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荒涼的土地上,又多了兩個墳頭。
那是屬於京十二和呂德的。
儘管這兩個人曾經試圖對自己不利,但沈奕還是讓他們死有所歸,哪怕這歸宿看起來如此的遙遠。
他們用煙代替香火,插在兩人的墳前。
不遠處站着凱爾里斯,他並不能理解這些冒險者的行爲——他們並肩作戰又自相殘殺,隨後卻又兔死狐悲。
同時他也不能理解馬庫斯——爲什麼好端端一個人,會突然變成機器。
沈奕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風衣在勁風吹動下獵獵作響,他的眼神微眯着,似在等待着什麼。
金剛站在沈奕的身邊,看着那兩個墳頭,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可惜了。”
的確是可惜了。
兩名冒險者死亡,周宜羽與和尚離去,使得冒險者隊伍的實力大降,接下來的第四輪追殺,如無意外,他們將只有逃亡的份。
“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洪浪突然說:“也許他們並沒有真正死去,也許他們只是回到了曾經的世界,被消除了記憶與能力,然後象個平凡的普通人一樣繼續生活。也許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而只是一種解脫。”
溫柔有些詫異的看了洪浪一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哲學了?”
洪浪聳肩:“只是懼怕失敗和死亡的人的一種自我哄慰而已。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那至少我能用這個理由在臨死前安慰自己,告訴自己不用害怕,這不過是一場遊戲,現在遊戲結束了,我也終於能回家了。”
沈奕悠悠說道:“你是在暗示我,如果有一天我離開血腥都市,回到地球,會發現自己只是黃土堆下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嗎?”
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笑聲沖淡了陰霾,使大家因爲實力折損和情報走漏帶來的壞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笑過之後,沈奕看看大家:“有誰想通了我爲什麼要讓周宜羽離開嗎?”
金剛搖了搖頭:“還是想不通。我只知道我們和刺血隊之間的較量,就象是一場牌局。一旦某一方的牌被對方看到,那就會陷入被動。就算我們以後有新的底牌,也不能替代已經暴露的部分……好牌總是越多越好的,不是嗎?”
沈奕笑了起來:“如果是兩人對打,當然是要把手裡的牌捂得越緊越好,最好一張都不被對方看到,還要拼命地去看對方的牌。這種情況下,一方暴露自己大部分的牌面,的確會有很大問題。可惜,這不是兩人對決,而是多人對戰。你們犯的最大錯誤,就是誤以爲沒有其他人的出賣,我們的實力就不會暴露,但是你們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
沈奕嘆了口氣:“我記得告訴過你們,謝榮軍也有偵察技能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頓時呆住。
沒錯。
在血腥都市,沈奕去通知謝榮軍有關他弟弟的死的時候,對謝榮軍使用過精神探察,結果卻是被謝榮軍一口叫破自己的都市編號。這充分說明了謝榮軍同樣也有探察類技能,可以看到對方的部分底細。
問題出來了。
既然謝榮軍有探察技能,爲什麼還要如此大費周章,不惜代價的要得到沈奕他們的資料呢?
要知道沈奕這麼做是因爲他的精神探察技能被刺血隊封住,導致無法查探其他人。641小隊中可沒有封印對方探察類技能的能力存在,刺血隊大可不必付出這麼高的代價。
可他偏偏還是這麼做了,而且出手比沈奕還要大方,聲勢也大得多。
看着大家驚愕的臉色,沈奕沉吟了一下才說:“其實,天底下從沒有什麼消息是嚴不透風的。即使沒有謝榮軍的探察技能,我們在前兩次任務裡,也都和其他冒險者有過合作,只要謝榮軍有心,總會找到些消息。所以謝榮軍這樣做的目的,其目的,或者說最大的目的不是爲了信息蒐集。”
“那是爲了什麼?”金剛急忙問。
沈奕的眼中現出一絲無奈:“還能是爲了什麼?看看剛纔發生的事,你們還不明白嗎?那正是謝榮軍所希望的……他其實是在爲我們到處樹敵!”
謝榮軍的懸賞令,表面看起來只是獲得641小隊資料的一種方式,但是暗裡卻另藏殺機。
那就是他正在通過這種手段,把所有貧民區的冒險者都變成沈奕的敵人。
相信任何一名冒險者,在接到懸賞令後,都不會介意出賣沈奕的消息。而沈奕他們要想保住自身實力的秘密,勢必要大開殺戒,比如京十二等人就是如此。
這對沈奕的影響其實是非常大的,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利用他人。
在以前的任務裡,他不止一次的通過種種手段,使其他冒險者成爲他的盟友,他的工具,甚至他的炮灰,他的提款機……沈奕擅長於借力用力,絕不輕易在血腥都市中結仇。
然而謝榮軍的做法,卻使得沈奕的這一特長化爲烏有,使他在血腥都市的環境中變得步步荊棘。
這就好兩方打牌,其中一方公然放出宣言,誰告訴我對方手裡有什麼牌,我就給他一筆錢。於是一幫觀戰的傢伙紛紛湊熱鬧,死命的要偷看你的牌。如果你因此憤怒,大罵,甚至大打出手,你就會發現自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到時你所面對的不僅是牌局上的對手,還有牌局外的一大幫人。
後者甚至更可怕——京十二死了,呂德死了,和尚逃跑,641小隊又多了一個仇人。如果京十二和呂德還有朋友在這個世界,那麼也許不止一個。
如果任由這樣的形勢繼續下去,641小隊將很快處處皆敵。
偏偏沈奕他們的對手,是普通區的刺血隊,論實力,論財力,都只會強於641小隊。
要讓其他冒險者選邊站隊,八成的人只會選擇刺血隊而不是641小隊。
可以說,謝榮軍的做法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名氣與實力,在開戰之初,就讓641小隊陷入了絕境中。
因此謝榮軍發出懸賞令的真實意圖,並不是想知道641小隊的底細,而是故意以此爲餌,爲641小隊製造麻煩,樹立敵人。
比如現在,由於京十二等人的死,他們的任務完成難度便驟然加大,這恰恰就是謝榮軍在暗中推波助瀾造成的。
在這種情況下,沈奕意識到要想在和刺血隊好好地把這副牌局打完,首先就得先解決掉在他們身後不停地偷看牌的那些旁觀者。
哪怕不能讓他們歸自己所用,至少要讓他們重新歸位於中立立場。
如何能讓旁觀者不再攪局?
