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影感覺到那凌厲的掌風由遠及近,慌張地閉上了眼睛。捱上這麼一巴掌也好,至少,就當他將這些年的情意悉數打散。她也好讓自己的心再硬上幾分,足矣抵擋他任何的冷言冷語。
可是,意料中的那一掌並未打上她的臉,耳邊卻傳來父親的暴喝聲。
林霜影睜開眼睛,看到父親的手被一人緊緊攥着,動彈不得。父親的臉憋得通紅,卻無可奈何。她向一旁看去,看到出手阻擋父親的人,正是曹爽。她對他報以感激的一笑,道:“曹公子,你鬆開他就好。讓他打吧,這點兒父女情分,還是被他打散了的好。”
曹爽卻絲毫未鬆手,急切道:“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聽到這二人的對話,林浩遠心裡明白了八九分。他換上一臉諂媚的笑,對着曹爽說道:“這位就是曹公子吧,久仰久仰。”知道眼前的人姓曹,他自然想到前些日子,九門提督曹宇陸曹大人家的公子上門提親這檔子事兒。那九門提督曹宇陸可是官居從一品,比大理寺正卿還要高出一階呢,若是他攀上了曹宇陸,自然是更上一層樓。看來,還是他這大女兒聰明,不肯同意那婚事,原來是攀上了九門提督家的公子。如此,也不負他這麼多年寄予的厚望了。
曹爽一時間弄不清林浩遠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卻還是鬆開了他的手,客氣道:“林大人客氣了。”
林霜影看着林浩遠臉上諂媚的笑,只覺得分外可憎。林浩遠還沒來得及再和曹爽說上話,林霜影便說道:“父親就不要把主意打到曹公子身上了,沒用的。”
林浩遠臉色訕訕的,道:“罷了,你與曹公子好好相處。只不過,住在學院終究是不方便,你今日還是搬回家去吧。”在曹爽面前,他極力想表現出慈愛的一面,如此,也好博得這曹爽的好感。而讓林霜影搬回家,自然也就好控制一些。
“父親費心了,我在學院住得很好,不想搬來搬去的。另外,父親只怕是忘了,我早已是被父親逐出家門的人,日後我嫁與誰,不嫁與誰,皆與父親無關。所以,父親不必再屈尊降貴來這裡找我。”說完,林霜影拉着曹爽一同踏進了學院的大門。
林浩遠仍待在原地,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似乎全然沒有料到林霜影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現在看來,有些事已經出乎他的掌控了。但,他不會放任這件事就這麼下去。他看着林霜影離開的背影,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
這幾日,沅天洛一直都按時在紫月學院上課。眼見着林霜影臉上的笑意一天比一天多,她也覺得舒心很多。只是,有時候,望向窗外,還是感到有幾分悵惘。曾經,屬於她的那份幸福被她狠心推走,此後再也沒有回來的可能了吧。只是,能知道那人安好,也算是一種寄託吧。這些時日,關於南宮逸塵的消息不斷從東越傳了回來,比如南宮逸塵很受南宮行雲的器重,再比如南宮赫玉回到了東越,只不過元氣大傷,再比如東越宮中的麗妃一直在刁難南宮逸塵,卻屢屢被南宮逸塵嗆聲,沒討到半分好處。知道了這些消息,知道他安然無恙,也算是心安了。
這時,林霜影推了推正在發呆的沅天洛,道:“袁洛,你知道嗎?你發呆的樣子和一個人很像哦。”
“是誰啊?”沅天洛回過神,問道。
林霜影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悄聲道:“曾經的恭順公主,現在的陛下啊,你發呆的時候和她真的很像。”
沅天洛微微一愣,爾後笑了笑,道:“瞎說什麼,這話以後可不要再說了,若是讓有心之人聽了去,只怕會告我們一個大不敬之罪呢。”
林霜影狡黠地吐了吐舌頭,道:“知道了。”
恰在此時,守在門口的侍衛進來喊道:“林霜影,外面有人找。”因爲紫月學院外人不得進入,所以若是有人來找,都是先告訴門口的侍衛,再由侍衛進來叫人。
聽到這聲喊,林霜影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了,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她心事重重地向門口走了幾步,到了門口又退了回來。
“怎麼了?”沅天洛問道。
林霜影突然抓住沅天洛的手,道:“怎麼辦?肯定是我父親又來找我了,又要逼我嫁人了,怎麼辦?”
