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的這一番控訴,半是真心,半是假意。
這其中固然有他對通天塔騙局的不滿,同樣也是他自辯和轉移視線的一種手段。
畢竟他雖不怕死,但也不會傻到去找死。捏碎珠子很顯然是觸動管理者底線的行爲,若不採取些手段自救,只怕麻煩不小。
而他所選擇的就是以攻代守,直指對方的要害所在——現在是空間管理者們要考慮他們該如何自辯了。
這刻隨着他的說話,場中一陣良久沉默。
直到又有兩道人影突然出現,打破這短暫寧靜。
其中一人赫然是紫砂。
藍顏眉頭微微一皺“黃鶴,紫砂,你們倆怎麼來了?”
紫砂冷哼一聲:“事情搞這麼大,老子還能不來麼?既然他們已經知道了這麼多,有些事也只能跟他們說說了。”
這位往日的神官去掉他曾經的高帽子,穿着一件黑色勁裝,再無復老人形象,代之而起的則是一位威猛大漢。
藍顏吃驚:“這是議會的決定嗎?”
那叫黃鶴的管理者接口:“當然。失去神秘總比被人誤會要好得多,哦,這話是議長大人說的,所以我們纔會過來。”
這是一箇中年男子,相比藍顏的俊美,紫砂的威猛,這個人看起來到是有幾分陰柔。
長相陰柔,說話卻絕無女氣。
然後他轉過頭看沈奕,說:“剛纔的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真是沒想到你能看出這麼多東西。知道嗎?在你之前,最早發現真相的,是一個三難度的冒險者,而且他只差一個任務世界,就會進入四難度。你是唯一的在二難度就發現真相的人。”
巴爾薩冷哼:“可惜對他沒什麼好處。”
金剛冷笑:“情願明白的死,不情願糊塗的活。”
他知道了這一切,對這些空間管理者也是憤怒不已。他能理解爲什麼這些傢伙要騙他們,畢竟他們需要戰友,但這不意味着金剛會接受這種事實。
既然現在已經撕破臉,那他乾脆和沈奕一起正面硬憾這些高高在上的傢伙。
有一點沈奕說得沒錯——身在死路之人,無所畏懼。
黃鶴到是不介意金剛的口氣,只是對沈奕道:“你剛纔說的話裡,有件事我需要糾正一下。”
“什麼?”沈奕問。
“有關於失敗的問題,都市的確被蟲族打敗了,但並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失敗。”
“蟲族?”沈奕注意到這個用詞。
“一種稱呼而已。老實說,我們也不知道我們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敵人,不過這些傢伙繁殖力強,生命力旺盛,又富有極大的侵略性,就象星際爭霸中的蟲族一樣,我們就套用了這個稱呼。這些傢伙是星際蝗蟲,到處侵略,吞噬一切,如果沒有血腥都市的存在,可能地球已經完蛋了。我們守衛都市,同時也就是守衛地球。”
“那麼你要糾正的是什麼?”
藍顏搶先一步回答:“戰局沒有你說的那麼糟。其實早在一百年前,都市就已經徹底戰敗了,但是蟲族始終攻不下這裡。這是一個神奇的世界,你應該也看到了,它可以給予人無盡的力量。事實上最高議會一直在積蓄力量,尋機反擊。”
沈奕點頭:“這也正是我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方。能夠創造出這樣的世界,把人變成超人,甚至擁有無數未來科技武器,怎麼可能還會戰敗?”
衆人紛紛點頭。
沒錯,儘管入侵的蟲族表現出了它們強大的戰力,但是和血腥都市的神奇比起來,依然差距太遠。
能夠創造這樣的世界惟有神!
真正的神!
如果說蟲族能夠打敗神,那也未免太過不可思議。
溫柔冷冷道:“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所謂的最高議會,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他們只是雀巢鳩佔,無意中擁有了這個地方。當然,這裡也就成了他們最後的要塞,從此開始不停的捕獲無辜的人進入這裡,訓練,爲他們作戰。當然,爲此他們制訂了一系列計劃,包括欺騙我們可以回家。”
藍顏苦笑:“不,不,這個世界的確是他們建立的,只不過有許多因素導致了他們的戰敗,這其中有些我不清楚,有些我不能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蟲族之所以能進入這裡,不是因爲它們已經強大到可以攻破這裡的防禦,而是我們有意放他們進來的。”
格爾問:“就是每年一次的聖月開啓?”
