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自生了榮昌公主後,這麼多年都沒有孕息,這中間,娘娘可有擔心過太子的事嗎?”老太太溫和的問,目不能視物,看起來反而有點洞察世事的清明。
“起初是沒想過的。”王容與說,她那時打定主意不與陛下近身,太子自然是沒影的事。她當時是怎麼想的?
那是有了榮昌,只想讓榮昌在範圍內活的自在,其餘要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王容與也沒細想過。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生下來就開始思考以後的婆家,但是皇帝的女兒總不愁嫁的,尤其明朝的公主,不用和親也不用政治聯姻,只要睜大眼選個健康的,身家清白的,只要不是個蠢的,關起門來過日子,可以過的比所有人都舒服。
但是怎麼養一個太子?王容與從來沒有想過。
她對大皇子和三皇子說要多好,也不盡然,不過是面兒情。王容與也不去害他們,也不去特意對他們好,都有自己親媽,不是她生的,卻想他們心裡對自己像生母一樣,王容與可從來沒想過。
畢竟現成的例子擺在前面,從前陛下也敬重陳太后,但是對李太后那纔是事事上心,有些事別人還沒說,他就先說出來,擔心委屈了他的生母。
這是人之常情。
王容與也從來不是個愛攬權的,也沒想法參與朝政,不管誰當太子,誰以後當皇帝,都得把她這個嫡母敬着。
後來和陛下說開了,重歸舊好,當時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沒毛病的,不論男女,生下來都是愛的結晶,她也不擔心。橫豎兩人感情好,現在也沒個行之有效的防範手段,
但是後來久久沒有懷孕,她開始憂心,怕自己不能生,現在好不容易懷上了,她也擔心,這麼久才懷一次,也許沒下次了,女兒既然有了,那當然是想兒女雙全的好。
“如果真不能生,人早安分了。”王容與笑說,“當初懷榮昌的時候,也想過懷男懷女,等到生的時候,只想着順利生下來,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了。”
“我也不像別人懷孕那麼容易,就擔心是不是隻有這次沒有下次了。”王容與說。
“就是生下來一個公主,就是沒有下次了,情況也就如最初一樣,那麼多年娘娘都不動如山的過來了,怎麼現在就動搖了。”老太太說。
“大概人嬌了,就想東想西想,讓祖母多疼我一下。”王容與說。
“怕不是想讓祖母疼你,是想讓陛下哄着你。”老太太說。
王容與笑,老太太看着她,“陛下對娘娘的好,遠甚於別人,但是娘娘更要清醒,讓陛下長長久久對娘娘好下去,而不是有朝一日陛下厭倦了。”
“懷孕的時候,有事忙反而想不到其他,沒事了,倒是東想西想的嚇自己。”曾氏說。“其實娘娘現在想這些,不就說明娘娘現在事事順遂,沒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
“所以更要惜福。”老太太說,“事事順遂了反而自己作東作西作沒了幸福的人,也大有人在。”
“我知道的祖母。”王容與說,“我看起來也不是個愚笨的吧。”
“我會把握好分寸的。”
老太太一直握着王容與的手,與她絮絮叨叨,反而說起現在懷孕的事少,說的更多的是王容與以後,不要恃寵而驕,因爲太久的嬌慣會讓人動搖,會讓人剛愎,看不到自己,還有以後公主和皇子,“祖母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太子以後的教育,只讓陛下做主,你關心太子的衣食住行就可,在教育上絕對不要插手。”
“不要認爲太子是你生的,你就可以做他的主,他是儲君,是未來的帝王,某種程度和陛下是一樣的,你要明白。”老太太說。
“那祖母總要時時提點我,我怕我會得意忘形。”王容與不想老太太這樣託孤似的說話。
“以後誰還能做這樣對娘娘說話呢?”老太太說,“你母親是指望不上,你大嫂又如何敢和你說這樣的話。”
“我還有祖母啊。”王容與說。
“陛下和壽安宮的關係,娘娘還是要在其中週轉一二。”老太太轉而說起其他,“母子連心,陛下現在置氣,但總有一天會想開,母子間哪有隔夜仇,到時候陛下不會想起是自己的決定,而會埋怨當初身邊人怎麼不勸和一下。”
“不要成爲陛下遷怒的理由。”老太太說。
“做人媳婦很辛苦的,有些委屈,也要受着。甚至有時候要主動把委屈攔在身上。”
“壽安宮,不痛不癢的說上幾句話自然是簡單。”王容與說,“我從前也是這麼做的,只是現在,卻不想那麼虛僞。”
“這不是虛僞。”老太太說,“這是爲人處事的智慧,你從前說的,現在不說,陛下會怎麼想?他會想你從前是裝的,或是擔心你是不是對壽安宮存了怨忿之心。”
“壽安宮那邊是大,你是小,你只能謹小慎微,這一點恐怕得壽安宮走了,你才能解脫。”老太太說。
“我知道了。”王容與說。
“永年伯府你父親哥哥都是拎的清,玉清他們,現在看也都是好的,以後說不準,但是娘娘也得剋制,尤其是生下太子後,更要剋制對永年伯府的賞賜。永年伯府要是做錯了事,該罰罰,千萬不要放縱,放縱就是惹禍。”
“我知道了祖母。”王容與說,“說了這麼多也累了吧,不說了,等下次來再跟我說好不好。”
老太太攥緊王容與的手,不捨得走,王容與也留祖母和大嫂在宮裡一同用餐,老太太知道娘娘用的很好,就笑着點頭,“多吃好。”
已經破例留了膳,再不走就說不過去了,王容與和老太太一直拉着手,王容與直送到啓祥宮宮門口,王雅量已經在那裡等候,“娘娘怎麼出來了?”
