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來襲,今晚的臺北下起毛毛細雨,氣溫直直落,逼近十度以下。
司機小邵將高級座車內的溫度設定在舒適的二十四度。
小邵在盛寰車業的辦公大廈前接小老闆上車後,聽從小老闆的指示,直接開上位在陽明山的別墅。
盛寰車業是一家跨國際的上市上櫃公司,主要辦公大廈位在臺灣。這家公司在臺灣、香港、日本、歐美等地,皆網羅了不少汽車零件與性能提升的設計人才。至於工廠,除了
維修部門外,大部分的生產線都已移到海外,有大陸廠區和南美廠區。
盛寰車業目前有兩位老闆,員工們私底下戲稱他們是大老闆和小老闆。
大老闆是盛寰車業的創辦人葉景富,今年剛度過他的七十歲大壽。
葉景富年輕時曾有兩段婚姻,但前後兩任妻子都沒有爲他生下孩子。他的第二段婚姻結束在他四十七歲那年,之後他千挑萬選,領養一名十歲的男孩,將男孩當成未來的接班
人教養栽培。
如今男孩能獨當一面了,成爲盛寰車業掌權的總座,更是員工們口中的小老闆,這個人正是葉承洋。
葉景富五年前開始將管理的主導權漸漸移交到養子手中,老人家現在算是掛名董事長,除了一年一度的尾牙大會外,已甚少公開現身。
今晚葉承洋要回別墅陪葉景富吃飯,順道跟養父討論進軍北美租車行業一事,如果能拿下那塊大餅,盛寰車業今年年終分紅將十分可觀。
另外還有歐洲賽車大賽一事,盛寰車業有自己的參賽車隊,最新型的賽車已設計出來,雖說大部分的事他皆下了決策,老人家也信任他,但他還是會親自跟養父作完整彙報。
下班時間的車流量較大,小邵車子開開又停停,三十分鐘左右才離開交通擁擠的路段,開往陽明山區。
葉承洋原本檢視着自己的平板電腦,一會兒之後,他上半身往後靠,閉起眼睛休息,眉間一直都淡淡蹙着,似乎閉起眼睛也在思索公事。
一聲異響後,車子突然緊急煞住!
葉承洋張開雙眼,問:「怎麼了?」
瞪大眼睛注視前方路況的小邵調回視線,從後視鏡看了老闆一眼,連忙回答:「前面出車禍了,撞人的那輛車肇事逃逸,我們前面那輛車停了下來,有人下去察看傷患,嗯…
…是一位小姐。」
這個路段的車輛沒有市區那麼多,不過還是有不少車子經過,但大多數都是減速慢行而已,沒有人停下來幫忙,只有他們前面那輛小車的女駕駛例外。
「老闆,需要我下去看看嗎?」小邵問。
「車上有幾支雨傘?」葉承洋邊問邊解開安全帶。
小邵咧嘴笑了笑。「有兩支放在後車廂,都很大支。」小老闆表面嚴肅冷峻,其實也挺熱心啊。
葉承洋下了車,從已解鎖的後車廂拿出傘,小邵趕過來要幫忙,他淡淡指示:「打電話報案,叫救護車。」
葉承洋打開傘,手中拿着另一支傘,腳步沉穩卻迅速地走向倒地不起的那名路人身邊。
那位下車幫忙的女子也蹲在受傷的路人身側。他本來想把另一支雨傘遞給她,但她似乎沒察覺有人靠近,只顧着安撫傷患。
被撞的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意識沒有喪失,但臉部表情呆滯,顯然受到極大的驚嚇。
地上沒有大片血跡,外傷應該不嚴重,可是老先生一動也不動地躺着,就怕是骨頭或脊椎出問題。
「沒事,別怕,沒事的……」
那聲音很年輕、很柔和,好像還帶着淺淺的溫暖感覺。
葉承洋低頭看那女子邊哄着,邊小心翼翼地檢查老先生的頭顱、四肢和軀幹,確定沒有大量出血的傷口後,才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準備打119。
