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比力量,魏十七不懼怕任何人,但千都荒漠是那怪物的地盤,棲身多年,漸漸有了幾分“域”的味道,他縱有通天力氣,也使不出一半,那感覺就像落入蛛網的飛蟲,束手縛腳,無從發威。
骨鏈將他急速拽回,李靜昀的臉龐愈來愈接近,每一根頭髮,每一根眉毛都清晰可辨,時間彷彿減緩了流動,他看見她赤紅的雙眸,如同燃燒着兩團火焰,嘴角抿得極緊,鼻翼張翕,英氣之中透出肅殺和瘋狂,指尖跳動着一朵碗口大的金蓮,蓮瓣片片綻放,金光流轉不定。
他下意識催動蟄伏的法相,巴蛇毫無反應,李靜昀微微張開雙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殺意撲面而來,形同實質,針一般扎入他心底。體內的血脈驟然沸騰,魏十七將腰板一停,身軀重逾萬斤,竟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衣衫離體,片片飛舞,後背的刺青慢慢鼓起,黑氣氤氳中,一條似蛇非蛇,似龍非龍的法相探出頭來,冉冉飛到空中,盤作一團,森然鄙睨。
雖是大蛇之軀,卻已顯露出四五分龍形,鹿角,駝頭,兔眼,蛇項,蜃腹,魚鱗,鷹爪,虎掌,牛耳,口旁鬚髯,頷下明珠,喉下逆鱗,真龍的諸般形貌,初具規模,假以時日,必然一飛沖天。
李靜昀大吃一驚,法相神通,巴蛇化龍,這魏十七竟突破天人之際,走到這一步!
極晝城火山之中,魏十七修煉“渡劫”神通,一口氣推向九層大圓滿,巴蛇順勢將黑龍妖丹煉化,徹底佔爲己有,身軀亦逐漸轉化爲龍形,錯非魏十七身陷險境,巴蛇將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成就真龍之身。
法相九品,真龍得其上,“渡劫”神通大成,身相合一,金剛不壞,舉手投足都有毀天滅地的大威力。魏十七自覺從未有一刻如此強大,仰天大笑三聲,擡起手掌,朝骨鏈重重斬去,掌緣泛起一團烏芒,“咯咯咯”數聲輕響,骨鏈再也扣不住胳膊,倒飛而回,在空中一陣亂舞。
魏十七不退反進,大步流星迫近李靜昀,起手一拳,撕裂虛空,天地靈氣紊亂不堪,陰陽輪轉,五行生剋,匯成一片混沌亂流。倉猝之間,李靜昀只來得及催動三朵金蓮,金光此起彼伏,堪堪擋住拳鋒,但亂流被阻,隨之而來的巨力卻無從消解,金蓮微微一沉,輕盈的身軀箭一般飛出,臉色煞白如紙,氣血翻涌,神魂震盪不休。
一拳之威,乃至於斯,李靜昀強壓下的傷勢如山洪爆發,不可收拾,一時間筋骨斷折,臟腑破裂,張開嘴,哇地噴出三尺淤血,恰好落在骨鏈之上。
骨鏈“嘩啦”一聲散開,繞着李靜昀轉了數圈,仍化作一雙骨翼,齊齊舉起,連扇數扇,扯動天地靈氣,凝成七八顆珠子,倉猝之間不甚齊整,拇指大的,雞蛋大的,拳頭大的,碗口大的,不一而足,霞光萬道,猛地砸向魏十七。
巴蛇法相倏地飛下,擋在魏十七身前,靈氣珠齊齊炸開,剎那間天崩地裂,一道白光沖天而起,鼓脹到十餘丈粗細,貫穿蒼穹,搖撼星斗,震波滾滾奔襲,餘威波及千里之外。十餘息後,白光消散,荒漠中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方圓數裡沙礫盡數熔作琉璃,河丘城首當其衝,無從倖免,城牆盡數崩塌,小半個城區陷入地下,毀作一片廢墟。
沙艨艟灰頭土臉爬將出來,呸呸呸吐掉口中的砂石,舉目四望,一顆心先涼了大半。“還有活人嗎?出來吱個聲!”他有氣無力地吆喝了一聲。片刻後,僥倖逃過一劫的妖奴三三兩兩聚攏來,他仔細看了一回,多是躲在後方壓陣的族長和長老,兵衛十不存一,死傷慘重。
沙艨艟連連苦笑,喃喃自語道:“禍從天降,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下子虧大了……”他拍拍身上的塵土,催動神兵真身升到高處,放眼望去,只見荒漠急速退去,沙礫蕩然無存,留下大片黑黝黝的石塊,反射着清冷的月華,大象真人李靜昀憑空消失,魏十七留在坑底,單膝跪地,渾身上下黑煙繚繞,後背一副巴蛇化龍的刺青栩栩如生。
“嘖嘖,硬抗靈氣珠,別是翹了吧……”沙艨艟搔搔腦袋,覺得他不至於這麼背。
骨節發出一串輕微的噼啪聲響,魏十七活動一下筋骨,慢慢站起身,吐出一口濁氣,足蹈虛空,一步步走了出來。舉目四顧,李靜昀不知所蹤,這本在意料之中,那異獸的骸骨與她融爲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自然不能坐視她潰敗,靈氣珠奈何不了巴蛇法相,是以趁他無暇旁顧,乾脆捲了李靜昀遠颺。一個是大象真人,一個是真仙的殘骸,兩敗俱傷的死對頭,說打就打,說走就走,視他有如無睹,實在忒傷自尊了……
不過經此一戰,魏十七對肉身的強橫亦有了新的認知,憑藉身相合一,硬撼真仙遺寶,也足以自傲了。煉體到了這等程度,差不多臻於極限,接下來能做的不多,須得另謀出路,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危機暫且退去,不見了秦貞的身影,魏十七心中大爲詫異,但魏十七既然不提,他也絕口不問。河丘城一片狼藉,百廢待興,沙艨艟擔心那怪物去而復返,殷勤挽留,魏十七卻另有打算,略事歇息,便拍拍屁股走人,將爛攤子丟給沙艨艟處置。臨行之時,魏十七與他敲定了時日,相約從荒北城出發,同赴環峰島。
雁羣從河丘城啓程,北上飛往荒北城,千都荒漠業已退回隴丘山一帶,熱風鼓盪,沙丘起伏,與尋常的沙漠沒什麼差別。魏十七懶得搜尋李靜昀的行蹤,即便找到了,也奈何不了她,還是莫要多事,他驅使雁羣一掠飛過,絕塵而去。
歸途漫漫,閒來無事,魏十七將心神沉入“一芥洞天”,取了屠龍真陰刀,到月牙潭邊與秦貞一同細看。金蓮花瓣緊緊裹住刀身,從頭至柄一絲不亂,亦一絲不漏,有如天生地長,渾然一體。有了七竅洗心藕的先例,魏十七心存僥倖,以爲金蓮認主,或可多得一件真仙遺寶,不想秦貞試了種種法子,都無從解開,金蓮與七竅洗心藕,顯然不是同一路數的寶物。
好事不可佔盡,福祉不可用盡,留得缺憾,纔是長久的法門,魏十七不以爲意,暫且將屠龍真陰刀放在一旁,不再縈掛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