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的白山頂上,白雪皚皚,這是凡人難以登上的天途,萬年以來,不知多少凡人都倒在了上山朝聖的沿途中。
巍峨幾萬丈的白山,就像是一個沉默無言的巨人一樣,俯視着白山中的一切,任由白山底下衆生演繹着種種生死離別,共同構成了白山沉重冷峻的底色。
白山山腳下,生活着幾十萬的信徒,散佈着十來家小型宗門,這些宗門都信奉着佛家的一種教派,名爲密教。
說來也怪,整個白山之中,也就在白山山腳下才有一些佛家的傳承,其他地方,大多以道家爲主。
白山很大,山腳下生活的凡人們,一輩子也不清楚,山的另外一邊是什麼,他們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葬在白山之上的更高處,任由天鷹啄食。
一處平凡的村落中,苦難形成的風霜,遍佈整個村子的角落,即使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臉上,也因爲飢餓而變得枯黃。
在這裡,食物的長期匱乏,導致飢餓亦是一種信仰。
“阿刁,你真的要走朝聖之路嗎?”
一個鼻子裡還冒着泡泡的男孩,對着面前磨刀的少女開口,這名少女的臉頰深深凹陷,胳膊也纖細的如同枯枝,唯有她的眼眸,於昏沉之中,偶有一閃,明亮如天上的繁星。
將一瓢清水潑在磨刀石上,阿刁繼續沉默着磨刀。
“你不要去了好不?我求阿爹把你討來,你以後就做我的婆娘,我家的羊很多,皮子也多,我會給你買好看的胭脂········”
“鏘!”
十五歲的阿刁,將手中的卓瑪刀擦乾,快速收回刀鞘之中,她看着面前還流鼻涕的男孩,眼中多了幾分柔光。
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腦袋,阿刁轉身默默離去,天生聾啞的她,其實剛剛並沒有聽到對方的話,不過即使知道,阿刁也不在意。
見着阿刁離去,幾個同齡的孩子唱起了自編的歌謠:
“鼻涕蟲,啞巴娘,兩小無猜真荒唐;她沒了爹,也沒了娘,晚上只能睡馬房;晚上的大馬要吃草,一轉身就········”
“啊,我打死你們!”
小男孩撿起石頭就衝了上去,他不允許有人這麼說阿刁。
片刻之後,鼻青臉腫的小男孩回到自己家中,臉上卻是充滿得意,他剛剛一打三,狠狠的教訓了對方。
只是纔回來的小男孩,卻發現家裡今日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個身着半敞僧袍的僧人,正在自己父親面前說着什麼。
對方見這個不過十來歲的小男孩,也沒有在意,他繼續說道:
“今年的酥油要加兩成,供奉的菩薩顯靈,需要更多的酥油,無心鬼正在肆虐,你們供奉的酥油越多,才能更加安全。”
“是是是,多加兩成,我記住了,還請上師跟尊者說說,弟子多年虔誠修行,感覺已經達到開悟的境界,尊者什麼時候能讓弟子入門,以求更高的侍奉他老人家。”
僧人眉頭不自覺的皺起,在對方低頭看不見的視角下,他眼中閃過嘲諷。
“我會轉達給尊者,不過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尊者時刻以身侍奉菩薩,不一定有空接見你。”
“我知道,知道·······”
兩人的話語突然小了很多,隨後小男孩就看到自己父親掏出一件什麼東西,塞入對方的手中。
見着對方露出的欣喜笑容,小男孩撇了撇嘴。
········
入夜,天空繁星隱沒,一切都陷入恐怖的黑暗中,小男孩正在沉睡,突然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驚醒之後的小男孩,睜開眼睛,他雖然看不到,但熟悉的味道讓他知道,這是阿刁。