他在這時候開口說話:「已經聯絡救護車過來了。」
「啊?」黎雅薇臉蛋一揚,這時候才發現有人站在她身後,而且對方手裡的大傘就籠罩在她和傷者的上方,替他們擋雨。
她看他又打開另一支傘,舉在老先生的身體上方。
「救護車趕來之前,不能隨便搬動傷者,先等在這裡。」葉承洋手裡撐着兩支傘,表情和語氣都十分沉穩。
他看着那年輕女子站了起來,發現她的身高只到他下巴,被雨水淋溼的髮絲黏在臉頰和額頭上,臉蛋好小好秀氣,五官說不上多漂亮,但眼神清澈得讓他心口重重撞了兩下…
…這張純真乾淨的女性臉龐,好像有種療癒的力量,那樣的力量美得不可思議。
他斂下目光,有些嚴肅地問:「是肇事逃逸嗎?」
「嗯。」她點點頭。
「你車內有安裝行車記錄器嗎?」
「有。」她再點頭,柔聲說:「應該都有拍下來。」
「嗯。」這次換他點頭。
「謝謝你。」黎雅薇這才記起要對這位「酷男」道謝。「謝謝你的傘。」
不好意思再讓他爲自己撐傘,黎雅薇主動接過一支雨傘,爲自己擋雨,也幫老先生擋雨。
葉承洋注視了她幾秒,沒再說話。
過了片刻,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終於趕來了。
幾分鐘之後,警車也到了,接下來就是一陣忙碌。
「老闆,是不是該走了?何媽剛纔打電話來,問我們是不是快到了?」小邵走過來低聲詢問。
葉承洋衡量一下眼前狀況,確實沒他什麼事了,他對小邵淡應一聲,轉身往自己的座車走去。
傷者已經被醫護人員擡上擔架,黎雅薇原本是在向一名警察講述事發當時的情況,眼角餘光瞥到那抹高大的身影就要離開,她不禁追了過來,輕聲叫住他。
「先生,你的雨傘。」她微微一笑,想把傘還給對方。
明明是一張被雨淋溼的狼狽臉蛋,卻看不出半點狼狽的模樣,清亮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紅嫩的脣瓣,溫柔的淺笑……
葉承洋不禁蹙起眉心,對自己莫名浮動的內心皺眉。
「傘你留着。」他語調平板得很。
這面無表情的男人,體型比一般亞洲男人高大許多,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深刻的五官有種貴族的高雅,黎雅薇定下心一看再看,越看越覺得眼熟,最後她小臉微偏,終於認出
他了。
「那……算我跟你借傘,我會把傘送到貴公司,再請櫃檯接待人員把它交到葉先生手中。」
會被認出來,葉承洋已不覺得奇怪,畢竟自從養父將經營權下放給他,他就越來越常面對媒體。
採訪過他的記者不少,喜歡寫他一些有的沒的小道消息的記者更多,由於他沒什麼花邊新聞,猜測他是同志的記者也大有人在。
前幾天小邵還告訴他,說他被某家娛樂週刊評選爲年度最佳黃金單身漢。
「隨便你。」他依然面無表情。
黎雅薇輕應了聲,似乎感覺到他變得更疏離。
她退後兩步,臉上那抹溫柔笑意一直未曾褪去,對他點了點頭,算是再次道謝也算是說再見,她轉身走開。
直到小邵叫他,葉承洋才發現自己盯着那小女人的身影發呆。
他在發什麼神經?!甩甩頭,他深呼吸,冬雨的寒涼瞬間鑽進肺葉中,也讓他的大腦清醒過來。
他坐上車,車子再次上路,離開了事故現場,也把她的身影拋在後面。
抵達山上的別墅差不多還需要二十分鐘,他重新啓動平板電腦,把精神再次投注到工作上。
那一晚冬雨裡的邂逅,葉承洋早就拋諸腦後。
