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莊主和莊主夫人沒好感，不想待在這裡。”楊東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也是他心中所想。
“怎麼會呢？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雖然……我不喜歡這裡的雪，但是我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親切。”
“這也是你今天如此生氣的原因？”楊東問曉夢道。
楊東的神識掃到，曉夢在自己說話的瞬間，捏緊了拳頭。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楊東沒慾望窺探曉夢，因爲他自己也不會說出心中的秘密。
“沒什麼不好說的，這個山莊的一切，和我老家的村莊很像而已。”
曉夢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楊東從後面看着曉夢，竟然有一種單薄的感覺，一直很強勢的曉夢，從沒透出這種柔弱的氣息。
“楊東，你不該逼曉夢姐姐的。”
後面傳來一個聲音，楊東回頭，是雲瑤。
“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傷勢還沒好。”
楊東要讓雲瑤回房，雲瑤擺擺手，走到陽欄邊，伸出纖白的手掌，顆顆雪花掉落在手心，微微運轉功力，雪花在手心舞動起來。
“我們道家的修煉，和你們陰陽家不同，我們並不嚴格要求陰陽五行，我們認爲嚴格劃分陰陽五行，所產生速修的陰陽術，是旁門左道。
但是你知道爲什麼我和曉夢姐姐，主修的都是水元素嗎？”
“爲什麼？”
雲瑤輕輕揮動手掌，雪花好像遭遇暴風一般，吹了出去，在雲瑤身前形成了一片白雪的真空地帶。
“因爲曉夢姐姐害怕雪。”
“怕雪？”楊東怔了一下。
“曉夢姐姐向來驕傲，八歲時就能挑戰道家八大長老，十年來她從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但是沒人知道，她害怕雪，她主修水元素，只是爲了永遠不讓雪花近她的身。”
楊東這纔想起，漫天大雪，似乎從沒有一粒雪花落在曉夢身上。
現在曉夢和楊東都處在身體修復期，只能待身體硬傷恢復到一定程度，纔好用神樹恢復修爲。而此時調用內力顯然是不明智的。
之前楊東一直不明白曉夢爲什麼要調用內力，避免雪花落在她身上，還以爲她害怕雪花溼身呢。
“曉夢姐姐和我，還有小衣，小靈，小雪他們不一樣，我們四個從小就是道家道童，但曉夢姐姐不是，曉夢姐姐來自一個很美麗的山村，名字叫紫山村，一個經常下雪的地方。
曉夢姐姐五歲那年，和她的哥哥誤闖我們道家乾坤海大陣，幸虧遇到我和師傅，救出了他們，當時我師傅看曉夢姐姐道骨極好，就想收她爲弟子，但是曉夢姐姐卻不願加入道家。
那個時候，曉夢姐姐只想和家人親人，生活在紫山村，對五歲的曉夢姐姐來說，紫山村就是她的一切。當時曉夢姐姐聽到師傅要讓她當道姑，還一直哭呢。”
雲瑤說着笑了起來，回憶起那時候的天真，恍如隔世。可是很快，笑容就從雲瑤臉上淹沒。
“曉夢姐姐的哥哥，倒是想要加入我們道家天宗，但是他的根骨實在太差，師傅不願收他，只想收曉夢姐姐，看曉夢姐姐態度堅決，師傅退而求其次，讓曉夢姐姐成爲我們天宗第一個俗家弟子，並且不用正式拜師。
師傅大約沒一個月下山，指導曉夢姐姐一次，那時候曉夢姐姐很懶，一個月也只學那一次。
但即使這樣，兩年下來，曉夢姐姐也成爲了天宗五靈童之一，並且是五靈童之首。
這樣的情況，驚動了我們天宗的祖師北冥子大師，閉關多年的北冥子祖師出山，爲的就是收曉夢姐姐爲關門弟子，但是……曉夢姐姐沒答應。”
“可是現在曉夢就是北冥子的徒弟。”楊東道。
雲瑤嘆了口氣：“就在曉夢姐姐七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一件改變曉夢姐姐一生的事，紫山村被一夥山賊，屠殺。
