“刁大人……”
宋振榮眼眶微紅。
他這番出行,害死了這麼多人,他自己那一關,就過不去。
本來在敵營,還能強撐,只可看到方羽,頓時有些情緒失控,但很快剋制。
“刁大人,今早有一羣患者,找到了我,他們水毒症狀嚴重,極有可能活不過去今日,便請求我來南苑家尋丁神醫,想請丁神醫出手救治一番。”
方羽一聽,眉頭就微微皺起。
“你答應了?”
“嗯。”
宋振榮重重點頭:“丁神醫之前便有過成功救治病患的先例,而那些百姓又處於水深火熱,生死之間……但我最初只是想一人前往,與刁大人與丁神醫商談,得到答覆後,再聯繫他們來等待救治,哪想他們一路跟隨,局面也逐漸失控……”
宋振榮慢慢低頭,陷入自責之中。
而方羽,也大概猜到,大規模的人羣聚集在南苑家的大門口,大概會發生了什麼。
方羽本想說說宋振榮,但看着對方低着頭,一臉自責與痛苦的摸樣,微張的嘴巴,又緩緩閉上。
宋振榮做錯了,但只是好心辦壞事。
站在方羽自己的視角,固然是不喜歡宋振榮如此莽撞的行動的。
但換一個角度去想,倘若他不是身具強大武力的強者,而是一個普通人呢?
遇上不公之事,遇上無解之事,宋振榮這種人,就如一道光般,無比耀眼,成爲最後的依靠,最值得信賴的人,聖潔如佛,照耀着弱者,庇護着弱者。
只是這種善良,若不進行一定的剋制,引發的後果,可能還不如什麼都不做。
本質上,方羽感覺全恆和尚和宋振榮是同一類人。
只是全恆和尚有時候更有原則,也更務實,只救眼前之人,目之所及之人,其他的,他不會管。
過了這麼多天,也不知全恆和尚有沒有安全回到衆福寺,還有果玉信……雖然方羽不太喜歡那傢伙,但既然全恆和尚如此在意,方羽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從現實裡找到這個女人,想辦法讓他們在遊戲裡再次團聚,這也算玩家在某種層面上的獨有優勢了,雖然死亡的代價也挺大就是了,但對那個不在乎實力提升的女人而已,估計這點代價,都不算什麼,甚至不如沒辦法在遊戲裡看帥哥來的代價大。
思緒在腦海中飄散,待收束時,方羽已經來到情緒低落的宋振榮前,擡頭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死了不少人吧?”
刷——
宋振榮驟然擡頭,神色皆是困惑。
“刁大人怎麼知道……”
“南苑家,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話雖如此,但方羽其實也沒太把南苑家放在眼裡。
通過剛纔的交手,他已經大概摸清了自己當下的實力情況。
以南苑家明面上的那點人手,是絕對攔不住他的。
不過無論南苑家,還是其他家族,都還有隱藏的老祖在,雖說和林家一戰後,就銷聲匿跡了,但是是人是死了,還是躲起來養傷了,這可就是兩說了。
所以能不招惹麻煩,方羽是不願招惹麻煩上身的,真引出個老怪物,他也只能當場跑路。
“都是我的錯……若非我……”
宋振榮還在自責,拳頭緊握。
而後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道。
“對了,刁大人,隨我來的百姓,還有一部分被南苑家的人扣押起來了,還請刁大人替我向南苑家的家主大人求一求情,那些百姓是無辜的,此事與他們無關!讓南苑家的人放了他們吧!”
方羽挑了挑眉。
怎麼還扯上我了?
