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警示器長鳴之後,門口的雙層鐵門“咣噹”一下打開。
門開後,站在門口中間,已經換上一身白衣、剃了平頭、穿着布鞋的胡順唐在兩名警衛的押送下走進門內那條長長的,滿是青石板鋪成的走廊中。走廊右側是一堵整牆,左側每隔三米就會有一扇巨大的石框窗戶,窗戶上除了玻璃之外,還有橫豎交織的鐵欄杆。
一隻奇怪的小蟲蠕動着身軀,從窗臺某塊石頭的縫隙中鑽出來,慢慢爬行着,當胡順唐三人經過時,那條小蟲又猛地鑽回了縫隙之中。
在那扇鐵門後方遠處,幾十米開外另外一扇鐵欄門內,站着面無表情的詹天涯。
詹天涯擡頭看着頭頂的攝像頭,向後退了一步,來到攝像頭下的死角,揮手叫旁邊的那名警衛組長上前來。警衛組長臉上滿是傲慢的表情,他當然不知道詹天涯是誰,還以爲真的如介紹中那樣,是“死者”鄭國雄的親屬。
詹天涯從風衣下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包成的東西,外表看來那東西像是一條煙。
詹天涯將那東西遞到警衛組長的手中,低聲道:“幫我照顧照顧那個混蛋,我不服氣……”
警衛組長擡眼看着攝像頭,輕咳了一聲,摸了摸那個長條的東西,從手感上判斷,那裡裝着的不僅僅有煙,還有成卷的現金,隨即傲慢的表情消失在了臉上,浮現出笑容低聲反問:“你想怎麼照顧?”
詹天涯咬牙道:“整死他!往死裡整!”
警衛組長聽完詹天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那七個字,狡詐地一笑,做了個“ok”的手勢道:“放心,這點我最擅長了,他如果真的是裝瘋來到這裡,躲過了死刑,我也會讓他真的瘋掉!”
詹天涯點點頭,回頭看着遠處的那條長長的走廊,胡順唐和三個警衛的身影已經無法看清。
行走在走廊中的胡順唐,聽着廣播中放着那些古怪又陰森的音樂,聽起來那音樂像是法院的宣判——2012年12月,被告人胡順唐結識古董商人鄭國雄,但因爲交易金額產生糾紛,聲稱鄭國雄以次充好,將贗品以極高的價錢賣給他,兩人爭執未果,鄭國雄不同意退還交易全款。2012年12月7日17時許,被告人胡順唐前往鄭國雄住處,再次要求退還全款,被拒後,拿出隨身攜帶的利器向鄭國雄胸口猛刺數刀,導致對方死亡,其後胡順唐又擔心鄭國雄家人報警,接連殺死了鄭國雄妻子、兒子等五人。經法醫鑑定,死者都繫心髒破裂循環衰竭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案發後被告人逃亡,後被公安機關逮捕歸案……
“嘟——”
又是一聲警示器的長鳴,胡順唐被旁邊的警衛喝令擡頭面朝正對着的攝像頭,驗明身份後走過那扇剛打開的厚重鐵門,向裡面的樓梯下方走去。潮溼的階梯數次差點讓兩側的警衛摔倒,兩人一路罵罵咧咧走了下去。
下了樓梯,進入下面一部老式的電梯後,警衛按了上面唯一的一個按鈕,等門再打開,出現在胡順唐眼前的又是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走廊。
“這小子一句話都不說?看着清秀的臉,真看不出來是殺了五個人的精神病。”旁邊的警衛看着胡順唐說。
“精神病?”右邊的警衛啐了一口,“誰能保證他真的有病?如果他沒有精神病,肯定被一槍給斃了,就算不斃也得被送進重刑犯監獄等死,而不是送到我們這個專門關精神病殺人犯的優撫監獄中來。”
胡順唐依然裝出一副癡呆的模樣,輕輕搖晃着腦袋,被兩名警衛架着向前走,腦子中迴盪着法院的最後宣判——現判決如下,被告人胡順唐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但因權威機構鑑定其精神狀態從五年前便不正常,曾有多次暴力傷人案,被公安機關多次拘留,犯案期間無法控制自己行爲,也無法回憶行兇過程,故改判爲無期徒刑,執行地爲觀霧山優撫監獄!