沅天洛反手握住她的手,站起身,道:“不怕,我和你一起去。”
“不,這些日子我都摸不準他的脾氣了。你跟着去,他若是遷怒於你,就不好了。”
沅天洛笑了笑,道:“不會的,你父親是是大理寺少卿,身爲官員在外人面前多少會顧着些臉面的。有我在,他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動怒的。放心吧。”
林霜影這才放下心來,二人一同向門口走去,果然,等在那裡的人正是林浩遠。
見到林霜影來,林浩遠帶着家丁上前了幾步,林霜影嚇得朝門裡面又退了幾步。
沅天洛寬慰道:“不怕,守門的有侍衛在,他不敢把你怎麼樣的。”
林霜影得到了安慰,向前走了幾步,看着林浩遠道:“父親今日來,有事嗎?”
林浩遠仍是滿臉笑意,道:“影兒,爲父尋思着住在外面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還是回家住的好。”
“不用了,這裡很好。”林霜影一口回絕。
“影兒,不是爲父說你,你雖與那曹公子交好,可是,你這般住在外面的女子,說出去終歸是不好聽,於聲名有損。即便是那曹公子能願意,他的父親能願意他娶一個名聲不好的女子嗎?所以,從長遠來看,你還是搬回家住的好。”林浩遠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這一段時間,他覺得這個女兒愈發和從前不同了,再放任她在外面住下去,只怕是更不好控制了。
林霜影淡然一笑,道:“父親,清者自清,您又怎能出言污衊自己的女兒?當日,是父親親口將我趕出家門,吩咐家丁不得再放我進門,如今又要我回去。說出去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父親又怎能出爾反爾?”
林霜影說的雖是實情,可她當衆說出這番話,讓林浩遠的臉上有幾分掛不住,他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道:“林霜影,爲父今日來找你是想給你一個臺階下,你若是不識擡舉,林家此後再無放你進門的道理。你倒是可以想想看,一個沒有家族庇護的女子,會是什麼下場?”
林浩遠的一番話,說得林霜影遍體通寒,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身側的沅天洛慌忙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平靜下來。可是,她怎麼能平靜?父親的話刺中了她心中最隱秘的擔心,一個沒有家族支撐的女子,沒有錢財,沒有居所,能做成什麼事呢?難不成,要到大街上去討飯嗎?林霜影雙手顫抖,不敢再去想更慘淡的場景。
沅天洛只覺得林霜影的手冷得厲害,再看向林浩遠那趾高氣揚的臉,只覺得分外可憎。她擡起頭,鎮定如常:“林大人何以斷定,林姑娘離了家族的庇護,下場便會悽慘無比?”
林浩遠滿不在乎地瞥了沅天洛一眼,道:“你算是哪根蔥,也敢跑到這裡對我指手畫腳?”
在嘴上功夫上,還沒有誰能在沅天洛這裡佔得到便宜。她當即反脣相譏:“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和我是哪根蔥沒什麼關係吧。林大人可別忘了,我們談論的重點,是離了家族的庇護,女子何以就一無是處?”
林浩遠滿臉的不屑:“我說的原本就是事實,一個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力氣活兒做不得。沒了家族的庇護,難不成是要上街討飯,抑或是入青樓陪酒陪睡麼?”
沅天洛冷哼一聲,道:“林大人尚且是朝廷命官,如此污言穢語也說得出口,就不怕被人恥笑麼?況且,林大人似乎忘了,當朝陛下也是女子,您這一番女子無用的言論,若是傳到了陛下的耳中,不知陛下會作何感想呢?”
林浩遠一時語結,惱羞成怒,揮起手掌就往沅天洛的臉上招呼。突然,林霜影擋在了這二人之間,結結實實地捱了林浩遠這一巴掌。頓時,五個指頭印浮現在林霜影白皙的臉頰上。她卻顧不得臉上的疼痛,轉過臉問道:“袁洛,你沒事吧?”
沅天洛搖了搖頭,擔憂地看着她臉上的紅腫。
林霜影見沅天洛沒事,猛地回過頭,對着林浩遠說道:“父親,我們院長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你若是不想把事情鬧大,還是趕快離開的好。至於林家,我是不會回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再也不會是你籠絡人心的工具!”說完這番話,林霜影拉着沅天洛踏進了學院的大門。
林浩遠震驚不已,他沒想到這個一向溫順的大女兒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繼而便是深深的憤怒:他生她養她十幾年,如今不過是讓她去做一件對他們都有好處的事情罷了,她竟然不願意,還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真是豈有此理!罷了,這件事她不願意做,他還有別的女兒可以做。只不過,她不肯按照他的意思做事,也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沒用的棋子,還是他親手毀掉比較好,這樣也好過,這棋子翻臉不認人,再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來。畢竟,他這女兒和那曹爽的關係着實不淺,由不得他不忌憚。
如此一想,一條毒計在林浩遠的腦海中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