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默目瞪口呆地看着伯洛戈,鬼知道他消失的這段時間裡都經歷了些什麼,這個冷冰冰的傢伙居然學會了打情罵俏,就像一個情商低的不能再低的傢伙,一念之間,變成了社交大師。
不止如此,這個情商幾乎爲零的傢伙,還是一個變態殺人狂。
“哦?你怎麼在這?”
伯洛戈確實變成了社交大師,他直接略過了帕爾默那尖銳的問題,避而不談。
“我?”帕爾默想了想,“我只是路過,然後偶遇了你。”
突然,帕爾默露出狡猾的笑意,眉飛色舞道,“怎麼,成爲榮光者了,變得高高在上了?”
“纔沒有。”伯洛戈說着向前邁步,揮手示意帕爾默跟上,“這段時間過的如何?你應該很享受這假期吧?”
帕爾默說着活動了一下肩膀,“最開始那幾天確實不錯,但時間久了,感覺渾身都鏽死了。”
或許兩人都是這樣性格的人,秉持着某種奇怪的尊嚴與體面,極少直接表達自身的情感,彷彿這是一種示弱,宣告着自身的脆弱。
帕爾默沒有對伯洛戈說些想念的話,依舊保持着那喜劇的風格,用不經意的玩笑話,表達自己的情緒。
“你呢?成爲榮光者的感覺如何。”
“糟糕透了。”
一起住久了,日積月累下,伯洛戈也染上了帕爾默的風格,他開玩笑道,“你絕對猜不到,我接受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思想教育。”
“你是在開玩笑嗎?”帕爾默眉頭擰在了一起,“思想教育?這是什麼大學選修課嗎?”
“我是認真的,給我上課的是一羣老傢伙,一些來自於秩序局內部,一些則是耐薩尼爾從附近大學邀請過來的,怕我會掉頭離開,他還特意陪讀了一陣。”
伯洛戈這一陣經歷的繁文縟節,已經不是用一兩句話可以說盡的了,也難怪他這個專業人士都有些撐不住了。
“至於教育的內容,大概就是一些什麼領導者思維,什麼大局觀,亂七八糟,諸如此類的東西。”
伯洛戈隨意地回憶一段,“比如說,我已經是榮光者了,是足以改變地區戰爭的戰略級存在,那麼我就不能再保持着曾經那街頭混混的思維方式了,動不動就和人血戰到底,耐薩尼爾跟我說,以後少揮劍,多坐在談判桌前……”
帕爾默聽了一兩句,表情苦澀的像是吃了一大把的鹽。
明明獲得了至高的力量,但卻遭到了一道道枷鎖的束縛,帕爾默心感不爽,但仔細想想,倒也能理解耐薩尼爾的想法。
榮光者就像至高的天譴之力,可以無視諸多的差距,直接對其他勢力進行堪稱滅絕的致命打擊,這種力量很適合用來威懾,只要亮出榮光者的存在,在這一絕對威懾力下,大家都會老老實實地坐在談判桌上,與你脣槍舌劍,而非實打實的血腥廝殺。
但在這以威懾力來達成和平穩定的環境下,有一個致命的前提。
榮光者是一件摧城裂國的武器,更糟糕、也是更可怕的是,這件武器擁有着自我意志。
如果榮光者可以保持克制,是一位不會輕易動用這滅絕之力的執劍者,哪怕威懾力促成的和平便可以繼續,但假設榮光者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戰爭狂……
這樣的結果,顯而易見,威懾力促成的和平搖搖欲墜,同樣擁有榮光者的勢力會時刻保持着備戰狀態,沒有榮光者的勢力則會惴惴不安,生怕那至高的力量,忽然降臨自己的頭頂。
沒人希望可以毀滅世界的力量,被一個瘋子握在手中。
想到這,帕爾默瞥了眼伯洛戈冷漠的側臉,心底感嘆道。
“哇,這個世界完蛋了。”
伯洛戈是最年輕的榮光者,這意味着他的鍊金矩陣最爲先進,是諸多榮光者中最爲強大的一個,而且他還是一位不死者。
關於伯洛戈的資料,早已流傳到各個勢力之中,從伯洛戈那一個個傲人的戰績裡,不難看出伯洛戈是一個什麼性格的人,以及他的行事風格。
冷漠、殘酷、高效、固執、不擇手段……這是諸多美好的品質,放在外勤職員的身上,簡直完美,可它落在一名榮光者的身上,只會令人恐懼萬分。
伯洛戈就是那個攥着滅世力量的瘋子,一旦條件允許,帕爾默相信,伯洛戈絕對會用自身強權,無情地抹殺所有的惡人,以徹骨的恐懼威懾全世界,直到只剩下他這唯一的、最大的惡人。
帕爾默太懂了、太瞭解了,那惡人的宣言至今還回蕩在他的耳邊,更要命的是,伯洛戈很有自知之明,他甚至不會爲自己辯解什麼。
“那個……課程上完了嗎?”
