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闢下界業已錨定,入口行將開啓,在此之前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不知從何時起,“陰陽壑”瀰漫着焦躁不安的情緒,如同地下的岩漿,翻滾涌流,尋找發泄的機會。上七族最先察覺到異樣,卻將其歸咎爲“清靈之氣”的影響,並未太過在意,就連“長生寨”也只幸災樂禍,暗地裡嘲笑鬼靈吃錯了藥。
動/亂是在一天深夜突然爆發的,裂骨族一位頭領忍受不住“清靈之氣”的往復沖刷,撕去身上遮羞的衣物,赤條條一絲不掛,釋放內心的野性,現出裂骨獸原形,怒吼一聲,撲向未知的黑暗。彷彿一點火星引燃乾燥的木柴,裂骨族羣起相應,你推我搡,匯成一條湍急的河流,放開手腳大肆屠戮,吞噬血肉,如同一羣喪失理智的野獸。
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三十三下族很快亂成一團,不分敵我彼此混戰,一開始諸族長老還竭力喝止族人,很快察覺這是徒勞,黑暗之中你不殺人,人便殺你,爲了保全性命,也只得硬着頭皮迎戰。殺戮的河流迅速壯大,化作決堤的洪水,席捲一切清醒和理智,撲向上七族和長生寨,從那一刻起,“陰陽壑”諸方勢力各自爲戰,無人能置身事外。
野獸的怒吼響徹“大裂谷”,魏十七立於洞府之前,嶽執方戰戰兢兢,面如土色,嘴裡喃喃自語,顛來倒去只有一句話:“這可怎生是好!這可怎生是好!”話音未落,無數裂骨獸蜂擁而至,張開血盆大口,奮不顧身撲上前,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堵住去路,直撞得頭破血流,骨折筋斷,紛紛滾落山崖。
裂骨族頭領現出原形,奔走如飛,廁身於獸羣中並不起眼,他死死盯住魏十七,眼中血光閃動,放慢步伐暗戳戳靠近,腹中孕育幽冥之力,忽然將口一張,噴出三道利刃,風馳電掣斬去,卻如蚍蜉撼樹,無功而返。
魏十七於獸羣中找到他,伸手一點,那頭領如遭雷擊,腦袋炸將開來,身軀一歪墜入谷底,裂骨獸非但不畏縮,反而兇性大發,口中饞涎滴答,捨身忘死撞上前,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嶽執方看在眼中,暗暗鬆了口氣,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回胸腔中。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嶽執方出身闢風族,好歹也是上族鬼靈,卻素來膽小怕事,聽聞外姓長老性情古怪,不好伺候,此番奉巡守嶽丁象之命招呼魏長老,原以爲是樁苦差事,心不甘情不願,沒想到魏長老另有虢族人侍奉,無須他插手,除引路去了趟“月牙淵”,並無其他差遣,日子倒也過得清閒。沒想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三十三下族忽生暴動,趁着黑夜四處奔襲,攪得“陰陽壑”天翻地覆,嶽執方暗自慶幸,幸好守在魏長老身旁,否則的話兵荒馬亂,保不定會有什麼兇險。
下族殺紅了眼,將上族洞府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繼裂骨獸之後,一波又一波鬼物捨命衝擊,前赴後繼,卻無一能近身。虢晝冷眼旁觀,忽然出言道:“這些下族不對勁,似乎被什麼東西迷了心竅”嶽執方得其提醒,凝神細看,果然發覺有些不對勁,裂骨獸之類渾渾噩噩的鬼物也就罷了,連三十三下族修持幽冥之力的一干鬼靈,也呼呼喝喝心神失守,其中大有蹊蹺。
魏十七沉默不語,渾渾噩噩的鬼物也罷,心神失守的鬼靈也罷,只要欺身上前,一律誅殺,絕不留情,這場單方面的屠殺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來敵終於漸漸稀疏,長夜雖未過去,危機卻悄然消退。
虢晝憂心忡忡,極目眺望許久,推測道:“此番動盪,當是下族犯上作亂,以往也有過前例,發泄一通,天亮就能平息,就怕有心人從中挑撥,推波助瀾”
虢晝所說有心人意指“長生寨”,然而“推波助瀾”云云卻是冤枉了他們。
此番“長生寨”來人以妖皇羅霰和杜獄王爲首,二人關係並不和諧,分兩地駐紮,不無提防之意。羅霰距動/亂爆發處不足百里,聞得警訊,尚在猶疑之際,來敵已呼嘯而至,將他們淹沒。絕壁之上無險可守,甫一接戰,羅霰便察覺不妙,下族鬼物如瘋狗一般不惜性命,就算咬不死,也要咬塊肉下來,其中更夾雜着長老頭領之屬,混在敵羣中,冷不丁祭起法寶偷襲,一時間被衝得七零八落,死傷慘重。
此番“陰陽壑”之行,羅霰雄心勃勃,有意憑一身本事,打出一片天地來,沒想到尚未施展開拳腳,便身陷重圍,目光所及,到處都是面目猙獰的鬼靈鬼物。魏十七告誡的話猶在耳邊,羅霰心中閃過一絲後悔,若聽他一句勸,將令符獻於上族,求一無主之地落腳,換取三百年平安,全身而退,何至於落入今日的困境?
天下絕沒有後悔藥吃,羅霰拋開雜念,伸手在額頭一推,腦後騰起一顆圓坨坨光閃閃的金珠,鼓盪刑天血脈,持干鏚而舞,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天狐老祖、陰鬼鶴等見金珠大放光明,妖皇神威凜凜,紛紛靠攏來,各顯手段,結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線,下族見他們是一塊啃不下的硬骨頭,竟棄之不顧,一路呼嘯而去,轉而尋找其他獵物。
羅霰四下裡環顧,短短一炷香光景,追隨他的部屬便折損了近三成,此地不可久留,他微一沉吟,招呼手下向杜獄王駐地徐徐靠攏,且看他境況如何,如有機可趁,不妨將其順勢吞下。
羅、杜二人雖然不和,駐紮之地卻相距不遠,既是提防,也有遙相呼應的意思。然而令羅霰失望的是,杜獄王早已率衆突圍,不知去往何方,四下裡一片狼藉,血跡斑斑,顯然經過了一番血戰。
三十三下族出此大亂,上七族定不會善罷甘休,羅霰很快拿定主意,捨棄眼前唾手可得的好處,及早抽身遠去。辛辛苦苦奪下一枚上族令符,新闢下界行將開啓,卻要白白錯過,未免令人心有不甘,天狐老祖與陰鬼鶴對視一眼,卻沒有提出異議,二人精明老辣,都看出“陰陽壑”危局已成,絕不可久留。
這一夜無比混亂,也無比漫長,當天色忽亮,“大裂谷”中一片光明,動/亂接近尾聲,下界的入口豁然中開,“清靈之氣”如江海般浩浩湯湯涌入“陰陽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