曉夢姐姐的所有親人，全都死了。”
“山賊？”
雲瑤點點頭：“在紫山村的西北就有山賊，所以紫山村的人，人人習武，就是爲了抵禦山賊，曉夢姐姐的哥哥之所以想加入道家，也是爲了學一身本事，好去剿滅山賊。”
“曉夢已經是五大靈童之首，她也對付不了那些山賊嗎？”楊東疑惑道。
“當時曉夢姐姐不在村子裡，紫山村一夜之間被屠滅，等她回去時，已經是滿村的屍體。”
“一個人人習武的村莊，還是一直提防着山賊入侵，竟然一夜之間被屠滅？連一個逃出去的人都沒有？”楊東眉頭緊皺。
“那夥山賊先放了一種劇毒的毒霧，村民們很大一部分都被毒死，剩下的面對山賊時，也沒了抵抗能力。”
雲瑤輕出一口氣：“其實曉夢姐姐也對我說過，當年紫山村屠殺，有兩個疑點，一是那些山賊使用的毒霧，非常罕見，連現在曉夢姐姐也不知道出自哪裡。
一夥山賊不該有這麼強的用毒本領。
二是當時那夥山賊雖然劫掠了財貨，但曉夢姐姐查看過，很多值錢的東西山賊並沒有拿走，山賊更像是對搶劫敷衍了事，只是草草的搜查一番，就離去了。
山賊花這麼大代價入侵村莊，不應該圖謀這麼小。”
“難道這不是問題嗎？”楊東道。
“但是也能解釋。”雲瑤道：“在紫山村出事前，曉夢姐姐的父母收留了一個小女孩，那個小女孩身受重傷，並且身中劇毒，來歷肯定不簡單。
但是紫山村出事後，那小女孩就不見了，很可能那夥山賊是受人僱傭，與那個小女孩有關係。
以小女孩的傷勢來看，能衝着她來的勢力，絕對不會簡單。”
“猜來猜去，還不如去抓了那夥山賊問個明白。”楊東道。
雲瑤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可是當曉夢一個人來到山賊的巢穴時，所有山賊，已經全都中毒死了，所中的毒，正是他們對紫山村放的毒。
曉夢姐姐查看了毒源，所有山賊應該是死於毒霧擴散，他們拿到這些毒藥顯然沒料到這些毒藥這麼厲害，因爲沒存儲妥當導致泄漏，最後全都死在自己買的毒下，真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楊東沉吟一下：“後來呢？”
“當紫山村被屠滅時，北冥子祖師去看望了曉夢姐姐，祖師知道曉夢姐姐心情一定很悲傷，傳她道家法訣，悟透生死。
當曉夢姐姐懷着僅剩下的仇恨，去到山賊巢穴，看到滿寨的屍體時，終於領悟到道法的真諦，生老病死，不過是陰陽輪轉。
親人的死亡，就好像草木凋零，一花一葉，一枯一榮而已，沒什麼好悲傷。就是這樣，曉夢姐姐才從親人死亡的悲傷中掙脫出來，才能平靜地活下去。”
“可笑。”楊東冷笑出聲。
“其實……我也覺得可笑，雖然我是道家的人，但我知道曉夢姐姐不是悟透生死，她只是在逃避，她不願接受親人都死亡的現實，可是親人已經不在了，她只能安慰自己，安慰自己親人都去了輪迴世界，否則，你叫她如何活下去？”
“我不是說她的想法可笑，是這件事可笑，難道你們不明白嗎？最大的問題是你的祖師，曉夢的師父。”楊東道。
雲瑤楞了一下：“你說北冥子祖師？”
“難道不是嗎？我看整件事情，唯一有動機屠滅紫山村的，就是北冥子。”楊東道。
“你胡說八道。”雲瑤一下子就怒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楊東說出這麼無禮的話：“你知道北冥子祖師在我們道傢什麼地位嗎？你敢這樣說，是與我們包括人宗在內的整個道家爲敵，要不是……要不是你救過我和曉夢姐姐，我……”
看雲瑤那架勢，幾乎要與楊東動手了。
“我管他什麼地位，難道殺人不該償命嗎？可笑曉夢還叫他十年師父，認賊作父，荒唐至極。”
“楊東，你夠了。”雲瑤徹底火了，因爲激動，牽動傷口，咳嗽連連，卻還是紅着臉指着楊東：“姓楊的，你有什麼根據這樣說北冥子大師？北冥子大師是我道家的前輩，是曉夢姐姐的師父，曉夢姐姐一生本事，全是北冥子大師傳授。
北冥子祖師屠滅紫山村？他有什麼動機？難道就爲了要傳曉夢姐姐武功嗎？簡直可笑。”
