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想要託夢給誰。”白衣低下頭,嫺熟的一邊提起筆一邊照例詢問。白衣在提筆之際曾瞥了一眼眼前的鬼魂,一個年輕的僧人,面容俊美。白衣心裡泛起一絲嘀咕,僧人圓寂之後大都去了極樂世界,怎麼會出現在陰間。難道這僧人活着的時候做了惡事而不能登得極樂,可那樣的話,這鬼魂便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直到看見那僧人脖頸間一道極深的傷痕,白衣方纔明白,原來這僧人並非壽終圓寂而是死於非命,怪不得去不得西方極樂而要來陰間了。
僧人在書案前坐下答白衣的問話,“貧僧想要託夢給一位俗家的朋友,當朝參將,聶靖。”“好。”白衣點了點頭,攤開一卷新的竹簡,竹筆蘸了蘸墨汁,“鬼魂,你叫什麼名字。”“貧僧法號......”那僧人的話語一頓,無奈的笑了笑,“出家前,俗家的名字叫崔翡......大人,我叫崔翡。本是翡翠的‘翡’,後來,在山頭上當了土匪,名字也就慢慢的被叫成崔匪了,土匪的‘匪’。”白衣一驚,這鬼魂的語氣雲淡風輕,可自己聽着卻是實在詫異,“鬼魂,你當過土匪。”
“是的大人。其實,我出家的日子遠不及做土匪的日子長久。不過,我並不是一個以做惡事爲樂的土匪,所以,纔有機會到大人面前。”崔翡說出了白衣心中的疑惑,表情也自在了一些,“少時也曾讀書,不過那會兒皇上都給瓦剌人擄了去,天子即變成俘虜,所以書生變成土匪也不算是什麼奇怪的事......”
“快跑,快跑!匪山的崔匪來啦!快跑!”伴着馬蹄聲和丫鬟小廝們的大喊大叫,整個沈府亂成了一團。只見從幾匹馬上下來幾個人,於亂作一團的沈家人之中隨手抓過幾個抱着東西亂跑的婦人。走在最前面的人,沒用什麼力氣便從婦人的懷中奪過了她死死抱着的金花瓶。“大人大人別殺我!”婦人跪在地上,痛哭着求饒。
“我當然不會殺你。”那人慢慢的俯下身,俯視着驚慌失措的婦人,“是沈老爺的二姨太吧,外面的人都說沈老爺的二姨太最愛金子。你看看你,金珠釵,金耳環,金項鍊金鐲子,懷裡還抱着金瓶子,若說你不是二姨太你自己都不會相信吧。不過二姨太,土匪來了應該是趕緊讓人把值錢的東西藏起來,你帶着這些人拿着東西跑來跑去的,不是提醒我們趕緊搶東西嘛。哈哈哈......”那人大笑着,身邊的同伴們也跟着大笑起來。
“二姨太,你這麼蠢,要是殺了你,我的刀怕也要跟着變蠢了,所以放心,我絕對不殺你。”那人挺直身,笑着大吼了一聲,“沈家的人莫慌!我崔翡今天沒什麼興趣殺人,就只是路過貴府時聽兄弟們說餓了,所以才上門跟沈老爺借些飯食錢。不過沈老爺好像不在家,那就還望各位姨太們傾囊相助,在這兒,謝過了。”
“你不殺人算什麼土匪。”聽到崔翡的吼聲而突然靜下來的人羣中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崔翡聽聲尋過去,只見一個身着素色羅裙的年輕女子正看着他,眼中竟沒有絲毫的恐懼。
“姑娘,看你的樣子,應該不是沈家人。你走吧,我今天,只找沈家的人幫忙。”崔翡打量着她側過身,想讓那女子過去。“你憑什麼說我不是沈家人。就因爲連丫鬟都穿的比我華麗我就看着就不像沈家人了?”那女子不但不走,連語氣也不依不饒了起來,“土匪反正也是要殺人的,這裡的人多半都是惡人,你殺了他們不是正好。人人都說崔匪是殺人不眨眼的,你該不會是冒充的吧。”那女子說着竟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如此惡毒竟要拖着我們賠上性命!真是下作!”剛纔還跪地求饒的二姨太一下子來了氣焰上前便給了那女子一巴掌。
那女子愣了一下,捂着已經發紅的臉冷笑而不語。片刻之後,她看向崔翡,“土匪,你不殺人,就把這裡搶空吧。”“我考慮一下。”崔翡不以爲然的敷衍了一聲,接着,便猛地一擡手把那女子拉到自己身邊,帶着她上了馬,“兄弟們,聽到這位姑娘說的了嗎,大家別偷懶,把這裡搶空!”“是!”崔翡在同伴們的起鬨聲中帶着那女子揚長而去......
