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寧平城之難-上

永嘉五年,四月。

豫州,樑國,苦縣,寧平城。

大晉行臺的百官和中軍將士們,在太尉王衍和襄陽王司馬範的率領下,在抵達寧平城後,就進行了休整。

藉此機會,行臺諸軍把城內的百姓,狠狠搜刮了一番,補充了一下已經十分匱乏的物資。

太尉王衍和襄陽王司馬範爲首的軍司,對於這種公然擄掠百姓的做法,根本無法制止。

或者說,王衍和司馬範等人對於這種做法,也根本沒有想要制止的意思。

僅僅一天之內,原本還有些人煙的寧平城,就被搜刮了個乾淨,城內的百姓,幾乎盡數逃亡,本就人口不多的寧平城內,已經幾乎看不到普通百姓的影子,都是遍地的行臺官員和軍士。

在這種情況下,太尉王衍原本計劃的修整一天,然後繼續加快行進前往徐州東海國的計劃,也無法實施了,因爲行臺的官員和將士們,幾乎全都拒絕繼續前行。

又加上遇到春夏之交的陰雨天氣,王衍等人也只能宣佈在寧平城再多休息一兩日。

太尉王衍和襄陽王司馬範等人,此時已經知道在行臺諸軍中流行着一種說法,那就是行臺諸軍要在抵達徐州東海國後,繼續南下江東。

以幾乎全是北方人爲主的中軍將士,全都因此意志消沉,再加上太尉王衍和襄陽王司馬範等人雖然在士人中非常有威望令名,但是對於中軍將士面前往往趾高氣揚,在諸軍士兵中的威望遠遠不如已經死去的東海王司馬越。

再加上,王衍等人到了此時,依然沒有辦法籌集到緊缺的糧草,而且在往日的行軍中,幾乎沒有能力協調十萬龐雜大軍的行進,多次發生前後不暢的混亂。

這諸多不利的情況全都聚集到了一起,如果沒有外在的威脅也就罷了,但是隻要有一個強力的威脅突然來到,這一切的不利因素,都將成爲摧毀行臺諸軍的引子。

在接連兩天的陰雨落下後,天空終於放晴。

在幾個小廝奴僕的伺候下,大晉的太尉王衍剛剛起牀,在用過了簡簡單單的十幾道早餐後,又飲用了一例辛香濃郁的加料湯品。

“去告訴襄陽王,就說過一會,一起去城中衙署商議軍務。”王衍一邊對奴僕說道,一邊品用着湯。

那名奴僕領命告退,小碎步的就往外走去,可是剛剛走到門口,連門都沒有踏出去半步,就被門外衝進來一個人撞的慘叫一聲,仰面跌倒在了地上。

“哎呦!”奴僕慘呼一聲,捂着自己屁股,剛纔這一下,幾乎把他的屁股給跌碎了。

聽到奴僕如此失狀,王衍的心中就是一陣惱怒,家中的奴僕從來都是不能如此有失禮數的,他擡頭想要斥責相撞的兩人,卻只看到了一張驚恐的無以復加的臉龐。

“太尉,胡虜追來了,足足有好幾萬人馬,漫山遍野啊,數都數不清啊。”

說話的這人,是一名戎裝的武將,剛纔的相撞,並沒有傷到這個強勁武夫的分毫,或者說他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這上面。

看到這名武將的如此驚恐,王衍也是心中慌亂不已。

“胡虜?在哪裡?”王衍立刻問道。

這名武將,是行臺的前軍都督李昌,屬於在中軍裡既有威望,又聽從王衍指揮的少數將領之一,所以王衍對他一直都是很新任。

“回稟太尉,就在寧平城西,已經有不少胡虜騎兵,已經渡過了沙河。”前軍都督李昌焦急的說道。

沙河,就是在寧平城西臨的一條河流,只要跨過了這條河,也就是到了寧平城的城下了。

“有多少賊人?”