“我捨不得祖母。”王容與說。
“捨不得,日後再讓祖母來見你就是。”王雅量笑說,“陛下娘娘讓祖母一路坐着進了宮,也沒那麼累。”
老太太看着王容與,看不見人的眼睛裡留下了眼淚,“娘娘知道的,不管我在哪裡,我的心總想着娘娘的。”
王容與點頭。
“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順利安全的誕下皇子,其餘都沒有這個重要,如果你因爲別的事而耽誤了這個,祖母就不喜歡,知道嗎?”
王容與點頭,她貼近摸着老太太的臉,“祖母。”卻是哽咽的說不下去,這太像生離死別,她不喜歡。
“我的寶兒。”老太太伸手摸摸她的臉。“一定要好好的。”
王容與目送載着祖母的轎子越走越遠,無病勸她回去,王容與捂住胸口“我有點不好的預感。”
“娘娘不要多想了。”無病說,“老太太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娘娘的身體,若是娘娘不愛惜自己,老太太會不喜的。”
王容與回殿,朱翊鈞本想問今天見着祖母高興嗎?但是看她那臉色不好,而且王容與說累,早早就要睡了。睡到半夜起,王容與夢見祖母了。還很年輕的祖母,穿着她第一次給她做的衣服過來,喊着寶兒到這來,王容與奔向過去,老太太遞一個糖罐給她,讓她慢慢吃,不能吃多了,牙齒要疼的。
祖母摸着她的頭髮,說寶兒面像好,是個有大福氣,王容與聽見自己說以後讓祖母享福。這是她幼時經常會發生的對話,祖母擔心她聽了別人說她長的不如妹妹,以後沒有妹妹嫁的好的話,所以總說她是有福氣的長相。
“嗯,都說我是能享孫女福的人。”祖母笑吟吟的說。
祖孫兩其樂融融的相處了一陣,祖母就說要走,王容與拉着祖母不肯走,祖母回頭笑說,“是祖母要走的時候了,以後寶兒就要自己走了。”
“寶兒能走的好好的是不是?”
夢境裡的王容與哭着搖頭,哭着拉着祖母不放,她從來沒有這樣的任性過,但是她知道,一放手,祖母就要走了。
“容與,容與?”朱翊鈞被王容與的動靜弄醒,一看王容與,閉着眼搖着頭,眼淚從眼眶裡滑落,顯然是夢魘了,朱翊鈞搖醒她,“做噩夢了?”
王容與睜眼看到是朱翊鈞,還沒從夢境裡出來,愣愣的看着他,朱翊鈞急了。“沒事了,只是做夢。”
王容與依偎進朱翊鈞懷裡,“三郎抱緊我。”
“被擔心,只是做夢而已。”朱翊鈞摟着她,拍着她的背還碎碎唸叨着說。
但是王容與再也睡不着了,即使被朱翊鈞摟在懷裡,也是睜眼到天亮。
便是到起牀的時候,王容與也不動,她不動,朱翊鈞也不好動,以爲她還沉浸在昨日的噩夢中,朱翊鈞對陳矩說,“去皇極殿說,朕今日微感不恙,就不去了。”
他低頭對懷裡的王容與說,“我今日哪都不去,就陪着你。”
天光亮的時候,永年伯府着人進來報喪。
老太太今早卯時,沒了。
朱翊鈞擔心的看着王容與,王容與面色白的嚇人,神色卻還正常,她聽了消息,反而起了,問報信人,老太太去的時候可安詳?
“老太太昨日從宮中出去後很開心,晚上和伯爺一起吃飯,還喝了一盅酒,睡的也好,今早奴婢去伺候老太太起牀時才發現老太太去了,面容安詳。”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