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宇跌跌撞撞地進了那棟大樓,黑衣人卻沒有跟上去,而是盯着自己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因爲在自己的影子旁邊還有另外一個影子,一個拉得很長很怪異的身影,逐漸的那個身影與自己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黑衣人攥緊拳頭,慢慢回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後,揹着雙手,穿着中山服的白骨。
白骨在黑衣人轉身的剎那,展露出了一個微笑,道:“原來真的是你。”
“嗯。”黑衣人點頭,“多年不見了,白教授。”
“白教授?這個稱呼不好聽,叫白骨吧,直接一點,這個名字是恩師賜的,要背一輩子,不能隨隨便便就更名。”白骨從口袋中掏出個白紙包,用手指一層層的剝開,指着其中包裹着的甘草杏道,“來一點?”
“我沒有吃零食的習慣,謝謝。”黑衣人也將手背在了身後,看着白骨用兩根手指夾起一顆甘草杏塞入口中,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吃人間美味一樣,此時他才又開口道,“聽說你越獄了,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很想請教你一下,你是如何從世界上最安全的監獄逃離的?”
白骨品着口中的甘草杏,半天才回答:“夜叉王是怎麼逃出來的,我採取了類似的方法。”
黑衣人斜眼看着雪地,點頭道:“我該走了,告辭。”
“你難道不關心他的死活嗎?萬一出了意外怎麼辦?”白骨小心翼翼吐出吃光杏肉的杏核來,用手絹包好,擡眼看着黑衣人。
“不可能有意外的……說句實話,我還希望有意外,至少那樣可以證明真相是不存在的。”黑衣人轉身慢慢離開,踩在雪地上的雙腳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後會有期。”白骨品着甘草杏,仰頭帶着微笑看着那棟大樓。
黑衣人在雪地中慢慢邁着步子,走了一陣停下來,再回頭已不見白骨的蹤影,他輕嘆一口氣,正欲擡腳繼續走,卻收住了腳步,重複着白骨先前所說的那句話:“夜叉王是怎麼逃出來的,我採取了類似的方法。”
“類似的方法?”黑衣人打了個寒顫,並不是因爲寒冷,胸腔內的心臟像是突然被一塊重石壓住了一般,“夜叉王不是逃出蜂巢的,是被詹天涯刻意放走的……”
這麼說,白骨也是被放出去的?當時詹天涯並不在蜂巢,而是在山東境內,那有能力將白骨從蜂巢內釋放出去,又不會被人調查的,只有蜂后一個人!
黑衣人想到這,轉身跑到白骨先前所在的位置,發現在雪地上寫着兩個大字——詭道。
……
舊樓頂部最上層展館內。被反綁着的森下三敬跪在展館中心位置,在其跟前放着一柄日本短刀,短刀的刀柄上雕刻着一根貓尾。森下三敬的目光一直投在刀柄之上,因爲他認識這柄日本短刀,更熟悉上面的貓尾標誌,那是森下家從安土時代定下的族徽,原本名爲“雙尾”,代表着“順應”與“忠誠”,後來到江戶時代,德川家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宣佈日本鎖國之後,森下士族的家族體系也產生了巨大矛盾,以武力爲基礎的本家決定繼續追隨幕府,將“雙尾”的族徽更改爲“單尾”,即爲“忠誠”,而以經營體系爲基礎的分家脫離原有家族,不再持有族徽,但口號卻爲“順應”,也就是“順應時代”的意思。
日本明治時代倒幕運動的展開,讓森下的分家看到了希望,認定自己順應時代的理念是正確的,而堅持忠誠幕府的森下本家,卻在長州藩戰役之中幾乎全軍覆沒,但森下本家依然拼盡全力保存了本家的最後血脈,也就是森下三敬的祖輩。
“森下家的族徽是什麼意思?”站在遠處的皇正紅開口問,他靠着牆壁,牆壁後方是大幅的照片,照片中全是731細菌實驗的受害者照片,從過去到現在,從戰爭到和平……
皇正紅問着這番話,目光卻停留在放在地板上的那隻懷錶,時間慢慢跳動着,他等待的人還沒有出現,應該是暫時被他的手下困住了,但遲早他們會找到這裡來,找到這個皇正紅已經設定好的舞臺。
“忠誠和順應……”森下三敬目光停留在那柄武士短刀上,他的跟前只有地板,地板上沒有鋪任何東西,而武士短刀也沒有用白麻布包裹,這意味着皇正紅並不是要求他切腹自盡,但皇正紅抱着的那柄武士刀又算什麼?他是要當自己的介錯人嗎?
