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朱無視聲音落下,一股勃然巨力從天而降,往着小舟上撞來。
宛若萬丈山巒砸落,方圓十里海面,水面被壓下百丈。
如此力量,小舟瞬間下沉,趴在船頭的青年面上一紅,七竅之中溢出鮮血來。
韓牧野冷哼一聲,擡手一劍刺出。
劍光引動無盡海水,捲住小舟。
水脈第一劍,橫舟。
橫舟一劍,不只是能傷敵,也能衛己。
劍光引動海水,裹住小舟沉浮,將所有傾軋的力量都轉移到水浪之中。
水至柔。
再強的重壓,也不過是多擊一層浪花罷了。
若是無盡海中,韓牧野的水脈親和引不動多少海水,絕對扛不住傾天重壓。
但這碎星島外,水域清澈,所有的海水柔軟,溫順,那親和之力與海水相合,猶如自己的手臂一般乖巧。
巨力被泄,化爲狂瀾漫卷。
趴在木舟上的青年長舒一口氣,擡頭,看到的是漫天水花,彷彿天幕。
他微微轉頭,面上露出一絲激動,給韓牧野磕頭,一邊低語:“大仙,大仙……”
他從不知道,世間還有會護住凡人的修行者。
螢火島上,哪個修行者會出手救援一位凡人?
這位大仙,似乎與那些人不一樣。
韓牧野沒有在意他,只是手中劍再次擡起。
此時,半空之中,白袍染血的朱無視緊盯韓牧野,目光如劍穿過水幕。
他身側,一位穿着黑色長袍的老者,揹着手,一身力量澎湃。
老者胸前長鬚飄飄,身形七尺有餘,雙目眯起。
“呵呵,能有這等水脈親和的,不知小友與水靈宮是何關係?”老者聲音清淡。
“老夫七曜閣左天涯,或許,今日之事,只是個誤會。”
聽到老者說誤會,朱無視眼睛一瞪,轉頭去看,又低下頭。
水靈宮,七曜閣。
從那玉色小劍之中,韓牧野看到關於碎星島上各方勢力的畫面。
三宮七閣十五樓,韓牧野要尋的那六層劍閣傳承,就是七閣之一的六魁閣。
玉色小劍主人,曾是六魁閣之下,螢火島上御景劍鋪的掌櫃。
水靈宮,玉凌宮,萬妖宮。
三座傳承神秘的宮殿,其中大修士衆多,是碎星島上第一勢力。
七閣也各有強者坐鎮,不分伯仲。
至於十五樓,每一家都有大修士在,也各有自家地盤和交易。
碎星島,是佈滿生意的一片島嶼。
這左天涯是七曜閣的人,或許,七曜閣背後就是七曜劍宗。
韓牧野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強橫力量。
這是一位起碼出竅五重以上的劍道大修士。
在沒有道爭之力和無盡海中力量壓制下,這位的戰力極強。
不過對於出竅和化神修士,韓牧野神魂穩固,倒是不懼一戰。
“誤會?”
“可能你也誤會了,我那不是水靈宮的人,也不屬於三宮中任何一方。”
韓牧野面色不變,手中劍前指。
聽到他的話,朱無視咧嘴一笑,剛準備說話,就聽到身側的左天涯再次出聲:“誤會也無妨,不打不相識,老夫代表七曜閣歡迎小友來到碎星島。”
說完,他不等韓牧野回話,呵呵笑一聲,轉身飛遁而走。
朱無視嘴角的笑僵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
韓牧野手中劍鋒緩緩轉向,指向朱無視。
朱無視愣了愣,咬着牙,一言不發,轉身遁走。
他傷勢不輕,又被韓牧野手段嚇破膽,讓他再與韓牧野對上,他不敢。
韓牧野面上露出笑意。
不戰一場,也沒什麼。
反正他來這般碎星島,爲的是玉色小劍相關的那座六層劍閣。
六層劍閣,關係到仙源世界上三天傳承,韓牧野早就想知道上三天到底是什麼樣子了。
越是接觸的修行者多,他越是對仙源世界上三天好奇。
那真是統御世間,大能無數的地方嗎?
爲何天玄道祖卻說上三天並非善地?