但轉念,方羽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聯。
這,既是南苑家對他與丁惠的示好,也是一種再次的強綁定。
自己這邊讓放人,南苑家就放人,消息傳出去,兩者關係是什麼情況,就不是自己說了算了,自然有人回進行聯想。
算計好多啊,南苑家。
彎彎繞繞,就是想讓我和丁惠綁死在南苑家這輛戰車上,可惜……
“放心吧,此事等會我會去安排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南苑家應該會放人的。”
“這便好……這便好……”
宋振榮連連呢喃道,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良心稍安。
而很快,他便反應過來了,對着方羽行禮道。
“多謝刁大人成全!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反倒要刁大人去平息,承情……刁大人,以後你何吩咐,我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這是忠誠度+1+1+1+1了啊。
問題是……光一個宋溪,一個妹妹,就足夠拿捏了你,你這忠誠度從一開始就是滿值的,再加也沒什麼用啊。
“刁大人,那關於救治之事,不知丁神醫有何想法?大涼城很多百姓,水毒已深,可能撐不過今夜了。”
好不容易解決了一事,宋振榮又提起了新的問題。
宋振榮似乎也知道他這會有些過分了,他做錯了事,讓別人來善後,現在還奢求更多……
但他這次來,最主要的目的,其實就是這個,其他的,反倒是附帶的結果。
所以,宋振榮要問,也必須要問出個結果來,好給百姓一個交代,也不枉此行付出的如此巨大的代價。
可他沒想明白,這些代價,其實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是他自己引發的。
因爲……
“丁惠說,明日應該就能研究出水毒的解藥了。但倘若讓丁惠出去救人,這研究進度一耽擱,這解藥什麼時候出來,那就是不好了。”
“宋隊長,今日我們臨時救治了東邊的病患,明日西邊的病患是不是也水毒發作,需要及時去壓制了?那南面的患者,北面的患者,是不是也要救治了?”
“拖着拖着,原本只是輕微水毒的患者,也要拖成重症了,到時候哪怕是丁惠,也分身乏術啊。”
“治標不治本啊,宋隊長。丁惠之前的手段,只是壓制病情,不是治療病情。而她現在研究的東西,纔是真正能解救萬民的治本之法。”
“如果你真的想救人,現在就不該打擾丁惠,而是靜靜等待,穩住局面,等解藥一出來,普天同慶,不是嗎?”
方羽沒想到,有一天,他還能對別人說教上了。
方羽覺得,這可能得益於……他其實本性,是有點冷漠的原因?畢竟他其實做不到什麼大愛,最多也就救救身邊人,範圍可比全恆和尚那種‘眼前人’小得多。
而那些陌生的水毒患者,哪怕中毒而死,在他眼裡,可能都只是一串數字,連具體的傷亡報告都看不到,更別提感同身受了。 所以,他才能說出這般,有點殘酷的話。
“刁大人,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這樣,其他人,今日就快因水毒而死的人……豈不是就這樣被放棄了?冷冰冰躺在那,等待死亡?”
宋振榮神色上,似乎還是有點不太能接受。
但誰都不知道,其實宋振榮內心,其實是有點觸動的。
他是聖人嗎?
算不上。
他和妹妹宋溪,小時候是吃過苦的,見過惡的。
可爲什麼,後來會變成如今的摸樣呢?
那是因爲,他在當上愚地府的隊長後,開始逐漸過上了安穩的生活。
雷霆城內,有十柱,有十大家族,城中很少出現妖魔入侵之事,可以說是相對而言,相當安全。
而作爲附近最大的城鎮,更是極高的人流量,和信息傳播效率。
隨着宋振榮的兢兢業業,以及小時候的經歷,讓他對平民百姓多一分寬容和認真,他在愚地府的事業逐漸走高,在百姓中名聲越傳越廣,連外面的城鎮都開始流傳他的美名。
公正,善良,正義……
本來宋振榮是不在意的,可隨着名氣變大,名聲的傳播,反過來裹挾着宋振榮不斷做出正確的事。
種種加持之下,他的形象變得越來越清晰。
而他本人的性格,似乎也開始不自知的,朝着口口相傳的那個形象,逐漸靠攏,並越來越相似,越來越符合!
到了現在,他已經離開雷霆城,不再是愚地府的隊長,可戴上去的面具,早已和他融爲一體。
他現在就是宋隊長,就是公正公平,爲百姓出頭的宋隊長!
所以方羽說的話,說的道理,其實宋振榮全都懂,但他做不到,他已經變成了口口相傳的那個人,他必須救人,平等的救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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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爲了形象要這麼做,而是這麼多年的積累下,生活中,讓他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人!
