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
虛空諸海。
姜玉駕駛着的巨舟破開它們的時候,涌起的波濤在他的觀測中幻化成萬千不定型的事像。
他看見許多微小的事物不斷誕生然後消亡。
他看見許多宏大的事物不斷崛起然後坍塌。
他看見許多世界,許多……浮光掠影。從原始野蠻的肉搏世代,到星海之中的鉅艦亂撞。從古典的太空歌劇,到雲詭波譎的新派武俠。他看見數千上萬的戰車在平原上猛烈地碰撞,看到合成人和生化巨獸在廢棄的空間站內廝殺。看見空無一人的廢墟城市中漂浮着紅衣的幽靈,看到活死人在烈日下行軍,將妖魔統治的城邦一點點地磨碎撕掉。
那似乎都是真實的。
他甚至感覺自己可以有條件地刪改,影響它們的運作方向。
他只要對其中一段影像投放稍微多一點的關注,那些掠影的細節便會深化,繁雜。戰爭會以和平的方式停止或者以一方的壓倒性勝利而快速結束。崩潰的城邦會快速整合,殘存者們會建立新的秩序,並且運作得頗爲良好。死人將會死去,鬼怪將會歸亡,妖魔異獸在重重巧合下失去靈知,重新變轉成爲猛獸或者遷徙前往與世隔絕的異邦——以姜玉的邏輯評判而言,幾乎所有的幻影都會隨着他的注視而變好。
然而它們終究只是幻影。
它們會在發展到極致之後崩解,破碎。抑或者在姜玉注視時便像是吹了太多氣的氣球一般爆炸。然後再在虛空諸海中,泛起一抹浪花。
“那是什麼?”姜玉忍不住問道。“那些東西……好像不是完整的宇宙?”
他有一點好,那就是不懂的時候不會裝懂——至少這次不會,而是向有可能懂的人徵求意見。而毋庸置疑的,他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理解的事,楚軒都應當知道。
所以楚軒便真的知道。
“是殘渣。”楚軒稍稍擡了一下眼鏡,隨即平淡地回答。“虛空諸海即是心靈之海,而無窮盡的心靈思緒自然便會彙集出具備完整邏輯的意象。它們和從諸多宇宙中流散的記錄情報相互混合,便形成了你所能夠看見的破碎幻影,而其中稍微強大一點的幻影能夠忍受你的注視影響,弱小的,便會在你多看幾眼後便當場爆炸。”
“伱可以多看一些,這對你精進創世的技術能夠起到正面影響。當然,你也可以將其中的一些數據記錄下來並投入到你所塑造出的世界之中,而這便算是一個宇宙的擴張或者延續。對你來說,或許也能夠起到一點有價值的功效。”
聽上去像是興滅繼絕——姜玉對這份消遣還真有點興趣。他的腦袋裡甚至在這一瞬間冒出了不少的靈感,若非現在時局特殊,他都要忍不住拿出他的九州鼎,對鼎內封存着的新生世界做出一點實操。
但現在時局特殊。
以及……
“……話說我們怎麼還沒到?”他問道。
他腳下的巨舟在虛空諸海中劃出向着兩側分開的巨浪。巨舟航向前方,但也只是航向前方。開船的時候倒是氣勢十足,然而當船真的開始動了之後,卻感覺問題好像有點大。
“所以你根本就是在蒙着頭亂開嗎!?”被無視的鄭吒立刻就跳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船都已經開了半小時……五分鐘……二十秒?”
他在蹦出第一個詞的時候氣勢洶洶。
然而越說,氣焰便越是低下。
這船開了多久了?
幾分鐘?幾小時?幾天?幾百年?
還是說……就在剛剛?甚至還沒出發?
“時間沒有意義。”楚軒擡起頭,看了一眼後方。“你覺得我們開了多久,我們就開了多久。你覺得我們沒到,我們就還沒到。你覺得我們還沒出發,那麼我們現在就還在大西洲的主神廣場。”
巨舟周遭的混沌景觀變得有序,所有的碎片幻影都在頃刻間消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純白的大地。那沒了大光球的大西洲主神廣場就在一行人船底,腳下。而巨舟徒勞地在空中游動,泛起一片片無價值的時空波濤。
姜玉看了一眼自己的主神腕錶。
上面顯示的是一團以他的算力都找不出規律的無序亂碼。他覺得自己對虛空諸海的運作方式稍微地加深了一點,而他覺得自己可以尋思出合適的出行辦法。
覺得還沒到,所以就沒到。
覺得自己正在出發,那麼運載工具的狀態就會一直維持在‘正在出發’。可自己剛剛明明沿着詹嵐的夢朝着生化二的世界投放了一絲影響。那麼這一條因果鏈,便理應是引導自己抵達目的地的渠道。
可爲什麼沒有到?
