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0一章 追憶

蕭峰仍然沒有回頭,站在門邊,靜立不動,長時間沉默着。畢晶,凌霜華,殷素素,包括胡斐,程靈素,都默默注視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充滿擔心。

尤其是畢晶。

自從十幾年前,在被窩裡面打着手電開始讀天龍八部時起,在畢晶心裡,一直就對這位金書第一大英雄心懷敬仰,同時對他的遭遇和命運充滿感慨和遺憾。事實上,這也正是他一開始就幾乎不假思索,按下拯救蕭峰那個選項的原因所在,雖然在那時候,他還認爲這不過是個非常搞笑而且無聊的調查問卷——在作家後臺,各種各樣的無聊問卷其實並不少見。在他心裡,始終對蕭峰最後的自盡耿耿於懷,從讀完“教單于折箭,六軍辟易,奮英雄怒”那天起,他就無數次幻想過,能在最後的關頭,將蕭峰從死神口中搶回來。儘管他也知道,那種情況下的蕭峰,其實已經被命運推到了最後的絕境,除了自盡,他已經無路可走。

而當他真正進入系統,真正把蕭峰救回來之後,他的心裡,對這系統的驚訝之情,要遠遠低於拯救蕭峰的欣喜之情:自己,終於做到了從少年時代就夢想過無數次的事情!

從把蕭峰從雁門關帶回來,到今天爲止,滿打滿算其實一共不過過去了十七天時間,可是就在這十七天裡,畢晶對蕭峰的崇敬,已經進化成崇敬加上親近。

在這十七天裡,畢晶和蕭峰相處的時間,是所有人裡最多的,甚至多過了母老虎。他們一起出外買過東西,一起對付吳老二,一起對付丐幫那批人,一起面對白氏兄弟,一起應付趙建江和王勇那幫警察,一起千里奔襲,摧毀保府丐幫首腦……每一件事,畢晶都幾乎能從中發現蕭峰的一個優點:他仗義,他勇敢,他慷慨豪邁,他心胸寬廣,他樂於助人,他格局闊大,他心思細密,他心懷慈悲卻又對敵毫不容情,甚至,在沒人的時候,他還會流露出一點點的柔情——那是對阿朱的懷念。

可以說,十七天的相處,讓畢晶越發感覺到,蕭峰,就是一個完美的人,一個極具個人魅力的人,一個天生的英雄和領袖人物。但是這樣一個人,在這十七天裡,眉頭卻幾乎沒有舒展過,就算是最應該高興的時候,也時不時在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一絲蕭索。畢晶知道,這是因爲他遭遇過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他的父親,活生生把他坑成江湖上千夫所指的罪人,而他最愛的女人,則被他親手打死。主流觀點甚至認爲,在阿朱永遠閉上眼睛那一刻,蕭峰已經死了,心死。

要想讓蕭峰擺脫這種壓抑的生活,真正過上舒心的日子,必須想辦法解開他的心結。蕭遠山經過掃地僧點化,已經皈依佛門,求得心中安寧,那麼剩下能夠做的,就只有將阿朱從死亡邊緣救下來,最好,還是在蕭峰動手那一刻救下來,只有這樣,兩個人才能夠真正心心相印,知道各自的心意,也才能真正加倍珍惜眼前人。否則,就算是從在其他阿朱受難的節點——比方在少林寺假扮止清和尚被玄慈大金剛掌擊成重傷,甚至是在聚賢莊受羣雄圍攻時奄奄一息的狀態下救回來,都達不到應有的效果。那時候,阿朱只是仰慕蕭峰,還沒有後來時傾心相愛。難道要在雙方感情不對等的情況下,讓蕭峰和阿朱從頭開始談一場現代化的戀愛?

這纔是畢晶心中所想,纔是他不惜觸碰蕭峰內心深處那塊巨大傷疤,也要追問當時蕭峰心理狀態的唯一願意。他實在不願意蕭峰就這麼憂鬱下去,那不是歷經劫難之後,蕭峰應該擁有的生活!更不要說,現在,在滿懷期望之餘,又要面對這樣失望,這種巨大的心裡落差,不是什麼人都能夠接受的!

但是畢晶也實在沒有把握,蕭峰會不會真正向自己、向所有人敞開內心,那樣的奇男子,又怎麼會絮絮叨叨於往事?何況在蕭峰內心,未必願意自己再去冒一次險——爲了自己的事情,讓兄弟甘冒奇險,那不是蕭峰的性格……

望着蕭峰的背影,畢晶心中七上八下,一時間,屋子裡鴉雀無聲,只有幾聲壓抑的呼吸,輕輕在房間內迴盪。

一片鴉雀無聲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誰都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蕭峰的脊背突然微微一動,腰身猛然間挺直,緩緩過過身來,目光在屋內各人身上掃視一圈,最後停在畢晶身上,凝視良久,才長長嘆了口氣:“好吧!你們想聽,那我就說一說。”

畢晶心裡一鬆,隨之又有些難受,卻也有幾分感動。他很清楚,這件事壓在蕭峰心頭,不知道已經有多長時間,除了和阿紫說話時偶爾透露過隻言片語,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他的父親,包括他生死與共的兩個兄弟段譽和虛竹。可現在,他卻決定和自己細說——就衝這份信任,自己說什麼也得把阿朱救回來!

畢晶捏了捏拳頭,看着蕭峰大步走回來,坐在沙發上。真不愧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這時候的蕭峰,臉上已經沒有那樣的沉鬱和糾結,剎那間,彷彿又變回了那個堅韌果決慷慨豪邁的丐幫幫主。

“這件事,是我的錯。”蕭峰嘆口氣,卻似乎放下了什麼心事,鬆了一口氣一般,沉默片刻又道:“我的事情,大家其實應該都很熟悉了。在雁門關前,我和阿朱重逢,相伴千里,共同追查大惡人的下落。一路上,雖然艱難險阻,卻相依相伴,不曾片刻分離。在智光禪師那裡,得悉我的真正身份之後,我們更是互相表明心跡,定下塞外牧羊的諾言。”

“隨後,我們結伴而行,踏遍中原各地,追查那件事情。”蕭峰的臉上,忽然露出緬懷的神情,那張向來嚴肅滄桑的臉上,忽然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那段日子,雖然艱難,那段路程,雖然曲折,但是,那卻是我一生中最舒心,最快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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