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則成緩緩走出快活林大門,突然一箇中年男子被四五個夥計擡着出來,然後一下子丟在外面。
那個中年男子一身白衣,渾身酒氣,醉眼迷離,大約四十多歲,清秀的面龐可以看出當年絕對是一個美男子,被人丟在地上,還在哈哈大笑,笑容中帶着一股邪邪的吸引力,在他的身後揹着一把古琴。
他嘴裡唸叨着:
“酒,給我上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是千年前神州唐國大詩人王翰的《涼州詞》,人人皆知。這個男子朗聲閱讀,狂意十足,顯得是那麼瀟灑,不過餘則成想要轉身繞過他,默默離開,這樣的酒鬼狂士那裡都有,還是不要搭理的爲好。
誰知道那個男子伸手一抓,一下子就拉住餘則成的胳膊,說道:
“小子,你靈引在手,得到那麼大的好處,怎麼也得請我喝頓酒吧。”
餘則成不由得一愣,在他抓自己的時候,自己接連躲避數次,但是還是被他一把抓住。靈引在手?難道他指的是仙秦遺蹟的靈引嗎?
餘化成就想動手,想要掙脫他的捕抓,調動血能罡能,御使火球,可是手臂被牢牢抓住,根本擺脫不了,而且餘化成發現體內真元一動不動,就像沒有一樣,沒有一點反應,猛的餘則成心有靈犀,知道了遇到了前輩高人。
這個念頭一動,血罡無法運轉,無形黯滅神識化生術啓動,一道神念脫體而出,瞬間附身在對面的男子身上。說也奇怪,既沒有出現其他修爲高於餘則成無法附體的現象,也沒有自己神識隨機亂跑的局面,而是一下子成功,進駐到對方的體內,然後就像自己被一分爲二,進駐到兩個身體一樣,讓人覺着詭異無比。
那人神色一黯,用餘則成聽不到的聲音自言自語的說道:
“原來是老黯的後人啊,好了,我這關你算是過了,你有資格進入仙秦洞府。”
然後他大聲說道:
“你小子發財了,不請我喝頓酒?”
打,打不了,跑,跑不了,那就喝吧,餘則成也是一笑,喝道:
“好,今天我請你喝個夠。”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
“這纔是好樣的,小朋友果然爲人敞亮。”
轉身對着門口的店小二說道:
“給我上酒,要紫府醉仙人,給我來六壇,到內庫中給我取,不許拿外面的假貨糊弄人。再給我再上爆炒田雞、八寶野鴨、五彩牛柳、白扒魚脣、琵琶大蝦、醬燜鵪鶉、芥茉鴨掌、蜜汁蕃茄,再來一個什錦火鍋。快快快,趕快給我上來。”
那個店小二一動不動,把頭扭過去,醉仙人乃是快活林最好的美酒,價值二十兩銀子一罈,這個窮鬼上那能喝的起。
那人哈哈一笑,隨手一丟,十張金葉子飛了過去,說道:
“還不上菜?”
那個店小二咬了一下金葉子,一個金葉子有一兩重可以換三十兩銀子,急忙說道:
“好了,爺你等着。”
說完就向裡面跑去,那個金葉子正是餘則成的乾坤袋裡的,不知道怎麼被他不知不覺的取出,餘則成心中一跳。那人放開餘則成,盤腿坐在地上,餘則成發現他白衣勝雪,方纔的跌倒爬行,身上竟然沒有一點的污垢,還是那麼潔白。
那人說道:
“小子,我放了你?你怎麼不走呢?”
餘則成回答道:
“好像那個金葉子是我的,前輩你花我的錢請你吃飯,自然我也要吃飽在走,我叫餘則成,請問閣下大名。”
那人又笑了笑說道:
“我叫楊色,你也可以叫我七郎,好了小兄弟,謝謝你的盛情款待。”
這時店小二將所要酒菜一樣樣的端了出來,全部的擺在了地上,好像自己放在大廳中的飯桌上,一點也沒有感覺出自己把飯菜放在正門的大門口,看來是中了迷魂之法。
楊色抓起酒罈,一拍就將酒罈打開,仰頭就喝。
餘則成與楊色現在所在乃是快活林的大門口,周圍人來人往,此處乃是臨海城最繁華之地,今天又是元宵佳節,行人無數。可是所有的行人過客都好像無視他們二人一樣,在他們身邊經過,絕對不會走到他們三尺之前。
快活林的夥計也是如此,將那些酒菜端到大門口,放在地上,就像一切都是正常的一樣,絲毫沒有好奇這是如何的古怪。
餘則成一切放在眼中,知道眼前的楊色絕對是爲高人,應該是築基期的高手,不會比雅香弱上多少。金丹期的高人據說身體都帶有異象,就像自己所見的洗心真人身上水霧纏繞,看他這個樣子,和自己沒有什麼區別,應該沒有那麼高的修爲吧。
楊色大口喝着醉仙人,一氣喝光半壇,然後說道:
“痛快,痛快。”
然後將後背的胡琴拿下,放在胸前,此琴餘則成第一眼看去,好像是三絃,又似西楚特有的吉他,又像古秦流行的大提琴。
餘則成好奇的問道:
“這是什麼?”