一股巨力將小男孩拽起,阿刁單手將小男孩放在了自己背上,兩個瘦小的身軀,加在一起,也遠遠沒有房舍外頭那頭無心鬼身板粗。
這是一頭身高接近兩米的腐爛屍體,心臟位置已然被掏空,他渾濁的眼眸閃着幽光,正蹲在地上,大口啃食着一具男屍的心臟。
小男孩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阿刁卻是十分清楚,她悄悄抽出腰間的卓瑪刀,慢慢的靠了過去。
隨着阿刁無聲腳步,無心鬼吞嚥的動作暫緩,它抽動着鼻翼,試圖聞出什麼。
少女的步伐矯健,即使揹着一個人,也顯得輕鬆自如,面對可怖的無心屍鬼,她儘量壓制住自己產生的畏懼。
這頭屍鬼堵在院落中,想要離開這處房屋,就必須從它身旁經過,而阿刁沒有信心在揹負一個人的情況下,也如剛纔一樣悄然潛行過去。
所以,最好的辦法,那便是進攻,只要讓其產生幾息的僵硬,阿刁便能離開這個院落。
呼吸盡可能的平穩,腳步儘可能的輕靈,身後小男孩的懂事,讓阿刁很省心。
隨着阿刁的接近,這頭屍鬼擡起了頭,放棄了進食,它察覺到了危險。
然而,它察覺的太晚了。
隨着一道寒光閃過,這頭無心屍鬼的脖頸處驟然開裂三分之一,它放聲怒吼,整個村落裡的生靈,都開始瑟瑟發抖。
阿刁一粘即走,因爲她知道,凡間的刀對這不死的鬼物,不能產生致命的效果。
果然,一股比黑夜還要深沉的黑霧在無心屍鬼的脖頸處瀰漫,開始縫補填充阿刁這一刀砍出的痕跡。
無心屍鬼猛然站起身來,它快速對着已經奔逃出去的少女追了出去。
村落外頭不遠處的山坡上,那白日出現的僧人,此刻正在擦拭嘴角的鮮血,剛剛那屍鬼受創,心神相連下,他也受了一點內傷。
僧人面色陰沉,面對這節外生枝的情況,是他沒有料想到的。
白日小男孩的父親拿出的東西,引發了他的貪念,他想擁有的更多,於是便讓尊者賜下的無心屍鬼當晚直接吃了對方。可惜面對可口的血食,這無心屍鬼一時間也不聽他指令,不然那小男孩早該死了。
現在無心屍鬼自發去追對方,凡人怎麼能逃得掉這尊者煉製的鬼物,想必不出片刻,屍鬼又能吃到新鮮跳動的心臟。
想到這裡,這僧人便悄然潛入村落裡,他要趕緊搜刮剩餘的東西,然後再公然出面,打退屍鬼,讓這些村民繼續感恩戴德。
夜色變得更加深沉了,這個村子裡的村民都驚恐的縮在角落,如同外頭羊圈裡的羊羣一樣,人數雖多,卻連一聲叫喚都不敢發出。
········
同樣的深夜,白山山腳下發生的這一切醜惡,在位於白山中部位置的摘星閣中,無人知曉。
一處突出山崖幾十丈的巨石上,彷彿要觸及雲端的摘星閣樓裡,司空極正在夜觀天象,凡人眼中的繁星隱沒,在他眼中則是另外一處場景。
他的目光突破雲層,投向億萬繁星中的一顆,這是他的本命星辰,是寄託他心神的修行之地。
摘星閣修士,在成就金丹之時,就要將自己的心神,投注到天上羣星中的某一顆,與那亙古不變的星辰取得聯繫,借其修行。
在摘星閣的功法境界中,金丹境界只能入主雜星,元嬰修士則是能入主有名號的星辰,唯有化神修士,才能入主一方星域的大星。
觀星,正是在修行,摘星閣一系功法特殊,所收弟子,只要具有星辰本命的修士,故而向來門中弟子稀少,人數最多時,也不過一百來人,而最爲少時,差點不足十人。
不過人數雖少,摘星閣地位卻是無比崇高,在整個白山中,傲然凌駕於所有宗門之上。
因爲歷年以來,他們都是白山之主與山下宗門聯繫的紐帶,也只有摘星閣的修士,才能知道白山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其他宗門勢力的首腦,即使從自家元嬰老祖口中,也得不到隻言片語的講述。
正當司空極沉浸在冰冷磅礴的星力之時,耳邊卻傳來司空宙的命令:
“清源宗的方清源修爲已經達到金丹圓滿之境,該上山了,伱去將他請來,談一談吧。”
司空宙的消息比司空極快了很多,故而司空極的語氣多了幾分不解:
“方清源?之前還不過是金丹六層修爲吧?怎麼就一下子金丹圓滿了?”
