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荌荌對於老人口中的說法只是微微一笑,阿嬤的性格就是如此,從不服輸,也不願意低頭做人。
“不過李淑英小時候依然過得很苦,她媽媽嫁過來的那個男人是個酒鬼,整天除了做些粗重農活,就是發酒瘋打人,打她們母女,她長得不算高,人也不漂亮,但是夠狠,每次那個男人敢打她們母女的時候,李淑英都不像她那個性格懦弱的媽媽,都出手反抗,打得頭破血流的。”老人的聲音有些飄,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中,“有次我看到了,你阿嬤差點就把那男人殺了,而那個男人在阿嬤額頭留下一道不淺的疤痕。”
“要是他還活着,我肯定要把阿嬤受的苦全部還給他。”李荌荌說這話時臉上全是怒氣,她每次聽阿嬤平靜說起這事時,都很恨那個阿嬤的繼父酒鬼。
“他啊,要是你阿嬤說過,他經常酗酒,你阿嬤來村裡沒幾年他就死了。”老人搖了搖頭,“他的死對你阿嬤與你阿嬤的媽媽來說恐怕也說不清是壞事還是好事,他死了就沒人打你阿嬤,但是他活着起碼承擔了家裡的重活,那個年頭田裡的農活很重,不是普通女子能夠承擔的,他這樣一死,你阿嬤家裡就更窮了。”
“況且那酒鬼家裡都沒人了,你阿嬤只是她媽媽帶過來的,不算是酒鬼的後代,在那時的拗寨村裡時不時就有人嚼舌頭根說要趕她們母女出去,我當時就在想,要是我是李淑英,估計是熬不下去的,但是她幫她媽媽熬了下去,把田活都照顧好,還交上了村裡地主的地租。”老人臉上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李荌荌沉默聽着,這些話從阿嬤的口中聽到和從這個陌生老人口中說出來,依然有很大的不同,阿嬤說得輕描淡寫,沒有太多的苦難意味在,而老人說得卻很苦。
蘇植與林杉月只是心中嘆息了一聲,李荌荌的阿嬤年輕時候過得還真苦。
“本來要是僅僅這樣還不錯,起碼她們把日子過下去了,只是你阿嬤的媽媽卻是得了重病,家裡慘兮兮過了幾年,你阿嬤的媽媽終於熬不過去死了,這下子就剩你阿嬤一個人了,但是偏偏那時的世道越發艱難了起來,外面整天打來打去的,不管是自己人打還是那些外國人打我們,農村的日子也不好過,深怕受到戰爭的波及,而你阿嬤後來不知何故有天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過。”老人繼續說,“我還以爲她死在外邊不知哪個角落了。”
“消失了?”林杉月好奇看向了李荌荌,李荌荌應該知道她阿嬤後來怎麼了的。
“阿嬤有次出去找吃的,救了一個受傷的男人,那男人後來成了我爺爺,阿嬤是跟着爺爺離開了這裡。”李荌荌簡單替林杉月解惑。
“哦,沒有想到李淑英還找到了自己的男人,那還真是難得,那她後來應該過得還好吧?”老人知道李淑英長得不怎樣,尤其是額頭處還有一道難看的疤痕,本來都以爲她嫁不出去了,誰知這麼年輕就嫁出去了。
“她過得不好。”李荌荌微微搖了搖頭,“我爺爺是個逃兵,他傷好後帶着我阿嬤回了家鄉過了一段安生日子,阿嬤懷了我阿爸時,爺爺就被抓回去槍斃死了。”
蘇植三人聽到這裡皆是一陣沉默,本來以爲命運終於不再戲弄這個可憐的女人,誰知道只是過了一段短暫的幸福日子,就有了這樣悲劇的轉折,在那個年代,孤兒寡母的想必很艱難。
李荌荌沒有再說下去,因爲拗寨村這個老人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們到了,前方是一片片的廢墟,廢墟底下可以依稀看到灰黃的泥磚還有些黑紅的瓦礫。
老人又走了幾步,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他前面的這片廢墟,“不會有錯的,是這裡了,小姑娘,你要是再晚來幾年,說不定什麼都看不見了,幸好這裡太偏僻,我們拗寨村人不多又窮,所以這裡沒有誰看得上,殘留了下來,不過畢竟是老房子,沒有人修補,這麼多年過去就只剩這麼多了。”
老人嘆氣又嘆氣,對他以前那段時光的感傷,不再理會蘇植三人,邁着沉重腳步離去。
李荌荌邁了幾步,看着眼前的殘泥廢瓦,就剩下這麼多了,她蹲了下來,不怕髒,用手撿起一片瓦礫,看了一眼,眼睛漸漸模糊,阿嬤在她十二歲那年就走了。
“荌荌……”林杉月走前幾步,輕輕喚了一聲,她看着傷心的李荌荌同樣覺得難過,只是她又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
“讓她自己待一會吧。”蘇植輕聲對着杉月說,他看着背對他與杉月的李荌荌,知道這種時候的李荌荌不需要任何人來打擾。
林杉月點頭,拉着蘇植的手漸漸走遠了一段距離。
聽着腳步聲遠去的她纔敢嗚嗚哭出聲來。
後來阿嬤獨自拉扯着阿爸長大,但阿爸年青的時候又出去打仗,留下阿嬤一個人在鄉下天天擔驚受怕的,但這段時期阿嬤還是熬了下來,幾年之後阿爸打勝仗回來接阿嬤去享福,阿嬤那顛沛的生活纔算結束。
只是她出生時高齡的媽媽難產死去,留下了她一人,那時的阿嬤就極爲心疼她,做什麼都親自守着她,她七歲的時候,又恰逢一段國內黑暗時期,阿爸都被冤枉清算了出去,哥哥們同樣是被趕出了燕都,這時又是老邁的阿嬤護着她,讓她不用遭受那些非人的磨難,但是那些時不時看過來的白眼還是讓她難過。
那時的她因爲阿爸被流放的原因,沒有任何的玩伴,只有相依爲命的阿嬤,不懂事的她又纏着阿嬤給她講故事,阿嬤沒有什麼學問,哪裡會講什麼故事,只能將自己以前的那些苦難經歷一遍遍說給她聽,就似將血淋淋的傷口攤開給她這個最疼愛的孫女看,她每次想起這些過往都好恨自己。
“阿嬤,我好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那時的她聽着阿嬤口中的故事有些嚮往說。
“荌荌,你想去就去,不過阿嬤是回不去的了。”阿嬤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笑着說。
“阿嬤,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