楊色把琴放在胸口,左手大姆指要放在琴背中線的地方,將琴柄握在掌中,其他的手指應呈一個半圓形的放在琴格之上,指尖應垂直按弦,右手左側觸弦。手掌面對琴孔自然的放下,四個手指指向地下,姆指略往琴柄的方向。
然後他開始調音,“咚、咚、咚”三階不同的音質傳出,楊色雙手手指撥動,琴上發出美妙的聲音,然後他開口說道:
“此琴名曰胡琴,由公孫小白所創,分爲五維十二絃,感謝你送我美酒,我給你唱首歌吧。”
然後他長聲唱起,聲音高亢、豪邁、淒涼,直衝雲霄:
“昭昭素明月,輝光燭我牀。
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
微風吹閨闥,羅帷自飄揚。
攬衣曳長帶,屣履下高堂。
東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
春鳥翻南飛,翩翩獨翱翔。
悲聲命儔匹,哀鳴傷我腸。
感物懷所思,泣涕忽沾裳。
佇立吐高吟,舒憤訴上蒼。”
聲音悲痛欲絕,讓人斷腸銷魂,楊色撫琴高唱,餘則成頓時感覺他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今天又是元宵佳節,他一定觸景生情,無法自拔,自己只不過是他隨意找到的一個聽客,什麼沒錢喝酒,什麼大秦靈引,對於他不過是個藉口而已。
楊色高歌一曲,正常的情況下早就圍滿看熱鬧的行人,可是所有人都象聽不到看不見一樣,在他們身邊走過,彷彿楊色和餘則成就在另外一個世界。
餘化成還沉浸在方纔的歌聲中,其實他沉浸的是自己的無形黯滅神識化生術,這時餘則成才知道自己的無形黯滅神識化生術真正的用處,方纔佔據在楊色身上,他高歌一曲,他對胡琴的經驗,對胡琴的操控,瞬間成了餘則成自己的經驗,餘則成對於胡琴已經瞭如指掌。
如果不是彈琴呢,如果自己佔據在修仙高手身上,感受高手使用的仙術神功呢?那麼自己豈不是瞬間即會了?想到這個餘則成頓時心中一跳,難道這個無形黯滅神識化生術真正的用途是學習大法嗎?學習什麼都附身即會?
餘則成也拿起另一罈酒,張口就喝,咕嘟嘟喝了兩口,楊色說道:
“有感悟了吧,老黯一脈百年來好像就只有你一個人了,那幫傻子有寶不識。怎麼樣,來一首嗎?”
餘則成說道:
“胡琴給我,我也給你來一首。”
楊色似笑非笑的看着餘則成,餘則成接過楊色的胡琴,拿在手中開始調音,這個胡琴果然有十二根琴絃,分成五組,難怪叫做五維十二絃。
餘則成拿起胡琴,開始兩下還很生疏,後面兩下,頓時楊色方纔彈奏胡琴的經驗全部涌上心頭,看來自己設想是真的,以後自己附身快活林的大廚,就會學會炒菜,附身綢緞莊的裁縫,自己就會製衣,想到這裡,不由得心中高興,撥動琴絃,張口唱道:
“久負青山諾,今還獲所欲。
嘗聞玉清洞,金簡受玄籙。
夙駕昇天行,雲遊恣霞宿。
平明矯輕策,捫石入空曲。
仙人古石壇,苔繞青瑤局。
陽桂凌煙紫,陰羅冒水綠。
隔世聞丹經,懸泉註明玉。
前驚羽人會,白日天居肅。
問我將致辭,笑之自相目。
竦身雲遂起,仰見雙白鵠。
墮其一紙書,文字類鳥足。
視之了不識,三返又三複。
歸來問方士,舉世莫解讀。
何必若蜉蝣,然後爲跼促。
鄙哉宦遊子,身志俱降辱。
再往不及期,勞歌叩山木。”
這首李益的訪隱者慕仙人,在餘則成的口中緩緩唱出,有些沙啞的口音,伴隨着對仙人的嚮往,對未來的自信,自己修仙的決心,這些信念堅定地一點點蹦出,頓時讓楊色微微點頭,不由嘆了口氣說道:
“好個再往不及期,勞歌叩山木。”
然後接過餘則成的胡琴,喝了一口酒,也高歌一曲:
“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
動悲秋情緒,當時宋玉應同。
漁市孤煙嫋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
楚天闊,浪浸斜陽,千里溶溶。
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
可惜當年,頓乖雨跡雲蹤。
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
無憀恨,相思意,盡分付徵鴻。
……”
楊色詞曲悲聲四起,好像在述說自己的經歷,好像在懷念過去的親人戀人,也好像在告誡餘則成只要踏上這條修仙路,也許家鄉、親人、父母、兄弟就此遠去,從此天人相隔永無見面之時,聽着聽着餘則成觸景生情,淚流滿面。
楊色緩緩的唱着,然後放下胡琴,舉起酒罈開始狂喝。餘則成也拿起酒罈開始狂喝,然後將一把金葉子丟出說道:
“給我上酒,再來五壇醉仙人。”
然後拿起胡琴,這次站起,什麼胡琴,什麼姿勢,餘則成全部拋在腦後,扯開喉嚨開喊:
“豪不必馳千騎,雄不在垂雙鞬。天生俊氣自相逐,
出與鵰鶚同飛翻。朝行九衢不得意,下鞭走馬城西原。
忽聞燕雁一聲去,回鞍挾彈平陵園。歸來青樓曲未半,
美人玉色當金尊。淮陰少年不相下,酒酣半笑倚市門。
安知我有不平色,白日欲落紅塵昏。死生容易如反掌,
得意失意由一言。少年但飲莫相問,此中報仇亦報恩。”
胡琴被他使勁握的發出“卡卡”的聲音,一曲喊完,餘則成頓時嗓音嘶啞,渾身上下全部舒服的要命,餘則成坐下舉起酒罈,開始向嘴裡倒酒。管他是誰,目的何在,現在這一刻,是自己的酒逢知己就行。
就這樣二人在千萬衆人眼皮底下,舉杯狂飲,縱情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