王衍心中暗暗叫苦,如今行臺諸軍人心渙散,如果再遇到大股的胡虜騎兵追擊,恐怕就是凶多吉少啊。

如今情況下,王衍不住在心中祈盼,這些胡虜都是路過搜掠的,千萬不要是專門來針對行臺諸軍的。

但是,前軍都督李昌的話,很快就擊碎了太尉王衍的幻想。

“太尉,賊人至少有兩三萬啊,隔着沙河,看不清河西的情形,但是滿布河西荒野,絕對不是數千的流賊啊。”

“而且,這些胡騎兇惡的很,在渡過沙河後,已經把附近樵採的士兵盡數追殺,還擊潰了城外一營士兵。”

王衍一聽,心中就叫苦連天。

壞了,壞了,本來行臺中軍就是人心不穩,如今遇到這麼多氣勢洶洶而來的胡虜騎兵,只怕更是無法收拾了。

如今的中軍,是要糧沒糧,要援軍沒有援軍,似乎四面八方全是敵人,別說是普通的士兵,就連太尉王衍都是心中滿是絕望和害怕。

“快,給我更衣,我要親自去城頭查看。”

王衍一聲令下,身邊的僕人立刻手忙腳亂的取來了盔甲戎服。

平日裡的王衍,幾乎很少穿着象徵粗鄙武夫的戎服和鎧甲,所以一時之間,這些手腳生疏的僕人們,相互之間亂作一團,最後還是在前軍都督李昌的幫助下,纔給王衍穿戴完畢。

太尉王衍穿好甲衣後,想了一想,又命令僕人取來了已經寬衣博袖的常服,套在了甲衣的外面。

在寬大飄逸的常服遮蓋下,從外面絲毫看不出王衍裡面穿着的盔甲。

看到旁邊的前軍都督李昌一臉不解,王衍臉色微微一紅,說道。

“軍中士卒要是見到我穿甲衣,肯定以爲情勢危機,就怕以訛傳訛,不利於軍心穩固。”

李昌聽後,立刻恍然大悟,一陣佩服感動的模樣。

等到太尉王衍在李昌的陪同下,焦急忙慌的趕到寧平城頭的時候。

王衍發現,在城頭上,襄陽王司馬範爲首的一衆宗室諸王,也已經到了。

大家不約而同的來到城頭,王衍知道,這些宗室諸王肯定也已經知道了胡虜來襲的消息。

沒有什麼寒暄,也沒有什麼交談,因爲王衍來到城頭,居高臨下的優勢下,把城外的情況已經盡入眼中。

行臺的十萬大軍,雖然都已經到達寧平城駐紮,但是小小的寧平城根本無法容納如此之多的士兵和官員。

而且,十萬人的飲水、生火做飯等等問題,都是每天需要解決的大事,所以行臺的百官和部分將士駐紮在寧平城內,其餘的士兵都是各自爲營,駐紮在寧平城外。

剛剛登上寧平城的王衍,向外看去,成羣結隊的中軍士兵們,就如同被狼羣追趕的羊羣一樣,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從城門中向寧平城內涌進。

大批的軍帳、鎧甲、器具等物品,都被拋棄在了城外的營地裡。

而在這些驚慌失措的士兵後方,卻是僅僅只有區區數百人的散落胡騎,並且這些胡騎還都是隻顧得搶掠被中軍遺棄在營帳中的珍寶財物,根本沒有多少人真的去追殺。

“賊子敢爾!”

看到僅僅數百胡虜騎兵,就把城外的上萬中軍士兵給嚇的拋棄營地逃入城內,太尉王衍立刻怒斥一聲。

此時,城頭上已經是有更多的將領和官員來到了。

太尉王衍怒斥一聲後,環顧左右的將官,開口說道。

“賊子只有區區數百,哪位將軍敢出城逆擊?”

在場的衆多將官,聽到太尉王衍的詢問,全都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與此同時,不少將官都在心中暗罵太尉王衍,就如今的情形,出入城內的城門已經被外面涌入的士兵給堵死了,別說是出城逆襲了,別在涌入寧平城的士兵中發生踩踏死傷,都已經算是幸事了。

而且,駐紮在城外的中軍士兵,大都是諸軍中的下層軍士和旁系外軍士兵,城頭上的這些軍官將領,都是中軍的諸位高級將領,讓這些身份高貴的將領,去爲了一些身份低下的士兵拼命,想一想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自己詢問後,身邊的將官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不由的讓王衍心中惱怒。

他並不是惱怒這些將官們畏敵不前,或者說一個個明哲保身,不肯出戰。

太尉王衍真正的惱怒的事情是,面對自己的詢問,這些諸軍的將官們,不僅沒有人踊躍領命,就連提出不同意見的人都沒有,這種沉默的結果,在王衍看來,就是對於自己權威的不重視。

