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瀛臺是諸事不管,也算是偷的浮生半日閒。
瀛臺的湖水結冰了,王容與早就看着用癢癢說想看冰戲。好在煙蘿給皇后獻藝多年,深知娘娘脾性,雖然娘娘還沒在冬日裡點過冰戲,但是尋常的冰戲怕娘娘覺得無趣,早早就開始練習,自個兒先穿上冰鞋上冰跳舞,排列了許多次,冰上的小動作看不出來,需得大跳,袖舞纔好看。
如今皇后在瀛臺說要看冰戲,煙蘿就帶着練好的節目去了,在冰戲隊慣例的扛着大旗在冰上轉完圈後。
煙蘿一身大紅衣裳滑倒冰中央,她的裝扮與尋常舞娘裝扮不一樣,褲子束在綁腿裡,外裙短的只在膝上,腰間綁着鈴鐺做的腰飾,比起動輒十幾二十人個人的冰戲隊,煙蘿一個人在冰中央顯得那樣單薄。
但冰是白的,人是紅的。
天地間,曠野中。
隨鼓聲起,大紅水袖甩出,再滑行時,袖子在身後舞動,人彷彿成了燕子,轉圈,大跳,下腰,自由自在,率性而行。
就是一直覺得冰戲無趣,只是陪着王容與的朱翊鈞也覺的眼前一亮,看完後說,“這個還有點意思。”
“一看就知道私底下費功夫了。”王容與說,“賞,還告訴她說,陛下也覺得好看呢,之後就按這個排節目,順帶指導一下冰戲隊的,這扛着旗子轉圈,一下還好,從頭轉到尾,有什麼好看的。”
朱翊鈞讓人把窗子關上,對王容與說,“我知你說想要看冰戲是自個兒想去冰上玩了,今年是想也別想,等到明年身體徹底養瓷實了,再看。”
“滑冰很好玩的。”王容與說,“我年幼的時候,去到別院去,水面凍結實了,我哥哥就讓我坐在椅子上,他推着我在冰面玩。後來我就央求哥哥讓我自己溜冰,一開始的時候也摔,一摔,我三哥就撲過來給做肉墊,我都不敢摔,不過後來我溜得可好了,三郎不想看看?”
“想看。”朱翊鈞說,“不過以後吧。”
目的沒有達到,王容與有些惆悵,“三郎會溜冰嗎?”
朱翊鈞搖頭,“我小時候,這麼冷的天,底下烤着火,手還是要看書寫字的,尤其是寫大字,沒寫夠連豆糕都沒有吃,何況是去外面溜冰。”
“三郎不想學嗎?”王容與說。“現在在瀛臺,又沒有旁人,天時地利人和。”
“不想。”朱翊鈞說,隨即笑着對王容與說,“你那麼想玩,我玩你只能看着,豈不是對你很不公平。”
王容與依偎着朱翊鈞,“我看着三郎玩,就當是自己玩,也挺好的。”
“你是待的悶了吧。”朱翊鈞說,“瀛臺是小了些,原本想在西山那邊修建別宮,讓你多個地方去,當時因爲乾清宮坤寧宮重修,倒是耽誤那邊的進度。”
“在哪裡不重要,和誰比較重要。”王容與玩着朱翊鈞的手指,“宮殿嘛,不都是一樣,只是建在哪裡的區別。”
朱翊鈞回捏着她的手。
“說起在瀛臺的天時地利人和,有一點更適合,我們從瀛臺出宮可比從宮裡出宮方便多了。”朱翊鈞說。
王容與看她,有些驚訝。
“你召永年伯府來瀛臺,來的只有你大嫂吧。”朱翊鈞說,“你祖母素來沒有哪一次沒有進宮的,尤其又是在知曉你遭瞭如此大罪後,恐怕是但凡能走她都是一定要來的。”
“你很擔心她吧?”朱翊鈞說。
王容與沒忍住,撲到朱翊鈞懷裡,“嫂子說祖母精神尚好,只是這天太冷,入宮繁瑣耗時又長,祖母的身體實在顛簸不起,所以即使祖母想來,父親和兄長都說等到明年開春天氣好了再來見我,說我一定會體諒,我自然會體諒,但是我好害怕。”
“祖母的身體根本不是她跟我說的好好的,可是我卻沒有辦法去看她。”
“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情。”朱翊鈞拍着她的背說,“所以趁還在的時候多去看兩眼,就不留遺憾了。”
“三郎準我回家去看祖母嗎?”王容與撐起身來高興的說,“我想過我不好大張旗鼓的回去,但是裝成普通人,和無病一起回去,還是可以的,無病出宮的話是必要去永年伯府請安,也不至於讓人起疑。”雖然長嫂說祖母身體無礙,只是不好大費周折,但是她不親自去看一眼,總不會心安,所以即使朱翊鈞不說,這幾日她也要說,想回去一趟。
“我陪你一起去。”朱翊鈞說。
王容與看着他,“三郎的心我知曉,但是這次,三郎還是在瀛臺等我吧,我想回去看看祖母的身體,三郎要跟我一起回去,這看就不好看了。”
“你忍心把我一個人落在瀛臺?”朱翊鈞看她。
王容與沉思一陣,“不然三郎在外面等我,等我看了祖母出來,還可以陪三郎在外面轉一轉。”
“好吧。”朱翊鈞也沒堅持,知道他要是跟着一起去了,永年伯府少不得還要來招待他,王容與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也不能盡興和家人相處。
也不用特意避開人,叫來陳矩說,他和娘娘準備坐在馬車上去京城裡轉轉,安排好人護衛就可以了。
馬車停在永年伯府的偏門,無病和王容與一前一後的下車,馬車又往前走,“在街上隨意轉一圈後再過來接娘娘。”朱翊鈞說,也不去看窗外的街景,和之前和王容與隔着窗戶一問一答的心情完全不一樣。
靠在車壁,閉着眼,想要養神打發了這樣一段百無聊賴的時間。
什麼時候開始呢,沒有王容與在身邊的時間,一點意義都沒有。和她在一起時,即使是毫無意義,也會讓他覺得有意思。
陳矩在外頭提議,“聽說前門一帶,開了幾家新館子,都是正經的從南邊來的廚子,有一家以海味著稱,不如爺先去試試,覺得不錯,再帶夫人去嚐嚐。”
“嗯。”朱翊鈞道可。
王容與在無病身後一直低着頭,無病進了偏門,門房還說,“姑娘又來看老夫人了。”無病點頭示意,然後直直往老太太院子裡去。
門房有心還想問無病身後跟着的女人是誰,但是兩人走的很快,一下就沒了蹤影。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裡,等候聽傳的時候,王容與就忍不住擡起頭,等到能進去,老太太的院子裡也換了一批人伺候,自然也認不得,只覺得這麼氣質出衆的人也是宮人嗎?宮裡的丫頭,真的就比她們出衆這麼多?