“212!212!聽到請回答!”胡順唐右側警衛腰間的對講機響了,三人立即停下來,編號爲212的警衛拿起對講機回答道:“到,我們正在押送犯人回房間。”
“換個地方,我有事交代。”對講機內傳來的是警衛組長的聲音。
“明白。”警衛212對另外一個人點點頭,拿着對講機在旁邊找了個角落,不久後又返回,對另外一個警衛低聲說,“211,組長說送這小子到大山的房間。”
“去大山的房間?不是吧,剛來就受到這麼熱烈的歡迎?”警衛211很驚訝,隨即看着胡順唐壞笑道,“你有福啦,走吧,如果你不是真的有病,那不出今晚就會真的患上精神分裂。”
十分鐘後,觀霧山優撫監獄頂層甲字號01房間外。
厚實的鐵門被警衛212打開,打開後他用警棍敲了敲鐵門,看着他們被稱爲“病房”實際上與牢房無疑的房間內的男子。
那個單膝跪地,背對着大門,面朝牆壁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對着那扇只有不到一平方米,還滿是鐵欄杆的窗戶,他的背部紋了一隻黑色的公雞,聽到警衛敲擊鐵門的聲音,很是不滿地扭過頭來怒視着門口的三人。
“大山,這是你的新病友!你可以簡單地爲他開個歡迎會,不要太熱烈了,這小子看樣子身子有點單薄!”警衛212看了一眼胡順唐,偏了下頭,警衛211將他推進房間內,隨即將那扇門死死關上。
門被關上後,門上那扇推拉窗又被打開,警衛212看着呆站在那裡的胡順唐道:“嗨,哥們,我勸你還是求神拜佛吧,你犯下的殺孽太重了,死者親屬沒那麼容易放過你。”
說完,推拉窗被重重地關上,門外傳來兩名警衛的笑聲。
警衛的腳步聲遠去後,一直低下頭的胡順唐擡起頭環視着這間不大的牢房,扭頭看着旁邊的上下鋪,雖然上下鋪都鋪好了被褥等東西,但從模樣上來看,都被人睡過了。
胡順唐皺起眉頭,長吁一口氣,實在不想呼吸進這裡帶着黴味的空氣,捏了捏鼻子準備坐下來,卻被起身來到自己跟前的大山叫住。
“喂!你叫什麼名字?”大山昂頭很藐視地看着比自己矮兩個頭的胡順唐。
胡順唐沒搭理他,都沒有正眼看他,只是向左邊移動了一步,看着大山身後的那張金屬桌子,桌子下方有兩把小凳子,後方還有一個盥洗臺、一個馬桶,盥洗臺上端是放置洗漱用品的鑿口臺,但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喂!我在問你叫什麼名字?”大山見胡順唐不回答,擡手就抓向胡順唐的衣領,手指在還未觸碰到胡順唐衣領時,就看見胡順唐的拳頭已經到了自己的眼前。
“嘭——”大山面部中拳倒地,倒地後渾身抽了一下,鼻血慢慢從鼻孔處流出來,順着嘴脣兩側流淌。大山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被胡順唐就這麼一拳輕易擊倒了,完全沒有閃避的機會。
胡順唐收回拳頭,轉身開始整理高低牀的下鋪,整理了一番後坐了坐,感覺還行,於是躺了下來,打了個哈欠道:“哥們,安靜點,我累了,睡會兒,吃飯的時候叫我。”
說完,胡順唐就閉上眼睛,準備小睡一會兒,卻聽到那個叫做大山的高大壯漢竟然低聲哭泣起來。胡順唐翻身爬起來,卻看到大山將自己龐大的身軀縮進桌子下面,擦着眼淚和鼻血,雙手卷着衛生紙塞進鼻孔內堵住鼻血。當他擡眼看到胡順唐看向他的時候,嚇了一跳,腦袋猛地向上一臺結果撞到桌子下方,疼得拼命揉着腦袋“哎呀喂哇”地亂叫。