“興許是在外海得了機緣,修行之人,機緣到了,修爲突飛猛進也不奇怪,去吧,早一日上山,對大家都是好事。”
傳音之後,司空宙就隔空將神念收回,在他身邊,一個還是隻有十來歲模樣的少年,正在坐在主位上陷入某種神遊狀態中。
這位少年明顯着比這摘星閣真正的主人司空宙,地位還要高崇,在他一旁,司空宙則是保持站立的姿態。
良久之後,少年從神遊狀態中甦醒,他看着司空宙,眼中充斥着些許的困惑:
“我剛剛好似感應到了另外一個自己,她現在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種憤怒,你說,我的前世到底留下了多少用作轉世的分身?”
這個話題,司空宙沒法接,這明顯是之前的白山之主留下的後手,他不能知道,也不配知道。
有時候,秘密意味着危險,倘若他知道的太多,他也活不到現在了。
“尊主,您能感應到她的方位嗎?”
少年搖了搖頭,表示不能,“我不知道,想來這也是前世制定的規則吧,不然我真的想把她找出來。”
司空宙接着問道:
“那找出來之後呢?”
少年輕鬆一笑:“當然是殺死了,我不會給自己留下致命的弱點,她雖然只有萬分之一的潛力取代我,但我也不想冒險,我纔是唯一的主體,她們只是殘次品。”
司空宙明智的結束了這個話題,眼下這個少年,也就是名爲賈長庚的白山之主,既然已經入住了白山,那他就是全白山的共主,而自己也要盡到臣子的本分。
“說說那個方清源吧,我對他開始感興趣了,修行不到兩百年的金丹圓滿,真是我白山許多年都不曾出現的天才呢。”
在賈長庚說出此話時,黑夜雲層之上,那顆位於羣星當中的著名長庚大星,正在微微閃爍着。
········
白山御獸門中,將柴藝應付走之後,樂川與方清源聚在一起,開始商議與喀爾家族的接洽一事。
對於方清源的修爲快速增長一事,樂川明智的不去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機緣,即使是師徒,這些事也是不能分享的。
靜室之內,樂川身着月白風清法袍,一根墨玉短簪別住滿頭烏髮長絲,好一副儒雅文士模樣。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乃是喀爾家族派出的喀爾宏圖,此人還是傳統的御獸門修士打扮,身上獸皮包裹,一些零碎的骨制飾品,叮噹作響,雖然獸皮品階很高,這些骨質飾品也各自有着妙用,但看起來就顯得粗曠了些。
被方清源用續命的丹藥拉回狀態,樂川形象比之前多了幾分經歷過大事之後的沉澱感,只是坐着不說話,便自帶靜氣。
喀爾宏圖也是上了年歲,他是代表喀爾狩進行與清源宗的洽談,這種場合,喀爾狩顯然不能親自出面,只有等到一切談好之後,他纔會出面給方清源一個承諾,來換取清源宗上供的六萬上品靈石。
在喀爾家族中,一個元嬰修士手下,都會有幾個做事的金丹使喚,而這些金丹修士手下,也會有十幾個築基修士使喚,然後繼續往下推,築基使喚煉氣,而喀爾家族的煉氣修士也不是最底層,他們還可以使喚那些家族附庸中的修士。
目前,清源宗正在謀求的,便是喀爾家族的附庸地位,準確來講,是喀爾狩的直系附庸,而不是屬於整個喀爾家族的。
若是這件事談好,那外遷出去的清源宗分門,就是喀爾狩的附庸,而喀爾紹也好,喀爾家的其他元嬰修士也好,想要調動清源宗分門的力量,這一切都需喀爾狩的同意。
不過此刻,喀爾宏圖的臉色並不好看,因爲他知道了問題的核心,那就是清源宗外遷進喀爾家族的分門中,竟然要帶着方清源。
有宗主將自己分出去,降級做一個分門之主的嗎?
喀爾宏圖之前沒有見過,哎,現在他見識到了。
面對方清源的厚臉皮,與樂川的無辜,喀爾宏圖很想罵出聲來,然而看在六萬上品靈石的份上,他的聲音變得理智起來:
“之前談的可不是這樣,你這種情況,我也做不了主。”
方清源知道此事不會這麼順利,若是之前的價碼,清源宗投靠喀爾狩,求個好門路,也不是什麼難事。
而現在要涉及自己,喀爾狩要頂着白山的壓力,那六萬上品靈石的價碼,就不一定夠用了。
於是方清源念及此處,便說出誰都不能輕易拒絕的那句話:
“我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