巴爾薩接口:“那不是聖月,而是空間通道被打開出現的光暈現象。我們放一批入侵者進來,殺死它們。一方面可以削弱它們的力量,另一方面……”
他看看沈奕,沈奕明白了:“爲了那珠子?”
鮑爾點頭:“你們中國人叫它內丹,不過在我們看來,它就是一種能量結晶。只有強大的蟲族纔有能量結晶,而且越強大,能量結晶就越純,能夠蘊藏的能量也越多。”
“你說象小說裡寫的那樣,可以吸收它的能量?”
“不,不,不!”鮑爾如撥浪鼓般的搖頭:“這些傢伙死後,能量也隨之消散,結晶本身是空的。不過它是優秀的容器,所以可以重新注入新的力量。這就讓我們可以用它來製作專門用來對付蟲族的武器。”
“專門用來對付蟲族的武器?”沈奕一楞,看向手中的冥王之眼。
這不就是號稱專門對付蟲族的武器嗎?
巴爾薩已經冷笑起來:“你以爲那東西是怎麼來的?”
沈奕一驚:“難道……”
藍顏點頭:“沒錯,它就是用蟲族最強大的戰獸製作成的。其實你見過它的屍體。”
沈奕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具長達百米,彷彿巨龍一般的骨駭……
鮑爾繼續道:“事實上蟲族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可怕,只不過能夠進入這裡的都是精銳。而這隻……”他指指那巨獸的屍體:“它是個蟲族新品種,你們知道一個新品種的能量結晶意味着什麼嗎?更多的可能性!它是我們特意放進來的,已經找了它三天,好不容易它出現了,你卻把這唯一一頭巨獸的能量結晶給毀了!”
說到這,鮑爾再度怒氣衝衝。
上校不解:“既然這樣,爲什麼你們還要把冥王之眼藏起來?”
紫砂解釋:“因爲那就是注入能量的方法,它必須被埋藏在這個世界的深處才能提取能量。沈奕,當你使用它時,你應該感覺到冥王之眼蘊含着的強大力量了吧?”
“是的。”
“那就是這世界本身的力量,我們用能量結晶來吸收,並貫注各種技能,使這力量可以被提取,被運用。你們可以想象當元帥級別的冒險者使用它時,實力提升有多大。不過這種結晶有它的限制,既不能在任務世界使用,也不能讓使用者長期擁有這些力量。象冥王之眼,它一共有三個組成部分。當三件集合在一起時,使用者就可以自由提取冥王之眼的力量,6小時後,這些被提取的能量會迴流到冥王之眼內部。當然,這其中的過程會有所損耗,但用上十幾次不是問題。”
藍顏不無可惜地接口:“可你卻是在只有單件的情況下,藉助外力強行運用。結果就是提取後的能量無法返回冥王之眼……你揮霍掉了一件最珍貴的武器。”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每一次冥王之眼的能量消耗完畢時,就會放回幽冥谷原處繼續注入能量,直到一年後重新出土。
問題是使用冥王之眼的通常都是已經進入正式戰場的元帥級冒險者,也只有他們才能歸還消耗掉的冥王之眼,偏偏沈奕卻還只是二難度冒險者,無法和他們進行系統交易。這樣一來,都市就不能回收冥王之眼,更別說將它重新充能了。也就是說很長一段時間內,冥王之眼這件武器都將不會再出現在域外戰場上——沈奕一口氣毀掉兩件神器,可謂空前絕後。
考慮到這點,沈奕決定便宜些賣給邪帝——至少可以讓冥王之眼早點回歸不是?
至於他會不會發現自己得到的是廢品……上帝保佑他一直得不到其他配件吧。
“那爲什麼你們自己不用?”上校問。
“這是都市規則,別忘了我們也曾是冒險者。我們錯過了機會,就不可能再得到它。”
金剛立刻道:“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爲什麼你們制訂的規則會約束你們自己?”