每天每天,不斷有新資訊進來,有工作必須評量,有會議必須商討,他很忙碌,也早就習慣這樣的日程,腦筋轉動迅捷,行動力更是絕佳,他的生活就是這樣了,從未想過改
變,也從不覺得需要改變。
這一天是好天氣,冬天的陽光露臉了,很適合辦戶外活動。
葉承洋上午去拜訪一位商界前輩,向對方討教了一些時事,而後才坐小邵的專車到市中心辦公大廈。一下車,他就發現自家辦公大廈外的私人空地正在舉辦捐血活動。
現場來了兩輛捐血車,另一邊還有某慈善基金會的義賣活動。
這時候剛好是中午休息時間,不只盛寰的員工,還有許多出來用餐的上班族經過,不少人都去響應捐血活動,有些也會湊到義賣的攤子逛逛。
公關部經理人在現場,一見到葉承洋立刻迎過來。
「總座,慈善基金會跟我們借場地,活動預定在下午四點半結束,他們承諾會把場地收拾乾淨,不會拖到五點半過後。」五點半之後會遇上下班人潮,怕現場會變得太混亂。
關於今天這場活動,葉承洋當然知道。
之前消息就有彙報到他這邊來,但因爲被他歸類於芝麻小事,所以批准後就丟給公關部去處理,他也沒記住活動日期。
聽了公關經理的報告,他點點頭表示明白,筆直往大廳走去。
公關經理和兩名特助跟在他身後,他人都走進大廳了,腳步突然頓住,害跟在後面的人差點煞不住腳。
「總座,怎、怎麼了?」穩住身體,公關經理連忙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
葉承洋沒有回答,臉龐微微轉向外面。
盛寰車業的一樓大廳設計了好幾幕特殊的玻璃牆面,能有效阻隔紫外線也相當耐震,此時他正透過厚厚的玻璃牆往外看,在義賣的攤位上發現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
心臟突然被撞了一下,呼吸不太順暢,尤其是看到那人對前來攤位閒逛的男男女女露出溫柔笑意,讓他一下子記起她──
冬季寒流來襲的雨夜裡,那張溼漉漉卻帶笑的臉蛋,對傷者輕啞溫柔的安慰語氣,還有那雙清澈的眼睛……
「……總座?咦?咦咦?!」
公關經理被搞混了,纔跟着老闆走進大廳,這時又跟着老闆走出自動旋轉門,重新回到捐血和義賣的活動現場。
葉承洋沒有想太多,身體很直接地行動,一直走走走,走到那個攤位前。
被他目光鎖定的小女人,正盡心盡力向一位粉領族介紹義賣的產品。
「……這些手工香皂的原料都是純天然的,保證絕對不含化學香精,我們有自己的小工廠,目前在工廠做事的員工大多是單親媽媽、未婚媽媽或家暴婦女,『信馨基金會』希
望集合大家的力量,讓這些媽媽們在經濟上可以慢慢獨立,這些香皂很溫和的,可以拿來洗身體、洗手,也能用來清潔臉部。」嬌柔嗓音忽然放輕,像在說悄悄話,「還有,因爲
它的PH值控制得很好,用來洗女生的『小妞妞』剛剛好呢。」
「呃……喔!」聽她解說的那位小姐先是一愣,隨即明白地眨眨眼,心動地笑道:「好,我要三盒……不,五盒好了,我要玫瑰兩盒,薰衣草兩盒,然後洋甘菊的一盒。」
「謝謝您。真的很感謝您。」黎雅薇真誠地道謝,隨即動作俐落地將香皂裝盒並結帳。她工作得太認真,沒發現周遭陷入一種古怪的氛圍,等她擡起頭一看,不由得也怔了怔
。
葉承洋來到攤位前,就站在那位買香皂的小姐旁邊,後者抱着剛買的一大袋手工香皂,抓着皮包,眼睛瞪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