難怪別人說,宮裡就是個掃地丫頭也是仙女。
嬤嬤打簾子出來,“你今個怎麼突然來了。”等到看到王容與,渾身一震,眼眶瞬間就溼了,“娘,”隨即警覺的閉嘴,忙掀開簾子讓她進去,她把裡頭伺候人也叫出來和院子裡的人都打發到外面去了。
“去請少夫人過來。”嬤嬤還不忘交代說。
王容與進了房間,直接奔向祖母的牀榻,看着被子蓋下沒有什麼起伏的消瘦老人,眼淚不由落下來,跪在牀榻前,將臉埋在牀單裡,無聲抽噎。
老太太略有所覺,睜開眼,“是誰?我還沒死呢,怎麼就先哭上了?”
“祖母。”王容與喊道。
老太太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眼珠上蒙着一層霧,竟已經是視物不清了,“是我的寶兒嗎?不,我睡糊塗了,穆蘭,給我遞藥過來,又糊塗了,又想起娘娘了。”
“祖母,是我啊。”王容與見老太太看向自己都認不出,伸手在老太太面前擺擺,見老太太沒有反應,眼淚掉的更兇,“祖母的眼睛怎麼了?怎麼沒人告訴我?”
“真是寶兒?”老太太伸手去摸,王容與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是我,祖母,是我啊。”
老太太一下坐起,“你怎麼來了?你怎麼能來呀?趕緊走,讓人知道就不好了。”
“沒關係的。是陛下讓我來見祖母的。”王容與解釋說。
“我就知道,你那天召見,我不去,你定是不會心安的。”老太太嘆氣說。
|“祖母的眼睛怎麼了,怎麼沒人和我說?”王容與說,“祖母的身體只對我說好好好,這樣以後我還怎麼相信?”
“這是正常的。”老太太的手就沒從王容與的臉上放下來,“快別哭了,祖母,祖母也會老的呀。”
“看我的寶兒,長到這麼大,做了皇后,生了公主,時間過去那麼久,祖母也要老的呀。”
“我不想祖母老。”王容與閉眼說。
“傻孩子。”老太太笑着說,“當皇后怎麼還傻乎乎的,那可不行。”
“不過啊,你放心,祖母這把老骨頭,沒那麼容易死。”老太太慈愛的看着她,“我怎麼也得等着皇后娘娘生下太子,纔好放心的走啊。”
“祖母。”王容與哽咽。
曾氏很快就過來了,看見嬤嬤親自在門口守着,就知道肯定是裡面有什麼事,等到見到尊貴的小姑子就跪在老太太牀前,爺孫兩執手相看淚眼,心臟都要嚇的驟停,太想問娘娘怎麼過來了,又尋思着是不是要下跪行禮。
“嫂子別忙荒,今天就當是個遠嫁的小姑子回孃家,只論親情,不論上下。”王容與回頭看見是她來了,就擦擦眼淚說。
“祖母,小姑回來是高興的事,也不知道能待多久,可不能只關顧着掉眼淚了。”曾氏勸道。
“不如把二嫂也叫過來?三嫂不會說話,別讓她來招小姑的嫌,那索性老三家的都別叫,小的如今都還不太懂事,怕嘴上沒個把門的,也不叫了吧。”曾氏提議說。
“爹在嗎?大哥二哥在嗎?我除了祖母嫂嫂還有三哥,家裡其餘人都許久沒見了,真是想念,玉清如今該是個小夥子了,再過兩年都該議親了。這家裡後來的小孩,我還一個都沒見過呢。”王容與笑說,然後反身對祖母說,“呀,我此番悄悄的來,又不好帶太多東西,他們會不會嫌棄我這個姑母小氣,見面禮都給的寒酸。”
“每年從你那來的東西,從上到下,一個不落,人人都有,小孩也不是不懂事的。”老太太說。
她對曾氏說,“老大家的趕緊去把家裡的爺們都叫來,小孩也都叫過來給姑母磕個頭,還有,趕緊讓廚房準備些大姑娘喜歡吃的,不管時間長短,大傢伙也吃一頓團圓飯。”
“哎,我馬上去安排。”曾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