那條因果鏈變得模糊了,曖昧不清,難以捕獲。就好像是一張一次性的單程票,在使用了一次之後便再也無法指向對應的目標。
哪個混蛋在那裡亂用的!?
哦……好像是他姜先生自己。好吧,混蛋就混蛋。反正總該有其它的辦法。
辦法。
腳下的甲板動了起來。他扭過頭,看見鄭吒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個巨大的船槳在那裡劃。於是整艘船便又再一次地行動,第二次地脫離了大西洲的主神廣場。
“俺尋思着這船隻要劃一下就能夠抵達生化危機二。”鄭吒說道。而且他輕易地便說服了他自己,讓他那選擇性貧瘠的大腦對此深信不疑——併發揮了合適的功效。
一個宇宙頓時便出現在船的正前方。
那是一個從虛空諸海內看上去像是一個巨大氣泡的港灣。它的正面標識着一個巨大的生化物防治的標識符號,並刻印在一個保護傘式樣的底板上。
姜玉認識那個標識——他在注視到它的時候便理解了它。那便是這個宇宙在虛空諸海中所具現出的世界主題。而這主題的內容,便是生化危機,和巨企安布雷拉。
鄭吒瞟了他一眼,表情十分神氣,甚至顯得有些得意洋洋。彷彿正在說——
【看,果然還是我更加靠譜一些吧。】
【我就知道你這種喜歡瞎尋思的走神怪會把簡單的事情搞得很複雜!】‘嘭——’
巨舟,撞進氣泡。
……………………………………
浣熊市,中央廣場。
夜幕下的城市四處冒火,擁擠在一起的廢棄車輛在零零散散的爆炸中燃燒。幾處還沒斷電的高樓大廈頂端發出明滅不定的光照。伴隨着倖存者壓抑着悲痛的哭嚎,以及行屍走肉們搖搖晃晃的步調。
一枚金色的光球懸浮在廣場上方。幾個昏睡的人體面地躺在自發變得潔淨的廣場磚面上。三個直立站着的人相顧無言,一個人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向了頭頂的光球,一個人面露無奈,但是在看笑話。還有一個人侷促不安,一臉尬笑。
“更靠譜,哈?”姜玉嘴角扯了扯,斜視着眼前的不安鄭吒。“不會搞得很複雜,是吧?” ωwш⊕ttκā n⊕¢○
“我也是第一次划船嘛……”鄭吒小聲地辯解到。“我哪知道這虛空諸海中,居然有不止一個生化危機二……你就說到沒到啦!”
到生化二了嗎?到了。
這生化二正經嗎?正經過頭啦!
姜玉伸出手,指尖彈了彈,無形的振波便在頃刻間覆蓋了整顆星球。所有具備能量循環,抑或者揹負着重大天命的土著個體便在頃刻間映入他的感知之中。而很遺憾的是他所在的這顆星球完好無損,而其它小隊輪迴者的痕跡則是連影子都看不到!
而比起這個,更加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中根本就沒有艾麗斯,沒有僱傭兵小隊,更沒有建得像是個地下要塞一樣的保護傘蜂巢!
很好。
鄭吒很有效地發揮了他的尋思之力,直接給全隊扔到了隔壁的生化危機二上——這特喵的就不是電影世界觀的生化危機二:啓示錄。而是電腦遊戲版的生化二!
淦!
姜玉偏過視線,主神的腕錶上依舊是一片亂碼。而他又擡起頭,朝頂端的大光球看了一下。
“不用想了,這艘船現在是沒法立刻再開起來的。燃料需要補充,結構需要重塑。除非你現在再開爐把這整個世界煉了。否則別想立即出發。”
“我覺得我可以整一點其它的材料。”姜玉舉手。他的目光看向地球之外的浩瀚星海。這裡的星球這麼多,星系這麼大。少個十個八個什麼的想來不在話下。大不了他找個遠點的地方鑽個井,從虛空諸海里拉一條補給線過來,臨走前再給這個宇宙堵上!
