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下正是紇幹承基。”男人趴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擡。
李世民一見他，就徒然生出一股怒氣來,此時全靠着平日裡的涵養功夫，勉強做到了喜怒不形於色,但他的語氣中的濃濃煞氣實在是壓抑不下去。
像紇幹承基這樣的刺客原本對外界的危險就十分敏感,更何況李世民的敵意這麼明顯,他更是提心吊膽……
李世民眯着眼打量着紇幹承基,這個男人身形高大，皮膚黝黑,髮絲微卷，明顯帶着外族血統。
“你是東宮的人？”李世民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聽不出喜怒來。
“是……”
在他的印象裡,從沒在東宮見過這個男人。
看來東宮果然還有不少他監控不到的地方,還有不知多少他所不知道的人或者事情……
李世民忍不住皺眉。
“是庶人李佑將你舉薦給太子的？”
“是。”紇幹承基是有一句答一句，生怕引起李世民更大的不悅。
但是李世民聽了他的話，臉色卻越發難看了。
李世民繞着紇幹承基踱了兩圈，最後停在他面前，問道：“庶人李佑爲什麼要舉薦你到東宮？”
紇幹承基聞言一愣，他擡頭看了李世民一眼，馬上又低下頭，道：“齊王…不，是庶人李佑聽聞太子喜愛招募那些擅長刺殺之技術的壯士，就把僕舉薦給了太子……”
李世民聞言，又開始煩躁地踱步。
“那麼……太子他要你做什麼？”大郎又要這些擅長刺殺之術的人幹什麼？！他不是已經答應不再刺殺東宮的老師們了嗎？
難道陰弘智說的竟然全都是真的……
那個該死的逆子就從沒做過一件讓他稱心的事，果然是死有餘辜！
“太子命僕刺殺魏王。”紇幹承基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天際一聲炸雷響起。
李世民猛地止住步子，閃電光照下，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木然一片。
暴雨中的麗正殿也是燈火通明。
太子承乾一身常服，正坐在大殿上，臉上的神色冷峻，令人不敢正視。
殿中立着十數個全副武裝的粗獷漢子，全是東宮系的心腹將領。
此刻，這十幾個漢子都是一臉的茫然不解，其中一個國字臉的漢子上前道：“太子，不是說今夜子時起事的麼？爲什麼忽然招末將等來東宮？”
“難道是計劃有變？”另一個虯鬚大漢也出聲道：“可是杜郎明明告訴我等……”
“閉嘴！”承乾面色越發冰冷了，猛然從坐榻上起身，厲聲道：“孤從來沒讓你們做任何事！立刻讓你們的人停止所有的動作！”
衆人聞言不由面面相覷，大驚失色。
如果杜荷所安排的種種事宜不是太子的真實意思，那他們豈不是被坑慘了……
“可是，杜郎他現在已經聯繫漢王與陳國公，今夜就要帶兵一同去太極宮……”國字臉漢子臉都白了。
“這個混賬！他居然真的敢揹着孤做這種事！”承乾臉上冷得都能刮下一層霜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中擠出來，“孤這次絕對不會再姑息他！”
衆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那、那……如今該如何是好啊，太子？”還是國字臉漢子聰明，急忙出聲問及關鍵問題。
要是晚了，他們可真的要被迫登上造反的大船了！
承乾望着忽明忽暗的燭火，冷笑道：“你們現在問孤該怎麼辦？！孤又問誰去？！”
若不是他覺察到事情有異，當機立斷召來了手下所有的將領，恐怕現在還矇在鼓裡呢！
到時，只等他第二天一早一睜開眼，不是被逼着認下弒父之名，就是被拘入禁宮責令自盡吧？！
那個混賬居然真的敢……
當他是死的嗎？！
哼！
在場的高大漢子們雖然都是武將，卻也不是傻子，眼下的情形明顯是杜荷揹着太子準備乾點什麼，而太子根本就不知情！
這事辦成了便罷，若是失敗了，太子殿下分明是百口莫辯！
而他們，完全成了人家手中的棋子，坑害太子的推手！
衆人都低眉順眼垂着頭，噤如寒蟬。
“你們立刻回去，約束好手下將士，今夜無論接到誰的號令都不許妄動！”承乾回到上位的軟榻坐下，敲着面前的小几，冷聲道：“就算是有人拿着孤的令箭，你們也不許奉令，都聽清楚了沒有？”
“是！”衆人聞言一凜，隨即躬身領命。
承乾目光陰森森地掃過下面的每一個人，看得那一幫五大三粗的漢子都止不住打哆嗦。
“誰若是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別怪孤翻臉無情！”
“謹遵命。”既然得了太子的嚴令，一干將領哪裡還敢耽擱，紛紛心急火燎地退出麗正殿，顧不得外面的閃電雷鳴和狂風暴雨，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約束自己的下屬，以防被人詐了去。
