蛻肉身,三個字一出,莫川心頭便是一跳,朝歌山神警告之言,倏然隨之涌入腦海。
不等他追問,劍杖閣主再次侃侃而談起來。
“萬物營營,各貪其生,至於飛動,皆重其命,爾反天道而殺之!奪舍之道可謂逆天而爲,不合天道之理。羸弱如螻蟻時,大道不應;鳥飛碧空日,必遭天劫橫禍。”
“欲解此劫,唯有伏道。”
“何爲伏道?歸隱之道也!尸解逃形,出神胎息,奪蔭逃數,藏身隱形。”
“既要藏身,自然要契合神胎,貧道有一法,名曰:護形鎮魂咒,可感應肉胎,煉神魂以契,終至藏身隱形……”
莫川凝神細聽半晌,眉梢一挑:“道友的意思是,削足適履?”
劍杖閣主表情有些微妙:“……如果將肉身比作布履,將神魂比作足踵,說是削足適履,倒也貼切。”
莫川微微蹙起眉頭,感覺這尸解道有點邪乎啊!
靈魂都改了,那豈不是篡改了本質?
“此乃護形鎮魂咒,道友可自行翻閱,是否補全最後一環,還看道友心意。如果道友不願脫離人籍,本宮有陽竹千株,道友可隨時登門,取一截寄神煉形。”
劍杖閣主見莫川露出思忖模樣,心知任何修士都不可能因爲旁人一句話,便信了。
尤其是陌生道統。
因此大方取出一卷經書遞了過來。
莫川大方伸手接過,當着劍杖閣主的面,細細翻閱起來,不時發問幾句。
劍杖閣主也是應答如流。
許久,莫川合上經書,心中閃過一絲恍然。
冥青宮尸解道,有三條路子:
一,劍杖代屍。
即,以肉身精元滋養一節陽竹,隨着肉身枯萎,陽竹愈發鼎盛,待身死之際,即寄神於陽竹,藏魂化形,此爲陽竹仙軀。
因爲在道門看來,竹,本就是道的物化象徵,以竹化形,可爲仙體。
古人有言:天地之間,虛通而已,亦如竹管之接氣,通而不曲也,氣來則通,氣往則不積。
因此以陽竹煉形,最契大道。
二,假物代形。
即,以陽竹之外的一切物品化形,此道認爲寄物化形無需拘泥於陽竹,萬事萬物既然能衍化而出,自有其機緣。
三,刀兵滅度。
此道最爲兇險,乃是在身死之時,三魂營骨,魄衛肉胎,驅肉身暴斃之時噴薄靈氣,於剎那間,再造完美肉身!
看得出來,劍杖閣主大概誤會了什麼。
以爲莫川已經掌握奪舍之法,因此所贈予的《護形鎮魂咒》,僅僅是尸解道中微不足道的一環。
用來洗煉神魂,契合奪舍之物罷了。
不過,修煉此道,亦能洞察神魂和肉身契合程度。
“奪舍之道,兇險無比,此種利弊,還容貧道細細斟酌。”
莫川明白尸解道之後,委婉道。
畢竟修煉好好的,突然有人告訴他身藏暗疾,這擱誰也無法接受。
“理該如此。不過,恰如道友所悟,足不契履,履不合腳,長此以往,定然相互磨損,泄了元炁,屆時,恐尸解無望。”
劍杖閣主最後提點一句,心知說再多就惹人煩了,隨即起身道:“大道無情,願你我可共赴大道。”
說完,旋即帶着弟子清源離去。
——此來亦算是化解弟子心中最後一抹芥蒂。
莫川起身相送,目視劍杖閣主離去,身影一閃,落入饗祭道爐養神殿中。
他盤膝坐於案几上,再次翻開《護形鎮魂咒》,端詳許久,幽幽吐了一口氣。
他終於明白冥青宮,爲何佔一“宮”字。
因爲尸解道之利,在於長壽。
一旦成功尸解,等若脫胎換骨,即可以微末道行,換取悠長壽元。
因此冥青宮尸解者,大多正值壯年,在肉身最爲鼎盛之時,博那悠久壽元。
成則大道可期。
敗則……一切休提!
如果他沒猜錯,劍杖閣主此來,確實是送他一點仙基。
畢竟他若真的化爲山神,等若與山同壽。
這點緣分落在其他山門,隨着三五代人的凋敝,再念舊,情分也逐漸散去。
但對於冥青宮來說,可不一樣。
同爲長壽種,這一點善緣,足以結出友誼之花,待千年之後,縱然劍杖閣主熬不住壽元,魂歸三山,魄還五嶽。
這段時間也足以結下深厚友誼,甚至由弟子延續這份情分。
莫川不能指責冥青宮行事功利。
結善緣,本就是道門行事準則。
他莫川行事就不功利?
想通前因後果的莫川,心中糾結起來。
“我這肉身雖妙,但神魂亦是不差,削足適履,只怕捨本逐末,毀了𫆏仙之體!”
“難不成轉修劍杖之道?”
“不妥不妥,陽竹之體,號仙體,只怕是精怪之體,萬一無法修行陰符妖輪,豈不是虧大了?”
“如此看來,刀兵滅度之道或許更適合我,只是此道太過兇險!只怕一着不慎,滿盤皆輸,還是先等等再說。”
眼下肉身魂魄,他都頗爲滿意,真讓他捨棄其一,還真的做不到。
思緒忖度中,莫川還是細細翻閱起《護形鎮魂咒》,打算先將其掌握再說。
他這邊正參玄悟道,忽有一支香火渺渺而至。
“道由心學,心假香傳,香焚玉爐,心存師前,真靈下盼,仙施臨軒……”
這是祝香咒!
撥開香火瞧去,便見一座荒蕪小院中,一名精神枯槁老農正跌跌撞撞,衝出房屋,狀如瘋狗,尋三株蓍草,手持代香,滿臉驚恐,誦出香咒。
咒言未落,他陡然雙目瞪圓,“噗通”一聲歪倒在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已然氣息將絕。
他卻掙扎着,伸出拇指,死死扣着人中,激發潛力,誦出最後一句禱詞:“弟子關告,逕達九天,此地……有大妖……”
這一切說着慢,實則極快。
在莫川循香火看去時,老農已然跌倒在地,拼盡全身力量發出示警之言。
他見狀不再猶豫,身影一閃,以香火爲徑,追蹤而去。
怎料,身至半空,香火驟然幻滅,路徑崩塌。
“汩!”
他的身影隨之驟然被天地擠出,從天而落,若獵隼襲地,未及地面,眨眼又扶搖而起,直衝九天。
卻是御氣而起,循着最後一抹香火餘燼,向目的地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