紫砂遺憾道:“規則不是我們制訂的,而是它的創造者,可惜的是當規則被創造後,就連創造者本身都已無法違反。我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只知道規則已經變得無法修改,只能彌補。它成了這世界的鐵律,就象萬物運行的法則,象物理定律一樣,約束着這世界的每一個人。”
沈奕點頭:“看出來了。”
早在終結者世界的時候,沈奕就察覺到空間管理者似乎無法修補規則漏洞。或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創造者纔會建立空間管理者這個專門用來彌補漏洞的位置。
洪浪象學生般舉手:“我也有個問題。既然血腥都市可以創造超人,爲什麼不直接把每一個帶來的新人都變成強者呢?給我們每人來個屬性過萬,再來一千個雙S技能,多好?非要搞那麼多規矩,弄得賺點血腥點都累得要死,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他口氣不大,屬性過萬,技能過千,幾乎沒把沈奕上校他們暈死。
隨後洪浪又補了一句:“別跟我說什麼讓新兵在戰鬥中提升自己,經歷生死考驗。生死考驗一場就夠,一萬個強力新兵永遠比一個老兵要強得多。”
藍顏正色回答:“你說得沒錯,其實創造者也想這樣,可惜他們做不到。因爲沒有經過生死歷練的能力,無法帶出這個世界。只有真正熟練掌握的能力纔是真正擁有。哦,對了,異能除外,它的最大好處就是隻要擁有,就一定可以帶離,因爲那是和你們的生命連在一起的,但其他的就不行了,必須真正掌握才能屬於自己。”
上校問:“原來是這樣,那科技類武裝呢?”
“可以帶離,但同樣需要你們真正掌握它們的使用,和它們融爲一體,所以戰鬥是你們必須經歷的環節。你們掌握的越多,你們就越強大。”
果然是這樣。
沈奕道:“既然你們需要戰士,爲什麼還要讓冒險者在都市中自相殘殺?”
這個問題讓藍顏巴爾薩等人互相對看了數眼。
好一會,藍顏纔回答:“那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從未想過要讓冒險者在任務世界中自相殘殺,事實上,我們只會希望他們活得越多越好。”
“你是說象自由殺戮模式,殺死冒險者獲得對方獎勵這種事情都和你們無關?難道不是你們在操作這一切?”
“我們有時會下達一些類似於競賽的任務,但是從不提倡相互殘殺,畢竟你們將來都是我們的戰友。”
“那麼是什麼導致了那些讓我們自相殘殺的任務存在?”
鮑爾沒好氣道:“你不是才接觸過她嗎?”
沈奕怔住了。
那個白衣女孩?
他脫口問道:“她到底是什麼?”
巴爾薩回答:“她是魔鬼的化身!”
鮑爾回答:“她是都市的幽靈!”
紫砂回答:“她是系統的漏洞!”
藍顏回答:“她是生命的BUG!”
黃鶴回答:“她是程序的病毒,是最高議會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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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管理者走了。
能量結晶已經被毀,礙於規則,他們又不能殺掉沈奕泄憤。能夠耐着性子回答問題,說白了還是要平息大家心中的憤怒。
當然,免不了也要警告他們,不要把真相泄露出去——那已經清醒的,就讓他們清醒着;那依然沉睡的,還是讓他們繼續沉睡吧。
然而對沈奕來說,依然有太多迷團沒有解開。
比如爲什麼能夠創造都市這樣的存在,竟然會敗給蟲族;
比如爲什麼都市創造者也要受到他們自己建立的規則的約束;
比如那白衣女孩到底是什麼人?
沈奕不無悲哀的發現:他發現了一個真相,卻收穫了更多的迷團。
他在沉思,其他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對大部分人而言,他們今天所知道的一切,足夠讓他們震驚,讓他們絕望,讓他們需要時間去消化,去思考,去重振精神。
除沈奕外,唯一還能保持冷靜的或許就是上校了。
來到沈奕的身邊坐下,上校扔給沈奕一支雪茄:“嚐嚐這個。”
沈奕把雪茄放到鼻子上聞了一下,隨口道:“哈瓦那雪茄?”
