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血緣
玉帝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仙人,只是俯身——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浸入冰冷至極的池水中,終於擁住了這具活靈活現,卻沒有絲毫溫度的身體——
緩緩起身,在衆仙人一片驚異的沉默中,緊緊擁着那具身體,一點一點,離開水面——
“譁”的一聲,似乎驚醒了一般,呆立的鈴鐺忽的睜大雙眸,死死地盯着那具身體——“娘——親——”似乎是咿呀學語的嬰兒一般,她一字一頓開口。
明顯感到擁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震,她無意識地擡頭——
雲寒閃爍不定的藍眸中,有了震驚的光芒——甚至,不敢低頭去看懷中女子的表情——
聽到鈴鐺那一聲輕喚,遠遠佇立的王母卻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悲哀——一步一步,走向人羣——
沒有人阻止,也沒有人幫忙——玉帝只是沉默着,擁着懷中那絕美的女子,走向怔怔佇立的鈴鐺——
眸光深沉,凝望懷中蒼白至極卻依然絕美的臉,一絲不知名的苦澀忽的涌上心頭。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玉帝專注而隱忍的目光讓鈴鐺感到沒由來的恐懼。
那樣的眼神,就像懷抱着的,不是自己痛恨至極的罪人,而是自己思念至極的愛人——
百合,百合——
這個名字,早就在心中呼喊了千百遍了吧?可惜,玉帝知道,這一世,自己再無機會輕輕喚她了——
那雙如月的瞳,是自己親手合上的——
那張如花的笑顏,是自己親手埋葬的——
如今,還是註定——要將一切毀滅吧——
百合,不是我的錯——真的不是——是你自己的決定,是你自己的選擇——
微微閉上雙眼,不讓那些雜思再纏繞心間,玉帝睜開了雙瞳——如夜般黑暗,如夜般空洞——
“鈴鐺——私自進入洗淚池,不就是因爲這具屍體嗎?”他聲音沉沉,充滿壓迫力地擡眸,望着面前幾近呆滯的嬌小女子——
百合,這個女子,是你的女兒——是流着罪惡之血的女子——
你說,我該不該——放她一馬?
“娘—娘—親——”斷斷續續,鈴鐺只是望着面前男子懷中的女子,一遍一遍地開口——
不就是爲了這具——屍體?
不是的,她不是爲了見到這具冰冷勝過洗淚池的身體纔來的——是爲了見到母親,是爲了跟她講話,是爲了跟她分享快樂與悲傷——所以,纔會到來的!
只是,爲什麼——明明知道,明明從小到大,自己心知肚明——在這個仙界裡,早已沒有了那個叫做百合的沉靜女子——
徒留下的,不過是一段不能提起的往事,不過是一池被永遠冰封的池水,不過是一顆寂寞至極的心而已——
僅此——而已——
可是,卻仍然忍不住去思念,去想象,去堅持——
衆仙皆知,仙界一姓統治是不公平的——可是,卻沒有仙人真正去改變過——因爲——
血緣,是世間最牢固的紐帶——即使是再過無堅不摧的利刃,亦無法割斷——
其實,世事皆變化無常,所以沒有永恆可言——
可是,血緣卻是不變的——它牽動着的,是內心深處那一抹溫暖,是迷茫之中的那一束光亮——
對親情的渴望,即使從來不曾得到,即使沒有刻意學習,卻一樣與生俱來!
眼前的一切忽的變得模糊了,只有那張似笑非笑地容顏,在鈴鐺的眼前無限放大開來——
在第一滴眼淚滑落之前,她緩慢,卻堅定異常地掙開了身後男子的懷抱,一步一步走上前——
原來,有時候,即使溫暖的懷抱近在咫尺,還是有些人選擇去擁抱冰冷——
因爲,那溫暖——太過殘忍——真的太過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