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陽暗暗鬆了口氣。
還好,天機門沒有罪惡累累的過去,否則他這個天機門主的腰桿還真的不好挺直。
歸根結底,他不是一個弒殺暴虐之人。
從他個人來說,他甘於平凡。之所以過去這段時間做了這麼多事情,一方面是因爲種種巧合之下的時代推動,另一方面……則是內心的好奇推動。
他是個人,他不想渾渾噩噩,被動接受仙宮的洗腦宣傳。
他也想活的明明白白,哪怕是仙界。
“大約是七萬年前,人族終於完成了初步的目標,清洗了除妖族之外所有的其他種族。仙界莽莽,除了人族,就只剩下藏在蠻荒地區的妖族。不過,掌權者們的權力永固計劃並沒有結束,還有下一步。”
安惠的話,讓莫陽感受到了那個時代的血雨腥風。
仙界萬族!
都被人族殺光了?
太狠了!
即便莫陽是人族,也不禁毛骨悚然,就覺得人族祖先們的所作所爲有點過了。難怪外面那幾個靈族之人會用重重的惡毒之言諷刺人族。
“清洗了外圍障礙,接下來……就是自己人了吧?”莫陽的語氣略帶嘲弄。
火苗中的投影晃動了幾下,然後才傳來安惠飄忽的聲音,“不止如此,當時的情況,叫‘仙界逆流’。”
“仙界逆流?”
“對仙界萬族大清洗之後,人族的掌權者們並沒有放棄對萬族的戒心,因爲他們知道,大部分種族並沒有被滅絕,而是藏在了仙界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一旦獲得機會,他們必然還會出現。所以,人族要繼續對他們進行清剿,斬草除根。同時在人族內部,開始一系列的變革,倒退式的變革。”
“倒退?”
“人族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就是因爲廣開言路、集思廣益。集結所有人的智慧,創造、改良出了一系列適合人族的優秀功法。這是人族崛起的根!不過,掌權者們擔心後來的人族新秀一旦成長起來,會跟他們搶班奪權,所以慢慢分化,封禁了無數高等級的功法,並且對人族的修煉之路,製造了種種障礙,又成立仙庭,分置仙宮……”
這番操作並沒有引來莫陽的意外。權力鬥爭嘛,這種手段不算什麼。就好像古代的皇帝,即便選好了太子,也要對他圈定出各種各樣的條條框框,加以限制。
父子尚且如此。
莫陽開口道:“這和天機門有什麼關係?”
安惠淡淡道:“天機門是仙界第一大宗門!”
“這……我聽說過。”
“不過,天機門的歷代先祖都是儒雅之士,不屑與那種陰謀詭計的權力鬥爭。甚至我天機門都沒有參與進人族最高的決策層,只憑本心的爲人族做貢獻。當人族以雷霆之勢橫掃仙界萬族之時,我天機門正在改良《仙魔經》,這便又產生了隔閡。”
莫陽似乎想明白了許多,“所以,當時的人族決策層……內部砍下的第一刀,就是天機門?”
安惠輕輕的一嘆,連燃燒的火苗,都有些黯淡。
“這不意外。”莫陽點了點頭。
安惠冷冷的道:“就憑他們,想剿滅我天機門,那也是癡心妄想!當年我天機門,可鎮仙界!縱然是人族所有的力量彙集起來,也不過和我天機門戰了一個五五開。人族的內部分化,導致人族對仙界的統治力極劇下降,甚至有一些其他種族跳出來,企圖渾水摸魚。這就是著名的‘仙界逆流’。”
“那後來天機門爲什麼會敗?”
“因爲我人族……太敗類!”
安惠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她作爲人族中的一員,甚至說出了類似靈族之人的那種對人族的種族歧視的言論。
“發生了什麼?”莫陽臉色肅然。
他知道,當時的人族仙庭一方,一定做出了一個足以遺臭萬年的決定,否則也不會引來安惠的如此憤慨。
安惠聲音異常冰冷的說:“他們勾結了魔族!”
“勾結魔族!”
莫陽猛地吸了一口涼氣!
他知道,魔族本不屬於仙界,是個外來種族!
