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烈火,燃盡天災。
清玄沐浴在神光之中,高舉陣旗,烈火將旗幟染成火紅色。
地上的百姓仰望九天,人族最後一位化神已然化爲烈烈大日,爲他們指引前進的道路。
而調查小組成員們也如同地上的百姓一般,擡頭仰望着“太陽”,無不爲之震撼。同時彷彿看到了過往仙道巨擘們的身影,他們當年也是爲天下而死的。
也彷彿看到了近代,無數先烈也是如這大日一般。
有人忽有所感說道:“仙道時代是因仙人而起,卻不是因仙人而延續。他們區別於其他時代的思想也不是畏懼於仙人,而是他們就生活在這種世界下,代代大能爲天下犧牲。”
“就像我們一樣,生活在法治社會,必然無法接受弱肉強食,強者對於弱者赤裸裸的剝削。要我像古代一樣幹吃人的事情,我是做不了。”
一直以來在他們看來仙道就是在世仙一人維持,修行界歷史學術界也是如此,甚至還提出了倒立金字塔的理論。
如今看來這個理論不完全對,至少不能套用到仙道時代。
百姓可以爲了孩童犧牲,修士可以爲了百姓犧牲。兩千年前是劍仙,一千年前是劍宗,一百年前是仙人,如今是仙道大能。
而他們每個人大多出生凡人,甚至可以說王侯將相者幾乎沒有。一是天賦無法傳承,二是廣大百姓纔是大多數,二是修行得能吃苦。
凡大能者,少有生而富貴。
修士與凡人的差距確實是兩個物種,可思想是可以共同的,人族修士一開始誰不是凡人?
上方,兩道身影飛向大日,是楊蒼和祝雪。
祝雪淚眼汪汪說道:“清玄前輩,你是不是要死了?”
“嗯。”清玄含笑點頭,他沒有像哄小孩子一樣說什麼去天上,因爲騙不了對方。
祝雪雖然是赤子之心,可不代表是傻子,對於生死的認知還是有的。而且作爲修士,她應該習慣生離死別。
“小祝雪,我死以後仙長就拜託你了。以後多勸勸仙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世間運作之理,更懂人情世故,可越知道就越追求公平。”
“有時候世人追不上他的腳步,你需要拉一下他,不然仙長可能真的會太上忘情。對天下可能是好事,可對他自己不是。”
“嗯嗯.淑淑知道了。”
小祝雪強忍着哭腔。
楊蒼看着肉體即將燃燒殆盡的清玄,不免嘆息道:“前輩,伱們這是何苦呢?天地大勢本不可逆,你們千載修爲也不過爭取一年。”
“搭上人族之底蘊,值得嗎?”
“爲何不值得?”清玄指着下方城中百姓,被無數凍僵屍體包裹的孩童,“那些孩子纔是人族底蘊,我們人族修爲與天賦是沒辦法傳承的,但思想可以,道法可以。”
“凡大能者,皆出平民百姓。今日我們死了,明日還會有大能從百姓中走出來。”
清玄想起了年輕時道人教誨,那時他剛剛接觸到修行界,瞭解到其中赤裸裸的弱肉強食。
縱使是上清宮,也是以道德約束弟子,對於外界的規則不否認。其中的緣由多年以後清玄才知道,因爲世界如此。
如果上清宮培養的弟子不瞭解世道,以後很難在修行界活下去。
然後仙人來了,世界也變了。
青衣道人曾說:百姓纔是歷史的創造者,修行界更是如此。幾千年前貧道還在種地,你被我撿到時還是個泥腿子,怎麼現在覺得自己高貴了?
清玄聽後覺得很有道理,在往後的歲月遊歷凡俗更是如此。
凡人雖然沒有移山填海的偉力,可卻比修行界更加極端。在修行界能吃苦的人成就肯定比不能吃苦的人高,天賦再高也需要打坐,吃不了打坐的苦何來修爲?