到左天涯和朱無視兩人離去,趴在船頭甲板上的青年一屁股坐下,長長呼幾口氣。
見韓牧野轉頭看他,青年連忙再次趴下身:“大仙,小人名叫曾大牛,是個打漁人。”
說着,他連磕幾個頭,然後道:“大仙,你要血祭,小人願意奉上性命,只是望大仙給我半日時間,我去將家中老小安排了。”
韓牧野看着曾大牛表情,還真是一副心甘情願要被血祭的樣子。
螢火島上,真的多這種凡人血祭的事情?
韓牧野在玉色小劍中還沒看過這事情,或許凡人性命這事情太小,玉色小劍不會在意過。
“好啊,我會去御景劍鋪。”
“你將家中老小安排好,就到御景劍鋪來找我。”
韓牧野點點頭,面色淡然,身形一動,飛落海岸,然後辨別下方向,往島嶼中間方向去。
那邊,靈氣升騰成光柱,有連綿的街市在。
“御景劍鋪……”曾大牛面上全是苦澀,低語一聲,深吸一口氣,看看小船前方漁網裡已經被壓成肉泥的魚蝦。
他將魚蝦灑落海中,抖落漁網,再網羅了幾網魚獲,便駕着小船往海岸邊的水灣處去。
那邊,有隱蔽的小水寨子,有些小木舟停泊。
此時,已經飛遁出了螢火島外海域的左天涯頓住,轉頭看身後跟來的朱無視。
“師叔。”
朱無視忙低頭。
他雖然是出竅修爲,但修爲遇到瓶頸,提升無望,在宗門中並不受重視。
而這位左天涯師叔,不但手中掌控宗門財權,還是當年血屠一方的大劍修。
在左天涯面前,朱無視心底發虛。
七曜劍宗,可沒有不準同門相殘的規矩。
左天涯目光落在朱無視身上,淡淡道:“知道我爲何不出手嗎?”
爲何?
朱無視擡頭,面上露出疑惑。
“修行界不只是打打殺殺,更多的是資源交換。”
“能吃吃喝喝將事情做了,爲何要自己出手?”左天涯眼睛眯起,輕聲開口。
吃吃喝喝?
“走吧,那小子既然說自己不是三宮中人,那他的命就不值多少靈石。”
“我們去奪命樓發佈個任務,三萬靈珠,應該能要那小子的命了。”
發佈任務?
奪命樓?
三萬靈珠?
那可是價值三千萬靈石,也不是小數,可要買一位能傷他這位出竅劍修的強者性命,是不是太少了?
朱無視覺得,這碎星島似乎與修行界完全不一樣。
修行界中的強者爲尊,在這好像,不是?
“你是不是覺得,碎星島規矩奇詭,跟修行界不同?”左天涯一邊飛遁,一邊頭也不回,淡淡出聲。
朱無視點點頭。
在宗門之中,他也是修行數千年,老祖存在。
但在自家這位師叔面前,不敢絲毫放肆。
“碎星島是無盡天尊專門開闢出來,作爲與幾處大世界交易之處。”
“三宮之一的玉凌宮就是仙源世界中的玉凌道宗所設。”
“天尊,你知道什麼意思吧?”
“玉凌道宗之名,聽過吧?”
左天涯輕輕開口,似有所指的轉頭看一眼朱無視。
朱無視眼中閃過驚駭,有些僵硬的點點頭。
天尊,那是界域之中最頂尖強者,能鎮壓一方界域,修爲在不可知之境的大能。
仙源世界,就是有兩位三位天尊鎮壓,才成爲一方大世界,橫行萬域。
而玉凌道宗之名,修行數千年的朱無視怎麼會沒聽過?
那可是仙源世界上三天中,最頂尖的宗門之一。
玉凌道宗,有天尊!
這碎星島到底是什麼地方,爲何會有這麼多大勢力參與?