看到這一幕,胡順唐忍不住笑了,但隨即又收起笑容,想起詹天涯的話來——胡順唐,你會被判處死刑,但我會找人做一份鑑定,說明你多年前就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無法控制自身的行爲。我會安排法院判你去一個叫“觀霧山優撫監獄”的地方,以前那裡是一家精神病院。後來因爲這類犯罪逐漸增多,政府也明白,其中有一部分人是想渾水摸魚,逃脫懲罰,於是就設立了這樣一個隸屬公安機關和衛生部管轄內的地方。你去的這一家,是四川的優撫監獄。裡面所關押的全是犯過罪又被鑑定爲精神病的罪犯。這裡面有些人是真瘋,有些人是裝瘋,黑社會老大,曾經的官員,運動員,廚師,無業遊民,魚龍混雜什麼都有。你進去後,我會想盡辦法讓裡面的人找碴折磨你,讓別人都知道死者的親屬不願意放過你,可以使你的犯罪經歷看起來更真實一些。
折磨我?所以就讓我和這個傢伙關在一起?胡順唐狠狠地瞪着大山。
大山看見胡順唐收起笑容又板起臉來,趕緊向桌子後方縮了縮,手指捏着衛生紙在那嘟囔着什麼。
胡順唐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俯身問:“你在說什麼?大聲點!是不是在罵我?”
大山使勁搖頭,大腦袋在那晃悠着,擡起手來擋住嘴巴。
“那你到底想說什麼?”胡順唐又問,同時也想利用這個大山搞清楚這個優撫監獄中的情況,還有他想找的那個人在什麼地方。
大山放下手來,驚恐地盯着胡順唐:“媽媽說過,交朋友要友好,不能動手動腳……”
“什麼?”胡順唐以爲自己聽錯了。
大山略微提高了聲音:“媽媽說過!認識朋友時要向對方表現友好!不能動手動腳!因爲那沒有禮貌!別人就會不喜歡你!有好吃的也不會給你吃!有好喝的也不會給你……”
“好了好了,別說了。”胡順唐揮手讓那看似成人,實際上心理年齡根本就是個孩子,也許真的患有精神分裂的大山保持安靜,大山雖然閉嘴了,但依然在那哭哭啼啼地抽泣。
“你丫閉嘴行不行?”胡順唐終於忍不住了,走到桌前蹲下來看着大山,“是你先對我動手動腳的!”
胡順唐話音剛落,大山背靠着的那面牆壁就發出一聲悶響,像是對面有什麼東西被狠狠砸到了牆面上。胡順唐慢慢起身來,靠近那面牆壁,剛靠近又聽到一聲悶響,加上牆壁的微微震動,隨即聽到一陣連續的“啪”的聲音,像是拳頭不斷在擊打某個人的體表。
“喂!大山!隔壁也是病房嗎?”胡順唐拍了拍桌子,“出來!”
桌子下面的大山戰戰兢兢地鑽出來,和胡順唐保持了一段距離,看着那面因爲撞擊導致震動的牆壁,好半天才點頭道:“對呀,也是呀,但是呀隔壁住着的是鐵拳,鐵拳很可怕,以前好幾次都差點打死人!”
“鐵拳?”胡順唐剛說完,牆面又發出一聲悶響。
大山點頭:“是個人的名字呀!聽說他呀,以前是打自由搏擊的,丟了冠軍就瘋掉了,每天晚上就奔出去滿街追着人打,結果打死了幾個人,就被送到這裡來了呀……而且呀,就在你來之前一個小時,也有一個男的被送進了鐵拳的房間,搞不好呀已經被活活打死了呀!”
“你說話不要呀呀呀的?你韓國人啊?”胡順唐皺眉看着大山,隨即又學着韓劇裡面的語氣說,“呀!呀!阿——吸巴!”