“我覺得你不行。”然而楚軒否定了他。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反駁,楚軒便把毋庸置疑的證據拍在了他的臉上。於是姜玉便只能夠很無奈地轉過視線,而某隻巨力猩猩已然很自覺地去蹲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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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海間穿行,難度其實不算非常大——至少,對於已然抵達四高領域。心靈之光高度開發,可以漫步於虛無中的超級生命體們而言,難度沒有多少。
然而對於四高以下的個體,情況可就不太一樣。主神每次傳送時整得人半夢半醒可不是什麼故弄玄虛乃至於畫蛇添足的操作。其最主要的效用,便是讓未及四高的個體不在傳送的過程中受諸海波濤影響——姜玉眼中那無害的浮光掠影對他們來說可是致命的劇毒。因爲只要一不留神便會沉迷其中,然後意識和自我,都會隨着幻影的泯滅而破碎掉!並且這種危機,還是跨越諸海時所需承擔諸多風險之中,最爲微不足道的那一條。
然而現在,主神的傳送已經因爲中洲隊輪迴者們的各種操作而被提前中斷——這支輪迴小隊的成員們切實地抵達了一個新世界,並且主題還對得上。
那麼……
自沉睡中提前甦醒,便是理所應當。
…………………………
張傑睜開眼睛。某種熟悉的感覺,縈繞在他的感知上下。
他先是向着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身邊並沒有同伴。而後擡起手臂,卻是有些意外地發現了自己腕上居然還有着腕錶。
還好。
某個突然又不講究了的傢伙,至少還沒將場面弄得很差。出爾反爾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他傑哥也不是很想和主神來個當場自爆。
擡起手,抽慣了的那支香菸便從盒子裡落下。他給自己點着,吸了一口。然後起身,看向前方。
【退伍軍人返聘中心】——眼前的建築上,有着這樣的標牌。它在柔和金輝的映照下微微泛光。
“不倫不類。”張傑搖了搖頭,向前的腳步卻沒有停下。“好歹用‘復員’這兩個字吧。混淆現實也用不着這樣。”
建築內很寬敞,除了純白的地面以外,便只有一張辦公桌位於末端的地方。有一個供張傑落座的座位在辦公桌前面。而一個宛若模型一般淡漠,清冷,完全沒有半點人味的黑髮少女便坐在辦公桌後方,一架手工的輪椅之上。
她面無表情,她的眼眸之中流轉着金光。她在不久之前,才被複制體鄭吒殘忍地幹掉。
而張傑毫不客氣地在她對面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將一口氣吐出,白色的霧氣故意地噴吐到椅上少女的臉上。
“怎麼說?”張傑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缺乏人手,有一份工作外包。”椅上的少女沒有在乎他這點小動作,只是從容地回答。“我更改了你們小隊的降臨點,因爲你們主動脫離了傳送。有一些工作需要執行,你若完成,可以獲得酬報。”
“我可沒興趣瞞着我的同伴。”張傑擺了擺手。“我是中洲隊的一員,不是你的專屬打手。”
“你可以透露給有限個體知道。”辦公桌上,顯現出了眼鏡的模樣。還有一柄錘子,一把斧頭。
“你變得人性化了不少。”張傑的目光,從椅上少女的頭掃到了腳。“找到了合適的員工?還是違了太多的規,以至於可以不對犯錯的自己處罰?”
“你仍舊是最合適的容器。”少女淡淡地回答。“但你眼前的這位女性正處於正式序列,並且對她現下的身份非常滿意。如果她判斷無法忍受這份冒犯而向你攻擊。則這場戰鬥將置於團戰規則之下。”
張傑掐滅了煙,做了一個歉意的手勢。
“抱歉,我沒有不尊重她這份工作的想法……總之這次就是找一個外包臨時工的意思是吧。不需要我保密,也不需要我負責……我甚至可以拒絕?”
“你可以這麼理解。”椅上的少女,回答。“力量需要尊重,中洲隊值得被尊重。”
“……這樣我倒是能夠理解了。幹,那三個人到底在傳送時搞出了什麼花活以至於這樣……”
張傑碎碎唸了兩句,將頭搖了搖。
“好吧,”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什麼活,詳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