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就要徹底黑下來的時候，某片廉租房區域，李清明在約定的路口等到了一輛滿是劃痕剮蹭的墨綠色老款SUV。
司機也是老遠就看到了一位孤立風中的黑衣男，在他身前停穩後便一躍下車，扔掉手中的菸頭笑着迎了過去：“李清明對吧？”
“嗯。”
“我是趙昕。”他重重地與李清明握上了手，又不禁上下打量着說道，“你這黑襯衣黑衛衣黑長褲黑靴子黑揹包，我差點就沒看見。”
“這很合理，我本就平平無奇。”李清明勉強握着手道。
“啊……是吧……”趙昕感覺這話有點難接。
“你呢？這是去攝影麼？”李清明看着趙昕的行頭反問道。
的確如他所說，趙昕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中年攝影師，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皺紋，頭髮恰到好處的邋遢，身材也是恰到好處的壯實。
外加那墨綠色系全是兜的馬甲和褲子，他就差背個三腳架了。
總之，李清明能感覺到他比同齡人多點東西，但很有限。
“咋了？我這身不合適麼？都穿七八年了，誰嫌兜多啊？”趙昕拍着身上的口袋笑道，“能帶進秘境的東西十分有限，這身完全夠用了，咱只進殺戮類秘境，也沒啥要講究的。”
“只去殺戮類？”李清明不解道，“這就像每頓飯都只吃炸雞一樣，不會枯燥麼？”
“哈哈，不會的，每次遇到的秘境生物都不一樣，再說了，咱這點能耐也不夠規則類主宰造的不是？”趙昕說着便是一個揮手，“來來路上聊，跟安全局登記的清理時間是晚上九點，可別晚嘍。”
李清明這便點頭坐上了副駕。
如他所料，這輛快散架的老車內部，遠比趙昕快凝結的頭髮還要亂，還有股怪味，很符合這類老男人的風格。
但李清明畢竟是搭車的，對方又表達出友好，他也實在沒什麼銳評諷刺的慾望，能做的也只有打開車窗，儘量呼吸外部空氣了。
“見笑了啊老弟。”趙昕啓動着車子笑道，“你要是個姑娘我可能還收拾一下，一看是男的就算了哈哈。”
李清明也只是望着窗外擡了下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你還真是不愛聊天。”趙昕隨口打探道，“看你很年輕啊，是哪個學院的新生麼，還是拿到尖兵資格後來新海碰運氣的？”
李清明再次擡了下手，示意自己開始介意了。
“啊啊對，不該瞎打聽的。”趙昕又是一樂，“那我叫你清明可以吧？”
“嗯。”
“成，你叫我老趙就行了，當然叫昕哥、昕叔也都可以，看你怎麼舒服了，嗨，一開始他們都這麼叫，不過後來混出頭的那些，再見面就不願意叫我哥了，你給我的感覺大概是能混出頭的那類，所以乾脆直接叫老趙吧，省得將來尷尬哈哈哈。”
李清明聽得有點煩，但還是禮貌作答：“我喜歡直接叫名字。”
“行行行，也沒問題，老趙啊，小李啊什麼的，不是圖個親切麼。”趙昕吧唧着嘴嘆道，“不過也對，你算是尖兵圈最年輕的那批人了，是秘境爆發後纔出生的那一代，尊卑長幼那一套早就過時了，現在跟父母都直接叫名字了對吧？”
“我不喜歡聊天。”
“哦哦，忘了忘了……隔幾分鐘就忘了，我這腦子啊。”趙昕致歉後，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容，頗爲正色地說到，“那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秘境吧，咱們第一次合作，好歹明確一下規矩，醜話說前頭。”
“嗯。”
趙昕這便從某個兜裡摸出一包煙，叼了一根進嘴裡，又遞給李清明。
李清明只嘆了口氣，把窗戶開得更大了一些。
“啊，介意啊？”趙昕連忙道，“那我忍忍？可這開一個多小時盯不住啊……”
“你的車，你隨意。”李清明只搖頭道，“是我的錯，我不該搭別人的車，不該搭這個年齡男性的車，更不該在明確禁菸與否的情況下搭。”
“啊……哈哈……”趙昕尬笑着打開車窗，點上煙抽了一口向外吐去，手也搭在車窗外，任菸灰被吹進車裡。
大腦被尼古丁充分浸潤後，他才終於放鬆了一些，開口侃侃而談。
“這個秘境是前天深夜爆發的，地點是市郊的一所醫院樓。
“爆發的時候應該沒人在範圍內，所以安全局並沒有展開救援，而是在評估後進行拍賣。