凡人之中,人一出生便決定未來。
王侯將相就算是傻子也是王侯將相,泥腿子就算聰明絕頂最後大概率也是給人當狗。
就算仙人現在消失,天下也不會立馬回到宗門視百姓爲草芥的時代。因爲思想是可以傳承的,仙人之思想已經傳遍天下。
從仙人遊歷天下開始,那時無數有志者得仙緣,如今基本都成長成各仙門巨擘,也是剛剛那些犧牲的人。如今他們的思想也傳承下去,門人子弟又傳給新一代。
楊蒼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若是以前他還能說出幾句來,如何保證後來者也心繫百姓,擁有移山填海之力爲何要與百姓平起平坐?
剛剛的衆多大能已經向他證明。
且百姓所求並不多,只不過吃飽穿暖。而仙道大能修行千載,總不至於就爲了欺壓百姓。
他們不需要剝削百姓來提升自己,但卻需要從百姓之中招收門人弟子。
“您還有什麼後事需要安排嗎?或者有什麼話想讓晚輩轉達給仙人。”
“不需要,仙長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清玄搖頭,他不認爲現在的自己需要遺言。
縱使最後沒能等到了李長生醒來,也無需留下遺言,該說的早就說完了。
“楊蒼,你們天機閣算命這麼些年,有沒有想過何謂天機?”
“萬物皆爲天機,我們也不過是從中挑選出來。”
“是你們挑,還是天道給?”
清玄問道。
這個問題過於不知所謂,楊蒼不知道怎麼回答。
在修士的常識中,天道不是某個具體的存在,而是一個無處不在的法則,是天地法則的集合體。甚至可以說修士也是天道的一部分,他們所行也可以當做天機。
只是狹義上的天機是能對天下產生巨大影響的。
天機閣算的就是這種狹義上的天機,因爲價值是人定義的,只有確切且重大的天機纔有人買單。
強者們不會爲了今天一個凡人幾點拉屎而花錢。
“清玄前輩您是說天機不是天機,至少是他人給我的?”楊蒼猜測道。
也只有這個可能,因爲他確實算錯了,並且不是第一次。
明明他算到的是十年,可如今都過了一年,風雪不僅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演越烈。
“不對。”
楊蒼忽然心有所感,他作爲仙道算卦一道集大成者,對於天機有着超越天機閣前人的感應。
哪怕是仙人在關乎世界的天機面前,他也先一步知道,隱約間察覺了一絲絲不對勁,彷彿有什麼東西蒙蔽了自己。
天機只算對了過程,卻一次次算錯了結果。不是天機出了問題,可能是天地出了問題。
“前輩請容我掐指一算.”
楊蒼剛剛擡起手立馬就被清玄攔住了,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對方搖頭說道:“如果真的有問題,你可能會當場身死道消,等仙長醒來再算。”
“可仙人能醒來嗎?”
楊蒼滿臉的憂愁,他非常清楚仙人在做什麼。
斬己道,企圖完全脫離天地,這不亞於凡人企圖不呼吸,脫離空氣存在的地方。
這可能嗎?就算是仙人,也應該遵從天地規律,就像魚兒離不開水一樣。
“看着吧。”
清玄閉上眼睛,全心全意沉浸在地火大陣中。
一個月後,清玄肉體燃燒殆盡,變爲一位面容俊俏的道士。
三個月後,俊俏道士身形模糊,五官已經消失不見。
五個月後,天空只剩下一輪小太陽,地上的民衆已經開始收割稻穀高粱。
忽有一日,天地寂靜,無邊的黑夜席捲天地。
咕咚!
虛空傳來沉悶的巨響,彷彿一顆心臟在跳動。
天地間的大能們忽然感覺有種莫名的惶恐,一股無從而起的惶恐從東海至九州,從青丘至太古神山,橫跨萬萬裡。
仰望天空,漆黑一片,看不到周天,見不到星辰,更不見日月。
轟隆隆!
一道幾乎癲狂的雷鳴席捲天地,萬里雷雲凝聚,化爲千萬條雷龍朝天州席捲而來。
“你怕了?”
平靜而淡漠的嗓音響起,其中夾雜着疑惑,又像是鄙夷。
誰?
天地衆多強者心底發出疑惑,剛剛的聲音傳播天地,可他們竟然無法察覺對方的存在。
就只是單純的聽到。
嗞啦!