“你還真說對了，北冥子還真是這個目的，你要問他傳授曉夢修爲幹什麼？你首先得知道曉夢現在在爲北冥子做什麼事，曉夢現在在阻止道家解開蒼龍七宿的秘密。
可是曉夢要想阻止陰陽家，就必須自己拿到解開蒼龍七宿的寶物，但這樣一來，你想過解開蒼龍七宿的到底是誰？你敢說你那北冥子祖師，不想解開蒼龍七宿嗎？”
“可惡。”雲瑤捏緊拳頭：“楊東，你以你自己的做事方式，亂揣度他人，也得看看對象吧？那是我道家的祖師爺。
先不說以北冥子祖師的人品，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我就問你這些猜測有什麼證據？你說北冥子大師屠了紫山村，有什麼證據？
你說北冥子大師想要解開蒼龍七宿有什麼證據？”
“我沒證據。”
“那你就是放屁。”雲瑤顯然被楊東惹得動了真怒，說話一點不客氣了：“楊東，你想幹什麼？北冥子大師在曉夢姐姐最悲傷的時候開導她，不管你贊不贊成我道家的道論，但你覺得這有什麼錯？
這都能被你說成別有用心？難道你當時遇到曉夢姐姐，就對她漠不關心，讓她傷心欲絕嗎？那樣纔是沒有圖謀嗎？什麼邏輯？
說北冥子大師要解開蒼龍七宿秘密，更是可笑之極，當年北冥子大師爲楚國治水時，你還沒出生呢，北冥子大師救了多少百姓性命，也是陰陽家那羣爲虎作倀的人能比的？
陰陽家那羣人一心解開蒼龍七宿，必定隱藏重大圖謀，很可能危及天下，北冥子大師想要阻止有什麼錯？
這也能被你說成北冥子祖師想解開蒼龍七宿？照你的意思，大家就都眼看着陰陽家解開蒼龍七宿，爲禍世間就好了，是嗎？
楊東。”雲瑤深吸一口氣，對楊東道：“別怪我說話不客氣，你爲人太過小心，處處心機，要在這亂世生存，或許你這樣做是對的，但是你不該拿你這套去揣度一個與你完全無關的受人敬重的大師。
不是人人都像你，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目的，笑臉迎人一定是不懷好意。
也不是人人都如你，不關你的事，都漠不關心，在你的心裡，有你的妻子，你的朋友，但是除了他們，你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對嗎？
可是你要指望着天下人都和你一樣，只在乎自己的親朋愛人生命，普通陌生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對嗎？以身合道，以數十年修爲避免一次洪災，在你眼裡就是蠢是嗎？要不是蠢，就是有心機是嗎？
楊東，作爲你的朋友，我爲曉夢姐姐感到高興，但我從這一刻起，我瞧不起你的爲人。”
雲瑤手一揚，手裡的大把雪花飛了出去，沒看楊東一眼，轉身回了房間。留下楊東一個人在陽欄邊發愣。
“我錯了嗎？”楊東問自己。
好像是，的確似乎真的錯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證據也沒有，北冥子的面自己都沒見過，自己的確不敢臆測一個大師的人品。
雲瑤說得對，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開始處處心機，不再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
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但卻想着其他所有人也該這樣做，就一定錯了。
一陣寒風吹來，雲瑤撒出去的雪花飄向楊東，在距離楊東臉頰一米的地方，好像遭遇一股無形的力量，反彈出去。
雲瑤沒發現，其實雪花也從未近過楊東的身。
也許，就是從那個漫天大雪的夜開始，自己變成這樣子的。
“爲什麼本能地惡意揣度北冥子？難道是因爲打心裡，自己就不相信那些良善的長輩？”
曾經的大訓祭師，和他的夫人，對自己是那麼慈愛，可是就在那個雪夜，一直追殺自己到蜀山禁地，那一夜的場景，讓楊東不再相信任何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