朱無視已經茫然。
當初自家師尊告誡的,若是在道爭之時遇生死大難,就循指引到碎星島避禍。
可他完全不知道,碎星島,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左天涯搖搖頭,身形引動靈光,往前方一座仿若陸地的大島過去。
那邊,島上有道道靈光閃耀,其上,要有一絲血色繚繞。
……
螢火島方圓大約三百里,碎星島這一片海域,如螢火島這般的島嶼起碼上百個。
韓牧野不過一刻鐘就到島上城鎮街市。
這街市已經算是一座小城了,城外連片的田地,可見其中種植着靈藥,靈谷。
還有許多韓牧野不曾見過的靈果。
這田地明顯是經過改良,有絲絲靈氣滲透。
侍弄田地的,有凡人,也有滿身靈光的修行者。
就不知這些人是自己種田地,還是屬於哪方勢力。
順着大道走到城門外,韓牧野能看到城中許多修行者。
那青石鋪就的大道上,來往的修行者衣衫各異,修爲也不同。
倒是絕大多數修行者都是面帶笑意。
這碎星島,似乎還真是一方修行樂土。
走在青石道上,四周景物與玉色小劍記憶中的重合,韓牧野眯起眼睛,緩步前行。
街道兩旁的店鋪,有賣符籙的,有賣丹藥的,有賣典籍的,有賣陣盤的……
有的店鋪三五個門臉連在一起,氣勢不凡,有的店鋪只有小小的一角門頭。
還有不少人就在大道旁,擺上些靈材,靈藥,或者是丹爐,劍器。
好玩的是,滿是修行者的街市上,還有不少凡人,或是做僕役,或是兜售些吃食。
這種景象,韓牧野只在皇城中見過。
但皇城,那是整個天玄世界的精華所在。
如果碎星島上百座島嶼都是這街市光景,那或許真不比天玄皇城遜色!
碎星島背後,恐怕是有難以想象的大勢力!
穿過三裡地,轉過四個街口,擡頭,韓牧野看到一棟二層小樓。
“御景劍鋪。”
略有些斑駁的門窗,石階上青苔滿布,可以看出許久未有人來。
店鋪前的兩顆玉蘭樹,枝葉已經遮蓋了小樓的窗戶。
道邊的店鋪有人見韓牧野立在御景劍鋪前不動,探頭道:“道友是要來評劍的嗎?”
“趙御景道友從三十年前離開螢火島,再未回來過了。”
“你要是尋人評劍,可去浪平街的川河劍鋪。”
韓牧野轉頭看向這售賣魚骨器具的店鋪,面上露出笑意,開口道:“您就是賈五叔吧。”
賈五,在玉色小劍中的記憶是地境通脈,爲人熱心,與小劍主人趙御景關係不錯。
賈五一愣,看韓牧野,面上露出茫然神色。
“我叫韓牧野,趙御景是我師叔,他得了機緣,回宗門了,交待我來御景劍鋪。”
“趙師叔說,賈五叔熱心腸,劍鋪中生意不懂的,都可以問賈五叔。”
聽到韓牧野說趙御景得了機緣回宗門,賈五臉上露出欣喜,又透着幾分羨慕。
他打量下韓牧野,點頭道:“還是你們大宗門好啊,不像我們散修……”
說到這,他站起身向着韓牧野拱手道:“賈五見過韓掌櫃,我在螢火島的街市上廝混多年,韓掌櫃有什麼不懂的,儘可來問。”
韓牧野拱手還禮,走到緊閉的劍鋪門前,擡手,一道金色的劍光撞在門上。
玉劍中有着門庭開啓的法門記錄,就算沒有,這以劍閣傳承封閉的手法,也難不倒韓牧野。
見韓牧野開啓了店鋪,賈五舒一口氣,算是真放下心來。
功法騙不了人,不是浸淫修行過的同門,無法這麼輕易開啓劍鋪的門。
韓牧野說自己是劍鋪主人趙御景的宗門後輩,應該是不假的。
這邊劍鋪開啓,引來周圍店鋪人來觀望。
賈五便介紹韓牧野身份。
不少人對於趙御景的機緣羨慕,然後便向韓牧野打招呼。
韓牧野依照玉劍中記憶,只說自家師叔交待的,將幾位比較熟識的店鋪主人身份點出。
這樣一來,衆人再不會懷疑。