所以宋振榮此刻臉上展現的,是真誠!換了任何人來了,看到的,也必將是來自內心最深處的真誠!因爲他宋振榮,已經就是這樣的人了。
“我也沒說見死不救,這樣,你讓那部分重症患者,都集中到愚地府那邊去。等丁惠這邊研究出解藥,我第一時間派人給那邊送過去,正好讓他們試試藥。”方羽說道。
大不了催一催丁惠唄,她肯定有辦法的。以她的手段,治好可能麻煩點,但拖延病情的手段,恐怕是不少的。
方羽的答覆,也立刻讓宋振榮振奮起來,面露欣喜之色。
“我替全城百姓,謝過刁大人!!”
方羽擺擺手,這都是小事了。
倒是南苑險那邊,挺有眼力勁的,知道宋振榮是和自己這邊的人,沒把人給殺了。
不然宋振榮真死了,以宋振榮對他這邊的恩情,這南苑家的合作,可是進行不下去了,高低得殺點人一起送上黃泉路。
但只是眼下這種程度的下馬威的話,倒是無關痛癢。
得到方羽肯定的答覆,宋振榮就準備告退,去籌辦把重症病患都集中起來的事情,隨時等待丁神醫這邊的解藥到位。
但他想走,南苑家可不會隨便放人,所以還得方羽陪着出面,找南苑險說一說。
“刁公子!”南苑險從座位上站起,對方羽兩人的到來,一臉驚訝表情,但無論誰都知道,這是裝的。
“南苑險大人,又來打擾你了。我朋友這次魯莽來訪,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還請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他一馬。”
方羽雖然心中吐槽老東西,但表面上還是走流程的。
說着還要給人行禮呢,卻被南苑險連忙上前扶住。
“哪裡話!哪裡話!既是刁公子的朋友,那便是南苑家的朋友,些許小事,何須在意!”
“我就說南苑大人,是大度之人,不會怪罪於你的,宋隊長,給南苑大人賠個不是,此事就算過了。”
宋振榮這時才上前行禮。
“南苑大人,此事是我莽撞不對……”
“哎呀呀,都說了不用了,都自己人!”
南苑險直接打斷,一副你好我也好祥和摸樣。
“來來來,都坐下來,太見外了,刁公子和宋隊長,都太見外了。”
方羽心中翻白眼,表面微微低頭開口道。
“南苑大人,還有一事,跟隨宋隊長一起來的那些百姓,他們也是無辜的,只是一時上頭,還請南苑大人給我一個面子,把他們都放了吧。”
“哈哈哈哈!好說!全放了!我等會吩咐人去辦!”
南苑險,意外的爽快。
方羽回頭,和宋振榮對視一眼,而後笑着道。
“如此,就麻煩南苑大人了。”
接着,便是一頓寒暄,才紛紛告退。
方羽兩人一離開,南苑險便笑着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一臉盡在掌握的自信表情。
“來人,把恩兒叫過來,我有事要吩咐他去辦。”
……
曲澤被放出來了。
無頭無腦的跟着宋振榮,一起衝向了南苑家,沒想到落得如此下場,其中經歷,可謂大起大落。
先是目睹身邊同伴,被南苑家的護院隊殘忍殺害,人如草芥般一片片倒下。
接着是被南苑家扣押,關進大牢,以爲此生都要被關死在此地,或者擇日被拖到大街上當街斬首,被南苑家以儆效尤。
沒想到,前腳剛被關進去,後腳,他就被放出來了,自由了。
而這一切,全都得益於宋隊長的求情!
“宋隊長,宋隊長,您的恩情,我曲澤記一輩子!!”
他已經完全忘記了,爲何他會陷入如此絕境,滿腦子都是感嘆劫後餘生的慶幸。
而入他這般的人,有很多。
他們會將宋振榮的名聲,大力傳播出去。
而傳播出去的名聲,也將反饋到宋振榮這邊,讓他變得……更像宋隊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