大殿很快又恢復成往日這個時分該有的空曠和寂靜。
承乾靜靜坐在上面，好半晌都沒有挪動一下，彷彿入定了一般。
值夜的宮人輕輕上前，想要更換小几上的茶盞，也不知是不是被太子殿下週身散發的戾氣給驚到了，那宮人居然手一滑不小心把茶盞給跌了……
茶盞落在榻上的聲音其實並不響，完全比不上現在殿外連綿不絕的隆隆雷聲，可是承乾卻好像是從厄夢中猛然被驚醒一樣，瞪着那惹禍的茶盞，目光暴虐駭人……
“郎君恕罪……”那宮人嚇得立馬跪下匍匐在地，渾身抖得跟秋風中的殘葉似的。
東宮的侍人對這情景實在是太熟悉——稱心剛剛死的那幾個月裡，太子殿下但凡想弄死個把侍人泄泄火氣，就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尼瑪，好不容易被太子妃掰回來的太子殿下不會又暴走了吧？
承乾的貼身內侍眼看情形不對，忙對手下的一個小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小內侍忙悄悄退出大殿往承恩殿方向跑。
而那個不幸的宮人已經自度小命休矣，趴在那裡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來，暗暗把遺言都想好了。
而承乾一直瞪着那個茶盞，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那個趴着的宮人……
半晌，承乾神色才漸漸清明過來，冷冷地斥退那宮人。
“滾下去！”
撿了一條小命的宮人趕緊收拾好茶具，連滾帶爬地退出大殿。
其他值夜的宮人也都很識相地跟着退出大殿，順手關門，只留太子殿下一個人在裡面折騰。
承乾面上冷得像堅冰一樣，胸中卻已經是怒火沖天，燒得他幾乎又要陷入當年那段滿腹暴虐的日子的狀態。
他真的很想抽人！
可是，他答應過阿爹，他要改過，不能再隨便抽人……
一想到李世民，承乾混沌的腦子就開始慢慢清醒，他板着臉，揹着手在寢殿上來回踱着步子，思考着杜荷有可能拿出的計劃。
如果他沒有猜錯，杜荷是在他臥病期間，以他的名義接管了東宮系的兵馬，並且讓那些將領認爲杜荷的計劃就是他的意思……
漢王和陳國公是杜荷最近拉攏到的幫手——這個混賬還是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一意孤行招惹了那兩個不安分的東西！
然後的計劃，想必就是攜着東宮兵馬爲主力，聯合另外兩支奇兵，佔着地利之勢，出其不意地衝入西宮（太極宮），趁着禁軍合圍之前，殺死或者俘虜聖人……
接下來，就可以效仿“玄武門之變”的做法，控制皇宮後趁勢殺死魏王——或許還要加上晉王，威逼聖人（假設他是被生擒的）讓位東宮……
到時候，他這個太子，只要沿着他們鋪好的路，按步驟登基就好了！
計劃得真是很好，很好啊！
可誰又能想到這個計劃的受益人根本就不想走這條路！
承乾冷笑着踹翻一張座屏。
那個該死的混賬！
他哪來的膽子敢做他李承乾的主？！
他倒要看看，如果沒了東宮嫡系的兵力支持，杜荷又要怎麼實行他的計劃？！
漢王也好，陳國公也好，那都是成精了的老狐狸，僅憑杜荷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們真正出大力助東宮上位？
別開玩笑了！
只要他能阻止東宮系的兵馬摻和其中，漢王和陳國公就會遲疑不前，杜荷的計劃也就失敗大半了……
除非那兩個老狐狸根本是另有打算，在沒有東宮兵馬參與下也一干到底！
這樣一來，東宮的處境只會萬劫不復！
而如今最大的麻煩就在於，他根本不知道杜荷與李元景和侯君集具體的約定時間，根本無法預料那兩人的行動。
能夠提前獲知東宮系兵馬聚集的時間已經是僥倖了！
子時、子時……
杜荷居然把東宮的兵馬安排在子時發動……
那個混賬是看準了他在這個時間必然覺察不到東宮兵馬的調動嗎？
不行，他還是想抽人！
守候在殿外的侍人們忽然聽到室內出來一連串“噼裡啪啦”“叮鈴哐當”的巨響聲。以韋內侍爲首的侍人們都縮緊了脖子，緊貼着牆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雨下得越發大了，雷電一個接一個落下，那驚天動地的巨響聲，震得每一個人心裡都惶恐不安……
東宮眼看就要出大事了，他們的命運又會怎麼樣呢？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往下深想……
太子殿下踹翻了榻上的小几和另一張座屏、推倒了兩座宮燈架子後，心頭的火氣總算消退了不少。
他心中已經有了計劃。
“來人！取孤的甲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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