“畢竟人家醫院還要看病，所以拍賣限時只有一個白天，清理限時也就36個小時，屬於那種又碎又急的活兒了，企業和機關都不大看得上，這才輪得到我們撿口肉沫子吃。
“對機關來說，他們只有訓練新兵的時候纔會用這種秘境；企業那邊呢，爲了避免資本太欺負人，他們開發這類低級秘境的稅率非常高，大概比我帶隊高10個點，所以一般也不會下重資。
“然後我簡單給你講講秘境拍賣哈，你以後也用得到。
“首先，拍賣是有限時的，它前面隨便加價，但最後10分鐘是暗拍，每個人只能最後出一次價，等拍賣結束後再揭曉。所以對行家來說，前面的競價都是扯淡，只有最後10分鐘的押寶纔是關鍵。
“這會兒就看誰的眼光準了，有點賭的成分。
“根據我100來次殺戮類秘境的經驗，這個地點、範圍和強度，收益保底能值60萬，如果能出個像樣的寶具那就奔150萬去了，至於更好的寶具、藏品、腳本之類的，屬於極小概率事件，撞上確實能發大財，但不太可能撞上，執意賭這個的人全都完蛋了，破產負債的大有人在，但這個確實上癮哈哈。
“所以綜合這麼一圈，我最後暗拍開的91萬，中就中了，沒中也不心疼。
“結果怎麼着，你猜我中沒中？
“哈哈……別戴耳塞，不鬧了不鬧了。
“然後呢，跟你介紹一下，我這邊的固定隊伍有4個人，我們每人出了一人22萬多，平攤了秘境成本，之後爲了減稅，我又招了你和另一個人。
“至於能不能回本，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說根據我的經驗，這個秘境寶藏的期待大概在110萬上下，咱們的預期利潤是20萬，六個人分，平均每個人3萬多一點，估計也就這個樣。
“聽着是有點低，好在風險也不高，我一路都是這麼穩過來的，一兩個月能搶到一個這樣的活兒，日子也就能湊活過了。
“不過說實話，就這個秘境，其實我和我徒弟倆人就夠用了，畢竟我倆都卡着強度呢，2級秘境是我們能進的最低等級，進去幹一圈，大概率連個皮肉傷也不會有。
“這麼多人一起拍，純粹是爲了集資，順便分擔風險，萬一沒啥貨也不至於破產。
“畢竟咱們這行，如果沒和機關或者企業簽約，自由尖兵一旦中年破產，就成爲要啥沒啥的廢物老尖兵了，很難再有進入秘境的機會，就算進也是喝泔水打白工，不過就這還搶呢。
“至於爲什麼你來，算是做個保險，萬一出好貨了，有你在稅率會特別低，一下子能多出幾十萬的純利潤。
“然後就是那個協議，雖然你已經簽了，但我還是再跟你重申一下。
“簡而言之，如果這個秘境最終虧本了，出的貨不值91萬，那我們兜着，你就當歷練了一圈，混個經驗收益也不虧了。
“如果出的貨價值高於91萬，且利潤在0到60萬之間，按上面說的，咱們6個人平分。
“但如果利潤超過了60萬，多出來的部分全歸我們，畢竟你一分錢沒掏不是？
“我說的都是稅前啊，咱每個人稅率不一樣。”
李清明聽到這裡，竟然聽出了一絲智慧的味道。
雖然趙昕看上去文化堪憂，但歷經100多次低級秘境生存至今，果然還是積累的一些經驗，都摸索出數學期望了。
也正如他所說，這套拍賣秘境的玩法其實很像賭石。
趙昕作爲發起者，組織了一個四人團隊，集資91萬拍下了一塊可能含有美玉的石頭，並請李清明來一起開石頭。
如果這石頭開完，結果虧了，那趙昕他們認栽，李清明則賺個經驗。
如果盈利了，大家平分。
萬一賺大了，因李清明的存在，稅費會少很多，但超額利潤與他無關，只屬於四位出資人。
以上這套玩法從數學上講，大家似乎都賺了，只有機關稅務局血虧。
但實際上，用屁股想也會知道機關是不會虧的。
他們無非是靠這個餌，讓老油條主動帶着新兵一起混，毫不自知且心甘情願地化身爲基層教職人員，從而構建出了健康的尖兵行業生態。
這可比讓出的那點稅率值錢多了。
此外，由於秘境內完全無法使用電子產品，所以尖兵行業更像是“傳統手工業”，很多時候都要靠“師徒”體系進行傳承。
因此對新人而言，跟着靠譜的師傅混秘境纔是最穩妥的。
而趙昕這樣的老師傅，雖然配得上碌碌無爲四個大字，但至少能保證安全，順便科普一些實踐技巧，倒也是個不太差的基層教員，足以讓菜鳥新兵受益。
可惜的是，李清明純粹是週末晚上出來找樂子的，完全不需要任何教導，師徒關係中他唯一感興趣的是欺師滅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