“仙界在漫長歲月之中,誕生過無數個種族。這些種族有的發達崛起,有的逐漸衰亡,有的越來越強大,有的慢慢的歸於平寂。但不管怎樣,這些種族都算是仙界的主人。他們是仙界這片天地誕生出來的生靈。”
“但是魔族不同!魔族是域外種族,來自傳說中的深空魔域。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入侵了仙界,瘋狂的血洗屠殺,大肆殺虐!魔族統治仙界的那段時期,叫‘魔臨紀元’,那是仙界前所未有的一段黑暗歲月。”
“後來,靈族崛起,依靠着種族優勢和對天地靈氣的獨特運轉技巧,終於有了抗衡魔族的資本。再聯合仙界萬族中其他種族的煉器、煉丹、陣法、命理、召喚、秘術等等奇門法術,逐漸的形成了對戰魔族的優勢。”
“不過,這也僅僅是優勢。魔族始終在仙界中佔有一席之地,並且不時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而且一旦與深空魔域中的某個母星達成聯繫,召引來了更強大的力量,就會給仙界造成一個曠世大災!”
安惠的這段話,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痛恨。
莫陽連忙道:“後來是人族崛起,把魔族逐出了仙界?”
“不是人族,是我天機門!”安惠做了一個小小的糾正,“一心一意對抗魔族的是天機門,而不是其他人族!那些人族,一直都忙碌着勾心鬥角的搶班奪權,想着如何擁有更大的權力。一旦與魔族開戰,那就會導致自身實力大打折扣,這種事,他們怎麼會做?只有我天機門,以整個仙界爲己任,把整個仙界扛在肩上!驅除魔族,還我仙界!”
這一下,莫陽算是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當年,天機門是人族之中的異類,不喜勾心鬥角,也不盤算着如何從其他種族中奪取更多的仙界大權,想的卻是驅除魔族這個仙界外族。
天機門成功了。
然而,背後卻遭到了同胞的偷襲。
人族的掌權者們成立了仙庭,天機門卻對無意此處,這引來了那些人族掌權者的忌憚。再加上天機門實在太強大了,大到足以抗衡整個仙庭。
爲了永絕後患,仙庭做出了一個大膽而狠辣的決定!
剷除天機門!
把一切的隱患全部消除!
可因爲天機門太過強大,仙庭不想把全部的實力都搭進去跟天機門血拼,從而給其他種族乘虛而入的機會,就來了一招螳螂捕蟬。
仙庭勾結了外域魔族,夾擊天機門!
這就不怪外面的那些靈族會用最惡毒的語言抨擊人族了。
人族成立的仙庭……竟然聯絡外域魔族攻擊仙界同胞。
這不僅是背叛人族,也是背叛了整個仙界!
這堪稱是整個仙界最最嚴重的罪惡!
莫陽深吸了一口氣,就覺得作爲一個人族,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還好,他屬於天機門!
他不是背叛者中的一員。
類似人族、妖族、靈族之間的種族之戰,固然有死無生,是血海深仇。可是,所有的矛盾都是有大有小的。
人族、妖族之間的種族矛盾,只是仙界的內部矛盾。
和魔族的矛盾,卻是外部矛盾!
在魔族這個外域種族面前,仙界的一切種族,就該同氣連枝的聯合起來,一致對外才對。就像歷史上靈族統治仙界時,聯合萬族,共討魔族一樣。
人族仙庭做出的選擇……這是犯了仙界的大忌諱!
人族的臭名昭著也就不奇怪了。
“天機門雖強,卻受到了仙庭和魔族的腹背夾擊,損失越來越大,一連戰死了二十二位門主!要知道,在當年征討魔族、把他們趕出仙界的過程中,天機門也才只損失了兩位門主而已。直到兩萬年前,天機門……”
安惠輕嘆一聲。
莫陽明白她的意思,兩萬年前,天機門終於撐不下去了,慘遭滅門。
這時,魂油燈中的燈油已經燃燼,火苗輕輕的搖晃了幾下,慢慢的熄滅下來。
莫陽大驚:“安惠前輩?”
油盡燈枯?
這麼快?
他還有很多話沒問清楚呢!
