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豬神”這四個字從嚮導口中說出來,賀昌龍四人先是一愣,隨後又想笑,單純的魏亞軍立即上前準備要糾正向導,說那應該叫“牛鬼蛇神”不應該是什麼豬神。
嚮導卻一臉正經,看着在人羣中依然立在那盯着他們幾個人看的沙族大娘,稍微點頭作揖,隨後又扭過頭來低聲道:“沒錯,是牛鬼豬神,不是什麼牛鬼蛇神!這裡本地有傳說,只是這個傳說並不是屬於他們沙族的,從他們家族來到這附近的時候,就被早年居住在這裡的人告知必須遵守‘牛鬼豬神’的規矩,結婚的時候得先祭拜豬神,辦喪事的時候得請牛鬼,等喪事辦過還得送牛鬼,這樣纔會順順利利。我也是從小就聽說過,而且真聽人說過見過牛鬼豬神。”
眼下向導的話要是放在賀昌龍等人去蜂巢之前,肯定會立即嘲笑他一番,然後讓那哥們拍屁股走人,但在蜂巢外的演習中他們見到的那個全身蠟黃,如同殭屍一般的怪事之後,他們四人開始對某些古怪的東西持保留態度。在集訓中,賀昌龍也找機會問過齊風,齊風只是搖頭讓他去問胡萬欽,但胡萬欽的回答卻有些自相矛盾——有些東西沒看到,不能代表沒有;有些東西親眼見過,也不能代表就有。
這樣的回答讓賀昌龍等人一直揣着疑問,那個被一槍把腦袋打爆的怪物到底是什麼?
“牛鬼豬神是什麼?越南神話故事裡面的還是其他什麼東西?”賀昌龍問。
嚮導卻不急於回答,只是道:“我覺得你們要進山去,我還是跟着比較好,萬一觸犯了什麼禁忌不好。”嚮導心中有着自己的小算盤,他自己清楚一個人,萬一那羣百姓“造反”,他手中也沒有槍,絕對會被活活打死。
賀昌龍當然明白他在想什麼,但也只有嚮導領着百姓回去纔不會產生誤會,於是站在一塊較高的岩石上高聲問着下面陸續離開的百姓:“你們誰會說中國話?”這一聲喊完,下面的百姓齊齊地回過頭來,賀昌龍隨即又道,“沒其他的意思,我們只是想有個人給我們指指路,哪怕一個人也行。”
沒有人舉手,但從百姓人羣中不少人的眼神賀昌龍讀出,有很多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而且越南挨雲南邊境方向,有很多百姓都會說中國話,也就是雲南本地的土語,而云南早年的官話,與貴州、四川發音差別並不大。
嚮導焦急地朝下面看着,抱拳放在腹部,擔心有人願意給賀昌龍等人帶路,自己就沒用了,沒多久,幾個年齡四十歲上下的男子慢慢靠近先前那個沙族大娘,低聲交談着什麼,隨後一個男子慢慢舉起手來看着賀昌龍,也不回答。
賀昌龍示意他到跟前來,那男子也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還是天性就很拘謹,站在賀昌龍跟前也不擡起頭來。賀昌龍伸出手去握了下他的手問:“老鄉,你會說對不對?”
那人點點頭,回答:“我叫範主,沙媽讓我給你們領路,但是有條件的。”說出“條件”二字來的時候,範主顯得很害怕,生怕惹惱了賀昌龍。
“說吧,你們要什麼?”賀昌龍以爲他們要東西。
範主趕緊擡手輕輕揮舞了幾下:“我們不要什麼,只是沙媽說你們得聽我的,而且還得幫我們把上面那些當兵的給趕走,趕走之後,你們後面的人也不能上山,得繞開走。”
“老鄉,這山裡有什麼呀?讓你們這麼害怕?”魏亞軍在一旁低聲問道,聲音儘量溫柔,擔心嚇到範主。
範主回頭看着那個沙族大娘,很明顯她就是口中所稱的沙媽,應該是個尊稱。賀昌龍搖頭道:“這個我決定不了,我只是個排長,但我知道只要不再有軍事價值,我們會離開,而且我們部隊一向尊重當地的民俗民風,不會騷擾這裡的那個什麼‘牛鬼豬神’的。”
賀昌龍這麼一說,範主朝着沙媽點了點頭,沙媽也點頭,隨後第一個朝着山下走去,其他的百姓也陸續離開,嚮導也戀戀不捨地走了,但卻混在人羣之中,不敢走到最前方去領頭,依然擔心背對百姓會被偷襲。
百姓逐漸走遠之後,賀昌龍拿出水壺和壓縮餅乾給範主,讓他先吃點,隨後領他們上山,可範主卻搖頭表示不吃,轉身進了山洞,從其中抱出半袋子大米,說那東西是他先前從越軍陣地上偷的,越軍都用這個東西來壘工事。
賀昌龍看着那大米袋上寫着的“中國大米”四個漢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心中的那種感覺,中國那麼大,人口那麼多,自己老百姓都沒有吃飽,還援助給他們這麼多糧食,結果這羣狗日的反過來咬咱們一口不說,還把糧食拿來當沙包用。