大山趕緊閉嘴,後退一步。胡順唐皺起眉頭來,這……到底是個什麼鳥地方?真關了一羣喪心病狂的瘋子?他寧願自己身在蜂巢那種有秩序的監獄,也不願意呆在這個地方,還和一個外強中乾,實際上性格脾氣如同孩子一樣的白癡壯漢在一起。
“來人呀!救命呀!打死人啦!救命呀!”一個聲音突然響徹了門外的整條走廊。胡順唐聞聲趕緊跑到門邊,附耳聽去,聲音很陌生,應該不是自己認識的人。此時大山也小跑着過來,仔細聽着那聲音。
大山隨後道:“是鐵拳,是鐵拳在喊救命!怎麼可能?我第一次聽見鐵拳叫救命!以前都是別人被鐵拳揍得喊救命的!”
胡順唐附耳貼在鐵門上仔細聽着,大山也是同樣的姿勢,兩人的臉湊得比較近。胡順唐立即離開鐵門,看着大山問:“你以前是不是也把和你關在一起的人揍成那樣?”
大山低下頭,又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胡順唐一眼,臉上竟然表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害羞表情。
幹你大爺的!你還害羞!?胡順唐差點一腳踹過去,此時就聽到警衛慌亂的腳步聲,還有掏鑰匙打開隔壁房門的聲音,還有喝令叫停的聲音。
“救命呀,打死個人了,求求你們救救我,送我去看醫生……”那個被稱爲鐵拳的傢伙被警衛拖到走廊中,正在那苦苦哀求警衛們。胡順唐聽到這,還在想那個被關進來的人是誰?對了,會不會是劉振明?
詹天涯說過會派劉振明一起來執行這個pass任務?
想到這,胡順唐拼命拍打着門,想讓外面的警衛把推拉窗給打開,自己看一眼,哪怕就一眼,看清楚一個小時前被關進去的是誰就行了。
拍打了一陣,推拉窗終於被打開了,窗戶被打開後一張胡順唐無比熟悉的臉出現在窗口處——劉振明!
果然是劉振明?但好像什麼地方不對?胡順唐留意到劉振明竟然穿了一身警衛的制服,面無表情地瞪着胡順唐,隨即眨了下眼睛,裝模作樣地吼道:“拍什麼拍?找死呀!滾回去!”
劉振明吼完之後,離開了窗口,故意沒有關上窗戶。胡順唐趕緊湊近窗口,看着走廊外,只見兩個警衛架着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傢伙慢慢向走廊另外一邊走去。而在右側四五個警衛擋住那個還在揮拳踢腳的人,人頭涌動,根本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胡順唐正在着急的時候,那個人卻衝破了擋在自己跟前的警衛人牆,對着被架着的鐵拳背後飛起又是一腳,這一腳直接將鐵拳連同兩側架住他的警衛踹翻在地。
“你……敢打我!?找死呀!別……再回來!再回來每分鐘賞你一頓爆拳!”那個人站在那罵道,警衛又趕緊回來拉住他往回拽。
站在走廊一側的劉振明閃身躲過,無奈地在那看着胡順唐搖了搖頭。
胡順唐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後,臉上有了笑容,嘆了口氣搖搖頭,雙手趴在打開的窗口處,盯着那個渾身上下滿是符咒紋身的男人——夜叉王。
夜叉王被拉回去的同時,看到旁邊窗戶口中胡順唐的臉,立即擡起手來豎起了中指,豎起中指的同時臉上浮現出了微笑,嘴巴張開無聲地吐出幾個字來,隨即警衛一擁而上,將其拽回牢房之中。
白癡半桶水!胡順唐從夜叉王的口型看出他說的是這五個字。
劉振明趁着其他人拖夜叉王回房間的時機,來到窗口處,低聲道:“那混蛋找上門來向詹顧問要人,說如果不告訴他你人在什麼地方,就去羅布泊把蜂巢給炸了……”
劉振明說完立即將推拉窗給關好。胡順唐後退了好幾步,擡眼看着那扇厚實的鐵門,門體表面鏽跡斑斑,還有不少從前關在這裡的病人所做的稀奇古怪的畫,想起先前看到的情景忍不住笑了,笑過之後腦子中又猛然閃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夜叉王以判官的模樣找上詹天涯,詹天涯竟還同意幫他進優撫監獄,難道說……
想到這,胡順唐回頭去看着規規矩矩站在桌子旁的大山,問:“喂,這裡是不是有一個叫肖九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