“我從不曾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她一點兒也不怕我。那日見她被打了一巴掌,我似乎在她的眼睛裡看見有一絲悽愴一閃而過,那時我便什麼都不想了,只告訴自己,要帶她離開。”崔翡看着白衣,臉上不經意的露出了一絲孩子氣的微笑,“後來我知道,她叫沈心,是沈家的大女兒,她的母親是沈老爺已經過世的正室夫人。”
“倒是搶了些值錢的東西,不過竟沒把沈家搶空,你的兄弟們一定偷懶了。”沈心將一本薄冊子扔在崔翡的面前。崔翡隨手翻了翻冊子,忍不住笑了,“頭一回見被擄來的人幫着匪頭清點搶來的東西。”“那你今天不就見到了。”沈心毫不拘謹的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幾口,“你這土匪也是有意思,別的土匪都是喝酒你卻是喝茶的。”“別的土匪?你還見過別的土匪?”崔翡笑着靠近沈心,卻無意間看見沈心手腕上的疤痕,“這是,怎麼弄的......”沈心隨意的低頭看了一眼,答道:“小時候燙的。”沈心的臉上始終帶着笑容,似乎談起的是別人的傷疤。只是,這不以爲然的笑落在崔翡的眼裡卻生出幾分心疼,“當時一定很疼。”
沈心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崔翡,“土匪,外面的人說你無惡不作,是殺人的魔頭。現在我知道,你跟外面的人說的不一樣,你不殺人,也不是魔頭。”“你纔來了一天,就知道我不是魔頭?”崔翡似笑非笑的再一次靠近沈心,“難不成你到我心裡走了一遭?”話罷,崔翡竟望着沈心的眼睛入了神。沈心不躲,與他的目光相對,十分認真的回答:“我若說,見你的第一眼我便到你心裡走了一遭你可相信?”
“怎麼家裡出了這樣的大事也不差人來報!那些匪人什麼幹不出來,心兒會有多危險!”沈老爺一怒之下打翻了三姨太遞過來的熱茶。“老爺跟咱們發火有什麼用,是心兒自己要跟那土匪去的。在場的丫鬟夥計還有妹妹們哪一個沒看見。再說了,老爺一做生意就是幾日不歸家,就是因爲老爺總是不回家咱們纔會被土匪給盯上。那日東西都被搶了去,大家也都慌了,咱們也都嚇壞了呀。”二姨太越說越是委屈,片刻間竟哭了起來。“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沈老爺最是害怕二姨太的這幅樣子,沒辦法也只能服軟,“心兒是我女兒,她被土匪擄了去若是傷了,我該怎麼跟她死去的娘交代呀!”
“呦!瞧老爺這話說的!心兒是你女兒你心疼,我和妹妹們的孩子便都是撿來的。那這樣,明日,讓我和妹妹們去把孩子們叫回來,出了閣的獨立了門戶的,通通叫回來,讓他們去把心兒換出來,老爺該寬心了吧!”二姨太剛剛馬上就要流下來的眼淚頃刻間便又都不見了,聲音也尖利了起來。不過接着,她又馬上溫柔的安慰沈老爺,“老爺你別擔心了。心兒我怎麼會不疼呢,已經報官去救了。保證心兒很快就會回來。”
“聶大人你是不知道啊!我家心兒就跟中了邪一樣,教唆那土匪來搶自家的東西。我就是怕大人去救的時候她會不肯跟大人回來,所以才把大人請過來,說與大人一個對策。”二姨太與落座的人奉上茶,又命丫鬟奉茶與那人的隨從,很是殷勤,“只要大人在脖子最中間的地方畫一顆痣就好。”說着,二姨太又差人擡來一隻木箱到那人面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只要大人能滿足,這些就都是大人的了。”
“二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筆,說吧,聶某從來不跟錢過不去。”聶靖打開箱子,拿起一隻銀錠掂了掂,笑了。“那就謝謝大人了。”二姨太迫不及待的上前,“大人只管帶人去剿了那匪窩,只要大人的脖子上有那顆痣,沒準心兒還能幫上大人的忙,這個功勞大人儘管去領。不過,我希望,最後的結果是,大人剿了匪窩功勞赫赫,而我家那苦命的心兒,早就在大人去救她之前就已經被那幫天殺的土匪給殺害了......”“二夫人的意思我懂了。”聶靖將手中的銀錠扔回到木箱裡,“即收了二夫人的心意,自然替二夫人辦事。”
回去的路上隨從試探聶靖,“少爺當真要替那惡婦殺人?”聶靖停下腳步,回身重重的敲了一下身後隨從的頭,“這樣的蠢問題你也問得出來,看來是被那個蠢鈍如豬的惡婦傳染了。”聶靖嗤之以鼻的一笑,“那惡婦說與我的對策,分明是要那被擄的沈小姐對我放下戒心好方便我殺了她。我自不會被那惡婦矇騙,只不過那些土匪是一定要剿的,順勢戲弄一下那惡婦罷了。”聶靖看着隨從笑的越發得意了,“今日我特意帶着你去,本來是想提示一下那個惡婦,本少爺可與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捕快不同,即帶着家裡的隨從伺候自然是不缺銀錢。本想免了被巴結的麻煩,沒想到那惡婦竟全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說着,聶靖的臉上漸漸漫出一絲垂憐,心想着,自己雖與沈家小姐素未謀面,此刻,卻真覺得她是個命苦人......別人家出了這樣的事,定是奉上金銀細軟只求去搭救的人能夠護得那被擄之人的周全。而剛剛擺在他面前的那些髒東西,卻只是想要買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