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啦啦。哇哇……”
這聲音太過模糊，蘇燦半分也聽不懂，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知道對面之人乃是魔族之人，說的是魔族之語。
這個念頭剛下，卻又有人族聲音傳來。
“榮歸，故里，衣錦，還鄉。”
是我人族語言，難道是陷落在魔族大陸的人族嗎？
“嗚，啦啦……”
“榮歸，故里……”
如是反覆，蘇燦從那虛弱的聲音意識到對方可能處於彌留之際，是以死之前只是反覆表達着一生之中未嘗的心願而已。
將死之人，死氣，蘇燦腦中似乎劃過一道閃電，頓時想到這死氣與這人脫不了干係。
蘇燦試着溝通道：“你是誰？是人是魔？”
那邊忽然便沒了動靜，良久之後方纔有一道清晰地聲音傳來：“你又是誰，可是我人族兒郎？”
蘇燦聞之一愣，這句話中氣十足，毫無半點死氣，與剛纔那道聲音雖然相仿，但說話的力道卻判若兩人。
“悟者大陸，南海之境會有魔族出現嗎？”蘇燦又反問。
“哈哈，有那四十個小傢伙在，確實藏不了小魔崽子。”
四十個？蘇燦猜想他說的定然是包括老白鯊在內的四十水族悟尊。
能夠稱呼四十悟尊小傢伙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寥寥無幾。
蘇燦恭謹道：“在下人族蘇燦，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對面那人又是半晌沒有說話，許久方纔說道：“惶惶萬年，人魔兩難分，有誰還記得箜篌之名呢？”
箜篌，箜篌！
這名字若在別人耳中，不過是一個古老的樂器之名罷了。但是聽在蘇燦耳中，卻如雷聲灌入雙耳，一時震驚難語。
蘇燦久久不語，對面自稱箜篌之人卻忽然意識到，如果不認識那就說不認識罷了，這麼長時間不說話，又不離開，那就是鐵定聽過這個名字。
知道這個名字的，也是寥寥無幾。
以箜篌閱歷，單從蘇燦聲音便能聽出其年齡。如此年輕竟然也聽過他的名字？
這，更不可能！
“箜篌，可是半聖箜篌？”蘇燦強自鎮定，因爲他從仙家園林聖子殿裡面的銅鏡之中，得到過箜篌的信息。
天地之間唯一的聖者與兩大魔神決戰之後，身化兩處仙家園林鎮壓魔神屍體。
之後，天地間最厲害的人族便是半聖箜篌。
箜篌與聖者乃同一代的人物，當初兩人共同爭奪成聖的一縷契機，聖者成功，而箜篌失敗。但是他驚才豔豔，硬是憑藉自己的手段從聖者身上奪取了一絲天地契機，超越悟尊九級，成就唯一的半聖之身。
兩人爭奪天地契機之後，聖者獨抗魔神，箜篌卻再無消息。
有人說他心灰意冷，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隱居。
有人說他投降魔族，在魔族大陸之上教導魔族天才。
有人說他以非常手段搶奪契機之後，身體難以承受，不出三年便隕落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反正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見過箜篌。
直到今日，蘇燦幾近顫抖地問出一句“您可是半聖箜篌？”
箜篌又停許久，方纔開口問道：“你與壎祖是何關係？”
壎祖，即是聖者大人。這幾千年來，這個名字如同箜篌一樣，也是第一次被提起。在悟者大陸之上，衆悟尊莫不以“悟聖大人”、“聖者大人”、“聖祖大人”稱呼天地之間唯一成聖的壎祖。
誰人敢直呼其名？
若說有資格，恐怕只有相隔一層厚厚結界，身在魔族大陸的半聖箜篌一人罷了。
兩個攀登悟道巔峰者，竟然都是樂器悟者，乃是天地玄黃之中最靠下的黃階悟者。這讓許多人窮其一生都想不明白。
“聖者死後，身化仙家園林鎮壓魔神，蘇燦有幸得其認可，爲仙家園林聖子，負驅趕魔族之責。”
“你說什麼？壎祖死了！”
一股狂猛無匹的死氣衝擊順着針尖大小的細孔猛然傳到蘇燦這邊，死氣直接衝破蘇燦的靈力防禦，衝向他的胸口。
嘭然一聲巨響，蘇燦倒退十里，方纔停住身形。
噗——
一口摻雜灰色的淤血被他噴出。
靈源運轉，萬物生的綠色靈力洶涌而至，方纔將衝入身體的死氣驅逐，治好軀體之傷。
蘇燦這纔回放結界面前，恰聽到對面箜篌說話。
“小傢伙，你死了嗎？”
“僥倖未死。”
“魔族兩大魔神對付壎祖這個驕傲的傢伙，他怎麼可能不死？是我莽撞了，我太想打敗他，可惜這一生都沒有機會了。”