範主的意思是想吃飯,但賀昌龍說那不可能,第一時間緊迫,第二在這種地方生火做飯,無疑是給上面的越軍指明瞭位置,如果要吃飯等這件事完了之後帶他回去吃個飽。可範主看見大米很饞,說越軍來村裡的時候,拉了一車車的大米,他們原本以爲是給他們吃的,誰知道是用來堆工事用的,所有人都很失望,而且村子中因爲打仗斷糧已經很長時間了。
好不容易說服了範主繼續朝着山裡面走,範主卻不肯卸下那半袋子米,怎麼都揹着,說回去可以做給沙媽吃,因爲他是沙媽帶大的,算是村裡的孤兒,自己不吃,也得給沙媽帶回去。
上了半山腰,範主問賀昌龍要了開路用的砍刀,開始不走有路的地方,領着他們往矮灌木之中鑽,賀昌龍擔心有地雷、詭雷之類的東西,可範主卻說他也懂那個,而且就算埋那些東西,他這種常年在山上呆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畢竟埋地雷就得有挖掘的痕跡,設詭雷也會折斷樹枝樹葉之類的東西。
“大晚上的,伸手不見五指,他怎麼能看得見?”持槍走在側翼的黃永模低聲道,盯着前面的範主。
範主聽見黃永模的埋怨,只是小聲迴應:“這幾天沒下雨,天干,要是折斷了樹枝樹葉,枝幹破開會有很濃的一股氣味,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能聞得着。”
範主說完,賀昌龍四個人都用鼻子使勁聞了聞,只是聞到一股子泥土加草的氣味,加上少許的腥味,其他的什麼都沒有聞到,互相看看都搖搖頭。
範主在上面咧嘴笑了:“你們是聞不着,但如果下雨,我也聞不着,沒下雨,天干,而且這是冬天,氣味一下就散發出來了。”
有範主領路,賀昌龍等人的行動十分順利,最離奇的是,範主憑着他的鼻子竟然還找出了兩個越軍綁在樹上的詭雷——樹下埋着普通步兵雷,樹幹上綁着集束手榴彈,最上面綁着一個美製的定向雷。
這種埋雷的方式在當時中越戰爭期間十分盛行,殺傷力很大,你踩着步兵雷一引爆,也同時牽動了集束手榴彈以及定向雷,而且上面兩者在一定的高度之上,在那棵樹十米範圍內的人不死都得重傷。最重要的是這種詭雷你只能引爆不能拆除,你發現了試圖去拆除得到的後果也只有一個字:死。
就在賀昌龍等人繞開發現的第二組詭雷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爆炸聲,一團火光騰空而起,衆人立即下意識臥倒在地,只有範主還在那發愣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賀昌龍一把將範主給壓到地上,按住他腦袋讓他不要動,尋思着肯定不是自己的部隊踩着了雷,也許是越軍出來巡邏亦或者安裝詭雷的時候出現了問題,但後者的可能性大點,畢竟他們要是找到了藏身之所就不大可能再出來巡邏。
“排長,需要過去偵查下嗎?”黃永模慢慢地爬了過來。
賀昌龍搖頭,隨後低聲問範主:“範主,那十來個越軍在什麼位置你知道嗎?”
範主搖頭,隨即又點頭,指着爆炸位置的右側,也就是南面道:“在那邊,我記得他們是朝着那邊走了,那時候村裡的一個嫩漢(年輕男子)上山抓草(草藥)的時候看見他們在南面懸崖邊上修房子。”
修房子?賀昌龍一聽知道糟了,那肯定是修建工事,而且在這種石頭山又全是山洞的地方修建工事,完全可以做到一人當關萬夫莫開,而且也不怕炮火覆蓋,十來個人你不至於呼叫炮兵轟炸好幾個小時吧?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任務是活捉那名越軍上校,而不是把敵人全部突突了。
賀昌龍盯着那遠處,示意其他人不要說話,尋思着眼下只有兩條路,要不去找那個工事的位置,要不回去彙報,但要是彙報,上面依然只是加派點人手,況且人數一多,山中詭雷也多,傷亡也會增加。
“亞軍,我們倆去看看。”賀昌龍回頭對魏亞軍說,“澤義和永模兩個帶着老鄉在這裡等着,不要亂走,小心觸雷。”賀昌龍說完把身上揹着的那支五六式步槍留了下來,拿着另外一支五六沖鋒槍和魏亞軍朝着爆炸的位置慢慢地摸了過去,剛走了沒有十米遠,就聞到一股肉被燒得半熟的氣味,此時貓着身子的魏亞軍也感覺到有水從空中滴到鋼盔之上,下意識一擡頭,發現有半截屍體掛在頭頂的樹枝之上,一隻手還在那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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