一點雷光亮起,映照天地,也映入衆生的瞳孔。
那是一個青衣道人,他出現在九天之上,直面萬萬裡之雷霆,直面天地之怒。
李長生身上沒有任何靈光,身軀不見護體道法,一絲一毫的法力波動都沒有。
如此不是外人看不穿,而是他身上的法力與道行已經被斬去,歸還於天地。
內外圓滿,道法自然。
無需天地靈氣,無需法力,只需意念一動,天地便是他的法力。
李長生感受着自己的變化,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已經天翻地覆。
不變的是他的力量,依舊是四千年的道行,單論道行他不比突破前多出多少。但他又能做到之前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結束這天災。
他有了與天地掰手腕的能力,不再需要被動接受。
“你在害怕嗎?”李長生再次問道。
回答他的是無邊的雷霆,入眼千萬雷龍朝他張牙舞爪飛來。
李長生擡手,一點雷光出現,微小至極。
嗞啦!
雷光飛出,沒入千萬雷龍。
雷龍停滯,緊接着一條雷龍化爲流光,第二、第三、第四.入眼雷龍皆化流光。
剎那間,天地一片朗朗乾坤。
天道又一次陷入了沉寂,再也沒有任何聲息。
但李長生知道祂還會再來,量劫還會繼續,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爭鬥。要麼他融入天道,要麼他超脫於天地。
對天地而言,此時的自己已經完全脫離控制。
跳出生死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李長生轉頭看向下方如風中殘燭的小太陽,招手納入手中,一滴精血沒入其中。太陽劇烈抖動,最終化爲一個俊朗的青年。
青年愣了許久,眼中一片死寂,但隨着又一滴仙血入體,眼中逐漸泛起靈光。
“仙長.”
清玄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緊接着俊朗的臉龐灑脫一笑,臉頰泛起淺淺地梨渦。
“我應該還有幾天時間,夠跟您對弈了。”
他本就壽命不多,如今爲了救天下燃盡性命本應該死了,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子保持清醒。
但李長生強行留下了他,讓清玄還可以保持清醒,還可以存在於世間。
李長生淺笑點頭,道:
“如此甚好,”
至少這次未曾錯過。
二人回到仙宮花園,此地由於爲地火大陣籌集靈物被拔得一草一木不剩,光禿禿的一片。
李長生與清玄對坐在棋盤前,你一子,我一子。
落子玄妙,青草自生。
以仙宮爲中心,嚴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大地長出了嫩草,樹木樹梢上出現綠葉,河流開始重新流淌。
兩人對弈之間,天地已然一片春。
“仙長,你的棋藝又進一步了,比我還差了很多。”清玄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擡手又準備落子取得勝利。
“可接得下我這一步?”
滴答!
黑子落地一分爲二,李長生剛剛想下白子的手懸停在半空,他低頭看着棋盤,彷彿是在研究如何破局。
他專注得好似不知道對手已經離開。
如此研究了一千個日夜,三年之久。
對手不落子,我如何贏?
忽然仙宮之外傳來喧鬧聲,其中有吆喝,有爭辯,有議論.凡塵之集市入耳,讓李長生緩緩擡頭,看向了仙宮之外。
一座座城市人聲鼎沸,百姓歡聲笑語,一卷太平盛世映入眼簾。
李長生灰白的眸光逐漸靈動起來,他放下棋子揮袖離開,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涼亭之中的棋盤被永遠定格在這一瞬間。
“我輸了,小七。”
名爲仙人的青年一步步走上玉座,俯首天下萬族拜,垂目萬里無人敵。
站在萬萬人之上,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天地九五至尊之位,耳邊迴響起過往種種。
那年的小道士問過自己既然無人可敵,爲何不執掌天下,而讓給他?
李長生的回答是:天下誰來管都一樣,你比貧道更適合。
如今那個小道士死了,而李長生覺得自己又能回答當年的問題。
“我若執掌天下.”
李長生後靠玉座,俯瞰天下萬民之太平,眸光淡漠藐視古往今來爲尊爲帝者。
“萬世太平,天下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