不過,這種情況下,王衍還要指望這些人保衛自己,也是一時之間無法。

就在王衍想要繼續說點什麼,以此來換回一下自己的顏面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城外的城門附近,發出了一陣陣的慘叫驚呼。

王衍順着聲音的方向,從城牆上探頭望去。

只見在寧平城的城門外,擁擠的士兵中,因爲越來越多的士兵擁擠一團,原本就狹窄的吊橋上,根本就無法承載許多人,不少的士兵,都在互相的推搡擁擠中被擠落掉了護城河中。

還有不少的士兵,連護城河的吊橋都沒有踏上,就被身後的人潮擠倒在地,隨後就被涌上的人潮踩踏致死。

在沒有軍官和將領維護秩序的情況下,這些被分派駐紮城外的士兵們,已經完全失去了秩序。

在一個敵人都沒有進攻的情況下,自相踐踏而死的人數,頃刻間已經超過了被胡騎殺死的人數。

見到這種情況,城頭上的不少將官跑到了城門位置的城牆上,一個個拼命的扯着嗓子,向城外的士兵喊話指揮,試圖以此來恢復秩序。

但是,在洶涌的人潮下,這些軍官的聲音,很快被人羣中的慘叫和嘶吼給淹沒了。

太尉王衍看了一眼城門的情況後,就收回了目光。

因爲,這時候,另外的一番場景,已經遠比這種死掉些低賤士卒的情況,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在寧平城的西面,沙河的西岸。

隨着一陣陣的聲音如同雷聲一樣傳來,寧平城上的王衍,擡眼望去,在沙河的西岸,連綿不絕的數萬騎兵,打着各色的旗幟,在清晨朝陽的照耀下,如同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那種騎兵潮水一般的威勢感,雖然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但是依然不斷衝擊着王衍的內心。

“這些胡虜已經找到合適的渡河地點了。”

這時候,太尉王衍身邊的前軍都督李昌小聲的說道,似乎是在給太尉王衍解釋胡虜的行動原因。

聽到前軍都督李昌的話後,太尉王衍卻依然沒有從遠處的胡虜騎兵中收回目光。

“李昌,這些胡虜都是那個賊酋所部?”王衍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安。

“回稟太尉,這些胡虜的旗號,都是幷州胡漢的旗號,小人剛剛遠遠的看到一些清晰的旗號,都是羯胡石勒的所部,並沒有看到其他胡漢賊酋的旗號,應該只是石勒一部。”

李昌的話中,似乎有一種對於僅僅遇到石勒一部的慶幸,畢竟其他的王彌、趙固、劉靈等部,雖然戰力未必多強,但是人數是絲毫不少於石勒的,要是幾大賊酋一起來,那恐怕就是真的是絕境了。

但是,聽到李昌的話後,太尉王衍卻是一陣的疑惑。

“怪事,實在是怪事啊。”

聽到太尉王衍的低聲自語,前軍都督李昌卻是不明所以。

如今追擊而來的胡虜騎兵,盡數都是石勒所部,這有什麼奇怪的,這些胡虜賊人,都爲了擄掠州郡的財貨人口,往往都不會一起行動,因爲那樣的,不僅各自搶掠到的財貨人口會少許多,而且各部之間,還會產生爭奪,難以維繫他們脆弱的同盟。

“太尉,什麼怪事?”李昌壯着膽子問道。

“哎。”

太尉王衍,這時候,才從城外的胡虜騎兵上收回目光,他看了看李昌一眼,說道。

“前幾日,那個青州賊人劉預派了使者來,你可還記得?”

李昌聞言一愣,連忙小聲的說道。

“回稟太尉,這件事情,小人自然是記得啊。”

看到太尉王衍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前軍都督李昌立刻連忙補充道,“可是,小人牢記太尉囑咐,一直都沒有對他人說過此事啊。”

聽到李昌這麼說,太尉王衍擡了下眼皮,冷冷的說道。

“我自然知道,你不可能說。”

“我真正奇怪的事情,是當時的時候,就連中軍諸營都沒有發下一個胡騎的影子,遠在兗州的劉預,又是如何知道,我軍離開項城後,就有胡騎在身後追趕呢?”

聽到王衍的話後,李昌也是非常驚訝。

“太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說,當時那個使者鞠羨,在來面見太尉之前,就已從劉預那裡知道有胡騎追擊我軍了!?”

“青州賊人遠隔千里,是如何得知的?”

“難道,這賊人能未卜先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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