“如果你問質量,是!可你要問產地,否。”
沈奕哈哈笑了起來。
上校很是悠閒地給自己點上,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後說:
“有個問題想請教。”
“說。”
“爲什麼當時你會決定過來和我並肩戰鬥?我不相信你是因爲我一句承諾就過來幫我,你不是那種人。”
沈奕回答:“我幫你的理由很簡單,你我都是人類,蟲族是異類。這或許是生命的一大特徵吧,強烈的排外心理。從鄉村,到城鎮,再到國家,都是這樣。”
在沈奕看來,自己與上校雖然有東西區的地方差異,在平時算是敵人,但當共同面對外敵時,雙方反而又成了自己人。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就不稀奇了。
“就象謝榮軍?”上校問。
“對,就象謝榮軍。人類有句老話,叫戰爭永不停息,是因爲地球沒有外敵。現在我們有了共同的敵人,當然要拋下仇怨,並肩作戰。哪怕最後我死在你手裡,總比全軍覆沒要好得多。”
上校終於動容,想了想他問:“那現在的呢?你現在的實力可以殺死我們所有人,爲什麼你不做?”
沈奕哈哈大笑起來,拍拍上校的肩膀:“好歹也戰友一場,何必那麼翻臉無情。說起來可是我佔了你們的便宜,你們沒得到任何好處。佔了便宜還要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做人也未免太過囂張。我還是崇尚凡事留一線,沒必要那麼過分。”
上校徹底呆住了。
好一會他才說:“你這樣的人,很少見。”
他雖是四難度強者,但強的到底只是實力,而非心靈,因此這刻聽沈奕說話,便如那周浩,對沈奕所說的話聽得認真,絲毫沒有小覷的意思。
但這不是說他有多謙虛,而是在經歷過這一番較量後,他已經對沈奕有了新的認識。拋開了成見再交談,自然就水到渠成。
倘若是在幾個小時前,他一巴掌就能扇翻沈奕,任沈奕說得天花亂墜,怕也是無用的。
這刻兩人聊興一起,到是說了不少有趣的事情,也各自交換了一些對這個世界的瞭解與認識,說一些關於各任務世界的故事,講一些冒險者之間的秘聞。
上校到底是四難度級別的老牌強者,他的見聞之廣可比沈奕強得多。因此很多時候是他在說,沈奕在聽,對沈奕而言,光是這番見聞就讓他受益非淺。
當然,沈奕那天馬行空般的思路也同樣讓上校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是上校談及自己在任務世界中的一些經歷時,沈奕總是會就他當時遇到的危險,提出另一種解決思路。這些思路往往比上校曾經使用過的方法更簡單卻更有效,令他驚奇不已。
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曾經引以爲傲的戰鬥,本來是可以付出更少的代價,獲得更大的收穫的。
以前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行事上的一些問題,但在和沈奕交談過後,他逐漸發現了,這對他日後的提升到是大有益處。
越聊越深入,上校終於話鋒一轉:
“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域外戰爭的事的嗎?”
“正想聽你說呢。”
“呵呵。”上校先給自己點上第二支雪茄,這才道:“我是在四個月前進入四難度的。那個時候,我還在憧憬着最多再過一年的時間,我就能進入通天塔,回到地球。直到有一天,我在荒野遊蕩……只是隨意的閒逛,沒想到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塊石碑。”
“石碑?你說石碑?”
“是的。那石碑是一個冒險者記錄下來的,記錄了關於這個世界的一些事。”
“那塊石碑是不是有個名字,叫第三紀?”
上校一楞:“原來你也知道第三紀。”
“只是聽朋友說起過,但一直沒機會去看。”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我所知道的,卻並不全和他們說得一樣。”
上校的聲音陡然壓低下來,靠近沈奕的耳邊輕聲說:“沈奕,不要相信那些傢伙說的話,他們在欺騙我們,他們的話十句有八句是假的,根本不值得信任!這個世界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遠遠不是我們看到的那麼簡單。他們故意讓你以爲你發現了真相,可真正的真相距離我們或許還很遙遠。”
“你好象還知道些什麼?”
“不是隻有你才能接觸到都市幽靈。”
沈奕心中一緊:“你知道她是什麼?”
上校悠然回答:
“她是天使的化身。”
“她是不朽的傳奇。”
“她是通向回家之路的鑰匙。”
“她是尋找真相唯一的線索。”
“她是我們在這沒有希望的世界裡,最後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