“上完了,”伯洛戈補充道,“昨天是最後一節。”
伯洛戈忽然停了下來,帕爾默差點撞到他的肩膀,冰冷的目光掃了過來,落在帕爾默的身上,弄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怎麼了?”
“覺得你有點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
伯洛戈緊盯着帕爾默,感官全面張開,仔細審視着帕爾默身上的每一處,覺察以太的走向,在諸多繁瑣的信息中,伯洛戈捕捉到了一絲不詳的變化。
“你觸發了恩賜?”伯洛戈形容道,“你身上充滿了魔鬼的味道。”
帕爾默表情凝固了一下,伯洛戈察覺到了這細微的變化,本是輕鬆的心情,也隨之變成沉重了起來。
兩人間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伯洛戈問道,“你遭遇了魔鬼,是別西卜嗎?”
“是,就是她。”
帕爾默收斂起了笑意,嚴肅對待道,“就在今天早上,我受到了影響,就在我們家的天台上,遇到了那個鬼東西。”
“她做了什麼?”
“不知道,我在察覺到是她的瞬間,就進行了脫離,”講到這部分,帕爾默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好消息,我逃的很快,她對我什麼都做不了,壞消息,我逃的太快了,不清楚她的具體目的。”
伯洛戈沉默了下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帕爾默則顯得有些侷促,可能是兩人有段時間沒見面了,也可能是兩人之間身份的變化,帕爾默努力不讓自己那麼敏感,可亂糟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別西卜,暴食的別西卜。
帕爾默一閉眼,就不由地想起那張精美的臉龐,以及那腥臭的氣息,瘋囂的力量環繞着自己,擾人的嗡嗡聲不斷,就像有一羣食腐的蠅蟲在自己的身上爬上爬下……在自己的屍體上。
伯洛戈將手搭在帕爾默的肩膀上,打斷了他那逐漸瘋狂的思緒,“你還好嗎?”
帕爾默眨了眨眼,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裡,他的額頭已經析出了一層冷汗。
“還好,”帕爾默茫然無措道,“我很少會與魔鬼這樣親密接觸,”像是後知後覺般,此時帕爾默才隱約感受到了別西卜爲他帶來的噩夢,莫名的惡寒無情地侵襲着他的身體。
“跟我來。”
伯洛戈轉頭向前,帕爾默緊跟了上來,疑惑道,“你沒有別的事要忙了嗎?”
“有,”伯洛戈目不斜視道,“但你的優先級比較高,先處理你的。”
伯洛戈帶着帕爾默直接朝着邊陲療養院的地下車站走去,一條地鐵早已在這等候多時。
看着略顯奢華的裝飾,且只有他們兩人的空曠車廂,帕爾默低聲讚歎着,“該死的特權階級。”
地鐵開動,榮光者的特權,正以高速將他們兩人送往深巣之庭。
伯洛戈開口道,“決策室打算過幾天再公佈這個消息,但既然這麼湊巧,就先和你說吧。”
“怎麼了?”
“根據決策室的情報來看,侍王盾衛在科加德爾帝國境內掀起的叛亂,正被逐步鎮壓。”
聽到這個消息,帕爾默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秩序局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和科加德爾帝國摩擦過了,兩個互爲死敵的龐然大物,居然就這麼陷入了短暫的和平期。
開玩笑的,兩者的表面上的和平,只是因爲他們內部都發生了重大的事件,令他們彼此都不得不暫時停戰,將注意力集中到自身內部之中。
影響秩序局的重大事件,正是剛剛處理掉的忤逆王庭,而令科加德爾帝國焦頭爛額的,則是錫林的歸來與復仇。
錫林所率領的侍王盾衛,爲秩序局分擔了極大的壓力,在霸主之力的引導下,錫林不斷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佔領一個個的行省,宛如尖刀一般,朝着帝國的核心處插去。
“在灰潮霧霾事件中,損失了第一席等高階凝華者後,國王秘劍之中似乎出現了新的榮光者,並且這榮光者還不止一位,他們進行了一輪大反攻,挫敗了錫林的攻勢,並乘勝追擊,收復了大量的領土,錫林與他的部下,則在節節敗退下被圍困了起來。”
伯洛戈輕飄飄地講述起了足以令世界震盪的大新聞,帕爾默的心情一陣變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幾乎所有的超凡勢力,都默契地擁有着同一個共識,霸主·錫林是超越所有榮光者,至高強大的唯一存在。
在帕爾默的眼中,即便以殺傷性見長的耐薩尼爾也難以是錫林的對手,可就是這樣的存在,居然戰敗了。
帕爾默猜測着,“國王秘劍創造出了可以與錫林匹敵的榮光者?還是說……動用了某些特殊手段,例如魔鬼的力量?”