“打敗我這個半吊子傳人可不是本事，就算打死也不算。”
“你沒死就好好！非常好！本以爲我箜篌的一生記憶都要傳授給一個廢物，沒想到還能遇到老對手的傳人，哈哈，時也，命也，時也命也……”
蘇燦心想，能夠來到此地之人，又有多麼廢物呢？強如老白鯊都不敢進入到這裡。
“請問半聖前輩，這死氣是如何形成，有無辦法消解呢？”
“死氣是我釋放過去的，爲的就是引來一個不是太廢物的廢物。除了你是壎祖傳人這點我無法接受之外，其他倒是完美。”
蘇燦震驚：“前輩放出死氣，可知死了多少水族？”
“蝦兵蟹將死就死了，誰敢耽誤我大事，誰必死無疑，就是水族悟尊也要死。”箜篌霸氣說道。
蘇燦再問：“這十處針尖細孔也是你開出來的嗎？爲何開這麼多？你——”
“混賬，廢話真多，現在給我閉嘴。聽我講！”箜篌打斷蘇燦，語氣不容置疑。
一時沉靜無比。
或許擔心蘇燦負氣離開，箜篌又解釋了一句：“我修煉魔族功法，難以自控，若非及時震碎自己經脈，此時已成魔族。我生命已無多，最多再有半個時辰，便會魂歸冥冥，看在壎祖的面子上，你就給我乖乖聽着。”
雖有歉意，但語氣依然堅硬。
蘇燦本來便因爲箜篌濫殺無辜所氣憤，被他無禮打斷說話更加氣憤，但是聽完後面一句，他卻沉靜下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更何況是一屆半聖臨終託付。
蘇燦撫平心緒，安靜說道：“前輩請講。”
蘇燦耐心等待之時，箜篌又是半晌不語，許久之後方纔傳來語聲：“我已經數次催發殘軀潛能，否則連話也說不了。我一生所爲上不愧天地神明，下不愧父母雙親，雖然身在魔族，但心中想的皆是如何徹底覆滅魔族，消除我人族心腹大患。”
箜篌說到這裡，忽然又沒了聲息。
就在蘇燦幾乎失去耐心之時，箜篌又開口說話，這次聲音似乎弱了許多。
“你願意接替我在魔族的使命，覆滅魔族大陸，讓魔族永世不得翻身嗎？”
箜篌聲音雖弱，但那股氣勢卻忽然頂天立地起來。
蘇燦這才知道關於箜篌的傳言全都不對，他不是投靠魔族，而是隱藏魔族，竟然要以一己之力完成整個悟者大陸都未完成的使命。
悟者大陸，三大聖地，千門千派，所有人心中所想皆是等待，等待魔族入侵之後將其驅逐出悟者大陸。
可是誰又曾想，誰又敢想這釜底抽薪之策：若是能夠覆滅整個魔族大陸，他們哪裡還能入侵自己家園？
蘇燦震驚不語，這個念頭他從未有過，想都沒有想過。
但是這個念頭一出，竟盤踞識海，驅之不出。
若此事可期，此事可爲，此事可成，那自己豈不是整個人族的英雄，整個悟者大陸的英雄，整個大陸生靈的英雄？
而且，不在悟者大陸開戰，那將少多少生靈塗炭，少多少生離死別，少多少家破人亡……
可是！
以自己悟老八級的修爲，即便有機會踏足魔族大陸，恐怕殺傷魔族萬中無一，便會被發現，便會被挫骨揚灰吧。
當大英雄也要有大英雄的實力才行。
你看，半聖箜篌都失敗了。
箜篌笑道：“小傢伙，害怕了吧，這件事，就是驕傲如壎，也不敢輕易爲之。他有他的使命，他有他的考慮，所以他龜縮大陸，等待魔族將戰場設在自己家園。”
“父母死，妻死，子死。這就是他固守家園的下場。若是他聽我的，兩人殺向魔族大陸，殺光所有的魔崽子，哪裡會有今日？哈哈，混賬，都是混賬，咳咳，咳咳……”
蘇燦說道：“聖者，固然有聖者的考慮……”
“哼，你也有你的考慮嗎？你想你的父母，你的妻兒盡皆死於魔族之手嗎？仙家園林聖子，你身邊之人將是魔崽子們第一個考慮擒殺的對象，哼，混賬，笨蛋！”
“你可以逃開，讓我默默死在此處，只要我死了，死氣便會慢慢消散，死氣消散，這些小小孔洞也會慢慢復原，你就當沒見過我，沒聽過我，沒來過此地，也沒考慮過，做天地生靈的英雄。”
做天地生靈的英雄！
父母死，妻死，子死，兄弟死，姐妹死，雪殤城萬民死，南海萬族死……
兩者比較。
蘇燦搖搖頭，眼神漸漸恢復清明，若我一死，能換天地生靈的生存，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划算的買賣了。
最重要的是，我將站在半聖箜篌這個巨人肩膀上去完成此事，我可是萬年一遇的天才，萬年等待的應劫少年……
若說覆滅魔族大陸，捨我其誰！
蘇燦擡頭，似乎能夠看到對面箜篌殷切的眼神，他沉聲說道：“如何傳承，請開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