“很好!忠誠在前,順應在後,你還記得,可爲什麼你要當美國人的走狗呢?”皇正紅低聲道,但最後“走狗”那個詞卻咬得非常重。
“我不是美國人的走狗!”森下三敬反駁道,想扭頭去看皇正紅,可因爲反綁的關係,脖子完全無法轉動。
“你是!”皇正紅蹲下來,合上懷錶的表蓋又打開,再合上,反覆好幾次之後,才道,“你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你真的以爲遠藤賢知招募你,是情報本部的意思嗎?看來你真的對情報本部的潛入活動一無所知,我來告訴你吧。”
皇正紅抱着武士刀走到森下三敬的身後,將刀鞘從肩頭滑向他的下巴,再慢慢擡起來。森下三敬的脖子被強制性擡起來,整個脊椎都感覺要斷裂了。
“記住這種痛苦,就能記住我的話!”皇正紅另外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日本警視廳的潛入臥底任務,通常由內部調查科和情報科共同主持,情報本部的潛入臥底任務,其警員執行級別最低級也必須是警部,這是對外宣稱。但對內,潛入人員通常會具備自衛隊和警視廳兩種身份,不具備其身份的人無法承擔此項任務,所以對於你來說,你只是遠藤賢知自己所找的線人,你就算死了,對情報本部也沒有任何影響,你家中也拿不到任何撫卹金。”
森下三敬昂頭,艱難地反駁道:“胡說!我的資料明明就在情報本部的檔案室內!”
“遠藤賢知對你的洗腦很成功嘛,比根來衆還要成功。”皇正紅搖頭嘆道,“很遺憾,你應該失望,因爲我委託我的上司,也就是情報本部行動科科長武藏搏正調查過,在情報本部的檔案室內,不要說你的資料,連你的名字都未出現過。”
“胡說!”森下三敬不相信自己被遠藤賢知欺騙了。
“由內閣情報室、法務省公安調查廳、防衛廳情報本部所組成的公安特別搜查科,實際上就是情報本部的行動科,只是加了個頭銜而已,雖然這個部門的所有經費來自於日本現政府,但其權力掌握在美國中情局手中,只是個傀儡部門而已。”皇正紅冷笑道,“失望嗎?總之我知道的時候很失望,但我卻開始欣賞武藏搏正,他願意告訴我實情,就代表着他己經對日本失去了信心,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總是打着民族主義的旗號騙取選票,在當選之後又將自己選舉時說過的話當做放屁!”
“所以你才投奔了根來衆對嗎!?”遠藤賢知出現在了展覽室的門口,對着皇正紅怒喝道,“你傳回來的最後一份情報中說自己得了癌症,所以打算退出潛入任務,從此銷聲匿跡!武藏搏正當時斷言你已經叛變,但我一直爲你說着好話,否則你的名字早就會出現在暗殺名單上面!”
皇正紅看着遠藤賢知,指着自己臉上的面罩道:“你都不用確定一下面罩下這張臉,就認定我是zero嗎?”
zero是皇正紅從前的代號,這個代號源於他在自衛隊時踢足球從未進過球,隊友所取的一個綽號,但他沒有想過這個綽號會一直延續下去。與此同時,在門外的走廊上,胡順唐等五人潛伏着,靜靜的聽着兩人的對話,儘可能多瞭解一下事實,在掃蕩了把守樓層的其他嘍囉之後,魏玄宇出現了,隨即出現的是遠藤賢知。原本遠藤賢知應該在夜叉王之前跟上他們,可遠藤賢知躲起來了,躲在自認爲安全的暗處,早已察覺的夜叉王沒有去識破他那劣質的僞裝,也許跟着他能知道日本人到底想做什麼,是否日本現政府與這一系列的事件有着絕對的關聯。
“我知道你就是他,你是松本霧源,你就是zero!”遠藤賢知指着皇正紅道,“是我從自衛隊中親手挑選了你,也是我提議讓你的代號延續zero,也是我……”遠藤賢知的手臂慢慢放了下來,“也是我害了你。”
“松本霧源?”皇正紅收回自己的刀鞘,輕輕抱住道,“這個名字我都覺得陌生了,對於你們來說我是zero,對於根來衆來說我沒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喂’,而對於龍睛八旗我是皇正紅!我更喜歡後者,因爲沒有任何負擔,可以做回真正的我。”說罷,皇正紅不等遠藤賢知繼續這個話題,蹲下來,將胳膊搭在森下三敬的肩頭,擡眼看着遠藤賢知道,“三敬君!遠藤賢知閣下是否問過你一句話——你是要做一個小混混?還是保護世界和平?”
森下三敬愣住了,遠藤賢知的呼吸都幾乎停滯了。
皇正紅拔出武士刀來,揮刀割斷了森下三敬後背的繩子,又將其一把提起來,讓他看清楚眼前的遠藤賢知,看清楚他現在尷尬的模樣:“三敬君,知道嗎?當初這位遠藤賢知閣下,在自衛隊中找到我的時候,對我說的也是類似的話,他說——你是要做一個踢球的自衛隊員,還是要做一名真正的愛國者?”
遠藤賢知不語,甚至都不敢擡頭直視眼前的森下三敬和皇正紅。在中國方面聯繫日本大使有一位名叫森下三敬,表面上是留學生,實際上是情報本部潛入根來衆的臥底來“投誠”時,大使館方面立即與情報本部取得了聯繫,需要確認森下三敬的身份,得知這個情況的遠藤賢知卻在緊急會議上宣佈道:森下三敬也許就是失蹤多年的zero,既松本霧源。
遠藤賢知用了“也許”二字,算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