曾經魔鬼受到物質界的制約,無法改變現實,可現在,他們找到了作弊的手段,只要加大以太濃度,將整片現實拖入以太界就好。
這個世界越來越瘋狂了。
伯洛戈搖搖頭,“關於這一點,我們尚不清楚,但可以知道的是,錫林陷入了被動之中。”
“科加德爾帝國是錫林的國土,但如今支配這片大地的主人,卻不是錫林,而是那些瘋囂的魔鬼,”伯洛戈回憶着魔鬼之間的聯繫,腦海裡迴響起瑪門那擾人的笑聲,“這種情況下,發生什麼事,都算不上意外。”
伯洛戈透露道,“如今秩序局正緊急籌備對錫林的援助計劃,我們需要錫林活着,並持續不斷地替我們消耗科加德爾帝國的力量,就像一個無法癒合的傷口,汩汩地淌着鮮血。”
“同樣,科加德爾帝國也急於殺了錫林,只有這樣,他們的內部才能安定下來,整備好全部的力量……”
帕爾默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與伯洛戈無聲地對視在了一起。
“待科加德爾帝國準備就緒……”
“那就是一場新的……焦土之怒。”
兩人一問一答,氣氛陷入了巨大的沉重之中,詭異的寂靜裡,只剩下了地鐵高速前行的模糊噪音,車廂微微搖晃,兩人坐的筆直。
再怎麼拒絕,戰爭的前夜依舊是到來了。
“所以我猜想,別西卜可能是在爲之後的戰爭佈局,”伯洛戈看着帕爾默,“你是她的債務人,就算你們之間的聯繫並不緊密,但你們彼此仍有着血契爲約束。”
帕爾默眼神凝重了起來,“你覺得我會被她策反,捲入慾望之中?”
“不,”伯洛戈搖搖頭,“我倒不擔心這個,你是個胸無大志,也無強烈慾望的傢伙,就算別西卜許諾的再多,也是對牛彈琴。”
帕爾默眼神瞬間變得了清澈了起來,他還以爲自己的好搭檔是在懷疑自己,不過……雖沒有懷疑,但伯洛戈的話語,聽起來還是很讓人膈應。
“我擔心的是,你可能會變成一個錨點。”
伯洛戈嚴肅地說道,“你知道的,作爲債務人的我們,因與魔鬼的聯繫,可以說,我們就是一個個在物質界內行走的錨點,當魔鬼們需要時,他們就可以從以太界內,強行下沉過來。”
“這種事不常發生,但誰也不能保證它絕對不會發生,或許你我談話的下一秒,別西卜就會突兀降臨。”
伯洛戈用力地揉着太陽穴,他真的很疲憊,“放在幾年前,我們最開始投入工作那一陣,魔鬼的降臨最多引發小範圍的現實扭曲,以及一些幻象、讒言,但她無法改變任何事。”
帕爾默接着伯洛戈的話,把那一種種可怕的可能講述出來,“但現在不同了,以太濃度來到了一個可怕的數值,都不需要她們故意做什麼,只要有過於激烈的凝華者戰鬥,她們就可以順勢令以太濃度突破閾值,令物質界墜入以太界,進而在以太界內對我們展開攻擊。”
“呼……”
帕爾默低垂着頭,長呼了一口氣,他下定決心做出了選擇,“那要把我關起來嗎?”
“你說什麼?”
“把我這樣的危險分子關起來,遠離人類聚集地,這樣就算魔鬼循着我的臍索降臨了,也不會把周圍區域拖入以太界內,”帕爾默忐忑道,“這樣應該能安全不少吧?”
伯洛戈深深地看了帕爾默一眼,然後扇了他腦袋一下。
“你在想什麼呢?你是債務人,難道我就不是債務人了嗎?況且,爲什麼要把自身的處境,預設在如此被動的條件下呢?”
伯洛戈惡狠狠地說道,“我不打算把你關起來,相反,你得和我在一塊。”
默默地攥緊拳頭,預想到那鮮血淋漓的廝殺,伯洛戈露出不自然的笑意。
“當別西卜找上你的時候,我們也找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