最好的辦法就是公開牌面。
這刻沈奕緩緩轉過身來,面對大家道:
“老實說,如果我早些知道京十二他們是因爲謝榮軍而對我起殺機,而且謝榮軍採用的是懸賞令方式,我一定不會選擇殺京十二他們。信息固然是決定勝負的重要關鍵,盟友卻更加重要。以衆凌寡,以多打少纔是王道。孤軍作戰,以一打百……別說沒有贏的希望,就算能打贏,我也會覺得自己太失敗。”
“至於周宜羽,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出賣我們,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不妨就把這看成是對他的考驗,如果他沒有出賣我們,也許未來我們會又多一個戰友。就算他出賣了我們,以他的爲人,也多少會有些歉疚吧……”
“這場戰鬥纔剛剛開始,我們的對手……遠比我們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沈奕的回答讓所有人恍然大悟。
他們不能不承認,沈奕遠比他們想得要全面的多。
也正是因爲出於這方面的考慮,沈奕放過了周宜羽。對他來說,殺不殺周宜羽其實都已經沒意義。相反,如果周宜羽沒有出賣他們,那麼他就又多了一個可信任的朋友。從感情上來說,這也是最能讓他接受的選擇。
至於和尚……已經結下的仇恨無法回頭,就只能坦然面對。
金剛問:“爲什麼他們不直接懸賞更高的價碼要我們的人頭?那樣豈不是更加簡單方便?”
“因爲他們根本不想借別人的手來殺我們,那只是個幌子而已。對於謝榮軍來說,他需要的只是借這件事來挑動其他冒險者對我們的敵意,並刺激我們的反抗,從而激化我們和其他人的矛盾。對冒險者們來說,爲了一萬五千點去殺五個冒險者,顯然不如刺探五個冒險者的情報換得一萬點來得性價比更高些,而這也正符合謝榮軍的需要。如果他真的想用錢來買我們的命,那他開出來的價錢至少得再加一倍。即便是對普通區的冒險者來說,三萬血腥點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刺血隊沒必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有這筆錢還不如強化自己,然後親自動手殺我們。”
溫柔也問:“那我們以後怎麼辦?”
沈奕輕笑起來:“事物皆有正反兩面,沒有什麼棋是隻見妙處,不見弊端的。既然謝榮軍根本不需要關於我們的情報,卻偏偏要故意放風,那就別怪我不客氣從他那裡撈一筆好處了。咱們哥幾個等完成這次任務後,就委託阿力去一趟他那裡吧。讓他把我們的情報賣出去,淨賺一筆,不是很好嗎?與其讓別人來賺這賞錢,還弄得我們到處結仇,不如我們自己來賺!他這是送錢上門。”
這話聽得所有人忍俊不禁。
沈奕這一手將計就計果然夠陰損。既然你想通過懸賞方式令我到處皆敵,我就乾脆自己出售自己的資料大撈好處。相信以刺血隊的名聲,絕對不至於輕易賴帳。無論他是買或者不買,這懸賞令想要維持下去,都必須以付出高額的血腥點爲代價。
他要不想繼續無謂的支出,就必須取消懸賞令,懸賞令只要一消失,沈奕自然也就不用擔心樹敵問題。
不過金剛還是皺了一下眉頭道:“不管怎麼說,就這樣暴露我們的底細,總是對實力有很大影響,有什麼辦法消除這種影響嗎?”
金剛的擔心不無道理。
謝榮軍雖然有探察技能,終究是要對着人才能使用,而且也未必可以無所不知。換句話說,過多出售自身情報,依然會對自己有很大不利。
沈奕微微一笑:“當然。消除不利因素的方法有兩個。一:把對方的底牌看回來。大家彼此互相知根知底,不是很好嗎?這件事我們已經拜託了阿力去做,盡人事,就聽天命。至於第二點嘛……就是儘可能的讓自己擁有新的,不會泄露的底牌。”
說到這,沈奕的聲音變得陰冷深沉,透着寒冬般的凜冽,聽得所有人心中一跳。
溫柔本能的問了一句:“怎麼才能獲得新的底牌?”
“當然是完成一場高難度任務。”沈奕迅速回答。
高難度任務?大家彼此相互看看。
金剛試探着問了一句:“你是說消滅第四輪追擊的終結者嗎?”
“不!”沈奕斷然否定:“那難度還不算高!”
他的目光在身邊夥伴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微笑道:“有興趣和我一起去闖一趟天網總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