趙御景背後宗門可是劍道大宗,當初在此地開這劍鋪時候,也是好大的面子。
此時看韓牧野氣度,不像是小宗門出來的。
其實碎星島上的修行者,大多數是散修,機緣巧合來此,然後依附在各個大勢力後面討生活。
對於大勢力之人,天生是有些畏懼和巴結的。
韓牧野跟衆人寒暄一場,混了臉熟,便回頭到店中。
劍鋪一層是如劍閣一般的擺着木架。
趙御景身份是劍閣試煉弟子,連掌控一座三層劍閣的資格都沒有,這御景劍鋪,是他爲積累劍器做準備。
可惜,外出尋找機緣時候身死道消。
一層的那些木架大多空蕩,便是有一兩柄劍器,落滿灰塵不說,還是那種連靈器都不算的低階劍器。
這御景劍鋪中本來是出售劍器,有時候也幫人評劍的。
身爲劍閣弟子,對劍器的瞭解,不是外人能比。
趙御景在螢火島上就是幫人評劍積攢了不少人脈,纔會得到一些機緣消息。
小樓的二層,有修行的靜室,還有評劍的待客廳。
只是趙御景三十年未歸,這小樓到處都佈滿灰塵了。
韓牧野在樓上樓下巡視一遍,然後開始清洗打掃。
那柄玉色小劍是關係到六層劍閣小樓的機緣。
但他韓牧野要得到劍閣卻不容易。
起碼他先要做起趙御景的師侄,在此地經營,積攢起人脈,引起劍閣修行者的注意。
沒有劍閣弟子引導,他都無處去尋那座六層劍閣。
半日工夫,韓牧野才堪堪將小樓二層上的靜室收拾好。
等他下樓時候,見門口處,曹大牛趴在一邊,探頭來望。
看韓牧野下樓,曾大牛忙趴在石階上,開口道:“大仙,曾大牛來了,我願爲大仙血祭。”
聽到他的話,韓牧野點點頭道:“你是怎麼在家裡交待的?”
韓牧野的話讓曾大牛一愣。
他低下頭,輕聲道:“我,我跟我那婆娘說,說有大仙收我做僕役,三年就回。”
“那個,我要是三年沒回,她帶着孩子,再尋一家……”
曾大牛低着頭,聲音越發低了。
“恩,那你就在這店裡做個僕役吧,吃住都在店裡,一個月回去探親一次。”
“俸祿什麼的,看你表現,若是店中生意好,三五塊靈石一個月還是可以的。”
韓牧野看向門外越發暗下去的天色,淡淡說道。
“啊?”曾大牛茫然的擡頭。
他是來送命血祭的。
水寨裡,三五年裡,總有人被修行者血祭。
對於城外的凡人來說,這事情,已經成慣例了。
曾大牛跟家裡人說做僕役,三年不回時候,婆娘那面色,就已經猜出幾分。
“你不願?”韓牧野皺眉:“若是不願,那就趕緊走,還能趕上天黑前出城。”
不願?
曾大牛傻了才說不願。
螢火島上,但凡是能做個修行者僕役的,那家不是吃喝無憂?
海島上風浪侵襲,尋常人家一年有半年是餓肚子的。
曾大牛一人養活一家,能有一點點積蓄,那是拿命在海上搏來的。
在螢火島上,活的最滋潤的凡人,就是被那些修行者收爲僕役的人。
“我願,我願!”
曾大牛忙給韓牧野磕頭,額頭撞在青石臺階上“蓬蓬”作響。
“好了,你往後就在店鋪一層打個地鋪,每日早起開門,晚上閉門,不可怠慢了。”
回頭看看滿是灰塵的一層鋪子,韓牧野擡手道:“你自己打掃,我去尋些被褥。”
曾大牛忙說自己不需要被褥,自己在海上,小舢板上躺倒就睡的。
韓牧野懶得搭理他,出去尋售賣家居之物的店鋪,拿一塊靈石,買了被褥和一些傢俱。
還定製了一些木架。
三十年未照料,劍鋪中好些物件都壞朽了。
一塊靈石,不但買了各種物件,那老闆還答應明日送上門各種木架,還幫忙修剪門前的玉蘭樹,修補店鋪中門窗。
韓牧野回鋪子時候,見曾大牛已經將一層打掃乾淨,那櫃檯和木架都擦過,正拿了不知何處尋的錘頭,在那修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