這時,安惠的聲音又從另一邊傳了過來,“我在這呢。”
莫陽扭頭,這才發現,安惠的投影又來到了另一盞魂油燈上,暗暗鬆了口氣。
安惠卻有些苦澀,“你點燃魂油燈的時候,用的不是普通的燃火術吧?”
“呃……是鳳凰天火。”
“鳳凰天火?難怪……”安惠神色有些蕭索,隨即又有些驚喜,“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有這般奇遇。鳳凰乃是聖靈真神,身懷鳳凰天火,足以讓你避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只可惜,此火太烈,我的魂油恐怕撐不了太久,咱們長話短說……算了,還是你提問吧,關於天機門,你有什麼想知道的?”
“當年的天機門,徹底滅門了嗎?我是說……有誰活下來了嗎?”莫陽不敢浪費時間,趕緊提問。
安惠又是嘆了口氣,道:“主人……左丘門主當年其實下令過,要求天機門化整爲零,即刻離開。可是天機門衆弟子都忠心耿耿,誰都不肯離開,誓死守衛天機門。主人沒有辦法,以無比強硬的姿態,把我這個婢女,和兩個年輕的徒弟放了出來,也就是公羊大哥和巫馬大哥。”
後來的事,莫陽也就清楚了。
三人來到荒越仙域。
在這裡囚禁了四個靈族。
不過,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爲了給天機門留下一絲可能存在的香火,三人就必須分開,以防被仙庭之人發現線索,把這三人一網打盡。
安惠便來到了金三角,把左丘門主寄予厚望的四個靈族囚禁在此。並在這裡創立了安惠城,威震金三角。
公羊羽攜帶着藏有《仙魔經》的那枚戒指,去了荒越仙域的第一大城天昌城,創立了公羊世家。
巫馬興則是帶着藏有天機玲瓏塔的那枚戒指,去了荒越仙域的第二大城邑北城,創立了巫馬家族。
兩萬年,三個家族。
揹負着巨大的秘密,承受着巨大的壓力,爲了天機門,忍辱負重,翹首以盼。等待一個能夠扛起天機門重任的新人出現。
這是何等的忠誠與堅持?
再想想當年那些追隨着左丘門主一起,與天機門共赴死的天機門徒……這是一個何等凝聚力的強大宗派?
再看看如今的落魄境界,當真是幾分感慨,幾分唏噓。
“不過……”這時,安惠忽然開口了,“主人當年收徒十二人,除了八人陪同主人一同戰死,巫馬大哥和公羊大哥隨我一同離開之外,還有兩個徒弟在外。當年……好像是主人派他倆出去執行宗門任務了,也不知後來過的怎樣。”
莫陽立刻就想到了天敗老魔!
這傢伙恐怕和天機門有些關聯!
而且,他和天機門的關係,一定不是來自安惠、巫馬興和公羊羽三人。
“你知道天機九玄嗎?”
“《天機九玄鎮體秘術》,當然知道,那是主人當年最強大的秘術之一。有次秘術加身,主人可以力敵仙庭的七位皇者!”
“皇者?”
“你以後就知道了,我時間不多。對了,現如今外面的情況怎樣?巫馬家和公羊家……還在嗎?”
莫陽頓了一下,搖搖頭,“不太好,兩大家族都被仙宮滅門了。不過,他們的東西我已經拿到了。”
安惠臉上沒有太多失落,反而露出了幾分欣慰,“那就好,那就好。天機門後繼有人,相信兩位大哥泉下有知,也會安心的。”
聽她說的開心,莫陽心頭就沒由得有些心酸。
這時,魂油燈的火苗開始慢慢變小,燈油快要耗幹了。
“安家呢?怎樣?”
這大概是安惠最在意的問題,她卻放在了最後。
莫陽卻不忍心她抱遺憾而去,遲疑了一下,說道:“很好!安家成立了一個組織叫安盟,在金三角舉足輕重……”
“你不說實話。”安惠臉上的微笑有着傾世之美,輕悠悠的一嘆,“我是主人的婢女,我安家人……世世代代效忠天機門。莫門主,不管我安家現在倖存幾何,男爲奴,女爲婢,安家……歸你了……”
聲音越來越淡,火苗越來越淺。
魂油燈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