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娓娓說起安寧病房創立之初,她告訴想張閒閒,如今安寧病房恪守的制度,一開始就是源於張閒閒父親的一番話。
宋玉在大學期間就提出了安寧病房的理論,她倡導人們像關愛病患者一樣關愛患者遺屬,並且想要建立一種服務於患者遺屬的保險制度。
安寧病房的目的也很簡單,在患者去世前後這段時間裡,爲患者的家屬提供幫助,使得他們能夠用最快的速度從親人逝世的陰影中走出來。
但死亡到底是什麼?普通人到底應該怎樣看待死亡呢?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宋玉不停的思考這個問題,卻始終沒有答案。
直到,張閒閒父親和孫雲兩人談起對人生的感悟,說到了一些對死亡的看法。
“你父親說,人們之所以在面對親人的死亡時,會覺得難以接受,是因爲他們他們知道死亡是不可逆的,人死不能復生。”
“一個人離世,深埋於黃土之下,或是被燒成灰裝進罐子裡時,他們的人生就結束了。但是對活着的人來說,卻意味着再也不能珍惜的親人朋友朝夕相處,這將會產生一種強烈的缺失感!”
“人們在意識到這些時,就很容易將死亡與失去,分離聯繫在一起。而對失去和分離的痛苦,就會轉化爲一種對死亡的恐懼。”
“還有一種痛苦,是針對於長輩離世來說的……大概意思就是,在父母尚未去世的時候,他們就是你的天。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會感覺自己還有依靠。”
“但是父母離世後,自己變成了天,同時也接下了承擔一切的重擔。這種突如其來的壓力會讓人意志消弭,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這也是親人離世痛苦的根源之一。”
張閒閒回想起自己知道父親去世的那一刻,的確有一種天塌了的感覺,加上當時工作的壓力,還有謝秋,母親的事,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
那時候她常常在想,如果父親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夠輕鬆的承擔下這一切。
想及此處,張閒閒心中一陣酸澀,眼眶瞬間通紅了起來。沒想到父親早就看的這麼清楚了,可是明明知道她會這麼痛苦,爲什麼他還要離開?
“你父親的這些話讓我茅塞頓開,於是在安寧病房建立之初,我們便將目光着重放在消除患者家屬的‘失去感’,具體方式分別爲減輕患者痛苦,維護患者尊嚴,幫助患者平靜離世和減輕喪親者的負擔。”
“安寧病房的目的不再是通過積極方式治癒疾病,而是通過控制各種症狀,緩解症狀給患者帶來的不適,儘可能的提高患者生活質量。”
“我們會選擇患者自願接受的治療方式,尊重他們的文化和習俗,讓他們擁有對生命末期治療的自主權利。通過與患者和家屬溝通,瞭解患者有哪些想要完成的願望,儘量去幫助完成,從而讓患者能夠內心平和,最終平靜離世。”
“被陪護的患者家屬會在這段時間裡,逐漸意識到離去是常態,同時也會因爲患者最後一段時光度過的平靜而充實,從而減輕失去的痛苦。”
“你父親最後也接受了安寧病房的陪護理念,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並沒有選擇安寧病房。”
宋玉講述完這些,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面取出來一封牛皮信封。
“這是你父親臨終前留在這裡的一封信,裡面應該是他想跟你說的一些話吧,你看一看。”宋玉將信封遞給張閒閒,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留下張閒閒與死去的父親遺留的最後信物獨處的時間。
張閒閒看着父親留下的信一陣愣神,她突然明白了父親爲什麼沒有選擇安寧病房。
父親的癌症並未被宣判死刑,而是保留了一線生機,如果手術做的順利,雖然後續修養會很麻煩,卻能夠保住父親一命。
在她欣喜的將這個消息告訴父親的時候,父親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也爲了能讓她安心,他連安寧病房提都沒有提,就直接上了手術檯。
父親的面龐清晰的印進了她的腦海裡,那個嚴肅板正,說一不二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卻將選擇權遞給了她。張閒閒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不住的往下流淌,她一隻手捂着眼睛,沙啞着嗓子無聲痛哭。眼淚落在手上順着紋理滑到信封,將信封左上角“——閒閒”這一行字打溼成了模糊一片。
不知道哭了多久,張閒閒喉嚨哽咽着,她靠在牆邊,緩緩滑了下去,坐在冰涼的青色地板磚上。直到渾身上下筋疲力竭,她將信封小心翼翼得拆開,從裡面取出來兩張寫滿了字的標準信紙。
張閒閒父親因爲經常要在野外勘測地形,經常會碰到大風天氣,所以他的鋼筆字寫的總是金鉤銀劃,剛勁有力。張閒閒小時候字寫的醜,父親便抓着她的手一筆一劃幫她改正,她還記得那時候總因爲父親靠的太近導致鬍子扎臉。
後來她上高中的時候,硬筆字得了全校第二名,第一名還是個專業練書法的男孩,他抱這一等獎的獎狀開心了好久。
張閒閒父親在第一頁的最開頭,單獨寫了幾行字,張閒閒看到後心中又是一陣酸楚,她輕聲跟着唸了出來。
“女兒,你好,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爸爸應該已經在那邊了。”
“爸爸很沒用,明知道你這段時間過得很艱難,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得了這個病,爸爸對不住你!”
“孩子,帶你來到這個世界,卻不能夠護你周全。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以後更多的人能夠不再有這種遺憾和愧疚。”
張閒閒捏着信紙的手開始輕顫,睹物思人,小時候和父親生活過得一幕幕涌上來。
張閒閒父親在加入國家級地質勘測隊後,隔三差五的需要去外省出差,這也導致張閒閒在上小學的時候經常會好幾個月甚至半年才能見到父親。
而且那時候的通訊設備也不比現在,別說智能手機視頻電話,就連小靈通,大哥大都還沒有普及。唯一能夠和父親聯絡上的東西就是家裡客廳的那一臺座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