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
楊念祖對着李墓徐徐一拜,聲音很低,但卻堅定。蓮奈雖然不懂楊念祖想要知道什麼,但似乎也忽然意識到接下來李墓要說的事情很重要,重要到那可能纔是世界的真相。
李墓目光閃爍一下,倒是沒想到還會有這樣意外的收穫,竟然在這無名的小山村中遇到了一個可能覺醒了記憶的地球人的後裔。
那些掙扎與痛苦,字字句句,刻骨銘心,感同身受一般,讓李墓有些唏噓。此刻見到楊念祖鄭重的向他尋求真相,問他是不是有那麼一個地方時候,李墓真的很想告訴他,是的。
那茫茫星空之中,有一個地方,它或許平凡,它或許不美好,它或許如此的遙遠,但卻是他們所有人的家鄉,不應該被遺忘的家鄉。
但話到了嘴邊,李墓又沉默了,他不知道他該不該告訴楊念祖,或者說告訴了楊念祖又能怎麼樣?
前路叵測,這個世界時時刻刻都在二號使徒的監控之中,何況知道並不比不知道來得幸福,哪怕只是虛假的幸福。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你。因爲有時候真相併不能6給人以幸福。如果可以,也許就這樣什麼都不知道的活下去,纔是美好的。”
李墓輕聲說着,看着楊念祖的目光,“你如果不知道,你可以活得很好。你如果不知道,你可以坦然的享受眼前的這些風景。如果你不知道,就不會有痛苦。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知道,你們永遠都不必知道。”
“有些事,有一個地方。只有我知道,便足夠了。”
李墓的語氣漸漸變得堅定起來,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有些事情,他們不必知,永遠不必知。
不必知那些辛酸。便不會有痛苦,不必知那些往事,便不會有痛苦。想一想,如果這裡不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室,想一想如果楊念祖他們不是淪爲了神靈計劃的實驗品,或許就這樣不打擾的,讓他們在這陌生的星球,將異鄉當做故鄉,又能怎樣呢?
畢竟。那真相,太過殘酷,太過痛苦,又何必讓他們知道呢。
李墓就輕輕的搖了搖頭,“有些事,你不必知,永遠不必知。”
“可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那長江。那長城,那黃山。那黃河……”
楊念祖有些激動,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墓揮手打斷。
“不必說了,那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
李墓聲音一下子變得冷漠起來,冷漠的看了楊念祖一眼,冰冷不帶一絲情緒的眼眸。讓楊念祖下意識的退後幾步,心中驚悸,彷彿在李墓的眼中看到了屍山血海一般的可怕場景。
這讓楊念祖頓時反應過來,站在他眼前的不是那個瘋狂,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相信自己的曾祖父。而是一個陌生的,冷漠的,或許殘酷到殘忍的男人。
所以楊念祖只能沉默,低着頭,再不說話。
蓮奈卻不怕李墓,纏在李墓身邊,嬌嗔道:“說嘛,說嘛。我很想聽那些故事。嫦娥,后羿……”
李墓目光閃爍一下,還沒有說話,就聽到楊念祖對着李墓深深一拜,“我不求知道什麼,只是想知道,曾祖父,他不是瘋子。請你告訴我,他是對的。”
李墓深深的看了楊念祖一眼,最後只能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沒有瘋,的確有那麼一個地方,那是地球,那是家鄉。”
“我們從那裡來,有一天,也一定會回到那裡去,看看那長江,長城,黃山,黃河是不是依然還是原來的模樣。”
“你們不要再問了,如果有再見那天,我會告訴你們這世界的真相,但不是現在。”
楊念祖就不說話了,倒是蓮奈有些難過,“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或許很快,或許很久,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似承諾,似保證,似堅定,李墓一句說完,話鋒一轉,“記住你們沒有見過我,也不曾知道任何事情。蓮奈,我跟你說的事情,都是假的,只是故事而已,儘快忘掉它。”
李墓的聲音帶着一絲迷醉的味道,楊念祖和蓮奈頓時覺得腦袋有些昏沉,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他們腦中宛如催眠一般不停呼喊着,要忘掉,要忘掉。
可是要忘掉什麼呢?!
蓮奈有些迷惘的睜開眼,用力錘了錘腦袋,猛然驚醒過來,眼前已經只剩下楊念祖,“爹爹,好奇怪。我好想忘掉了什麼東西,但我應該記得的。”
“記得什麼?”
楊念祖迷惘的看着蓮奈,隨後搖搖頭,“你睡糊塗了吧。”
蓮奈就嘟起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下意識的跑出房子,站在樹下,遠遠看去,看見一個蕭索的身影緩緩走在羊腸小道上,跋山涉水,只是一個人。
“奈奈,你在看什麼?”
楊念祖走到蓮奈的身邊,順着蓮奈的目光看去,問道。
“爹爹,你看那個人。”
蓮奈指着遠處那孤獨行走的身影,“好奇怪哦。”
楊念祖愣了一下,點點頭,“是啊,他好像一條狗耶!”
蓮奈就噗嗤笑了起來,楊念祖也笑了起來,“好啦。別看了,回去了,今天的藥材還沒有處理。”
“哦。”
蓮奈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那身影一眼,搖搖頭,覺得那身影似乎很孤獨,但是,又關她什麼事情了。
……
離開了無名小山村,李墓獨自走在路上,就好像這些年來,他一直的模樣。從地球,到星空,從穆勒聯邦到百慕大,一路走來,似乎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李墓的步履有些踉蹌,他不想承認是自己累了,只是這具身體實在是已經到了極限,所以他艱難的爬上一座山頭,停了一下,扭過頭,看見自己離開的那個小山村,已經渺小得有如塵埃。
就好像他每日仰望星空,在那宛如塵埃一般的星辰中尋找着更加渺小的地球。蓮奈說的對,他有些想家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家了,有時候他真的很痛恨自己這樣的清醒,以至於連一點點的自我麻醉都做不到,便在這痛苦與清醒之中,步履蹣跚,揣着一個希望,一個人獨自走着,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做人活到這樣的地步,應該算是很悽慘的吧。有時候想想,李墓也在問自己,如果那個時候,他也被一起捕捉走了,會不會更好受一些。
至少不必像現在一樣,反手握着短刀,麻木的切削掉身上的腐爛肉塊,越痛,刀便越快,或許也算得上一種痛快,唯有這樣的痛快,才能讓他在麻木中保持清醒,讓他走得更遠,到遠方的地方,去看看,還有什麼是屬於他的。
想到這裡,李墓就忽然想起一些舊時的記憶。
“我們的征途,在星辰大海。”
“我想去遠方看看,還有什麼東西,是屬於我們的……”
那些老舊如塵埃一般的東西,一點都不好笑,但李墓卻忽然笑得厲害,就好像被戳中了g點一樣,笑得很開心。
這樣無疑是很可悲的,當久違的快樂,不是因爲現在,未來,而是因爲過去,這似乎便是一種悲哀。
但李墓此刻享受這種悲哀,因爲他走過這片陌生的山河,見到這些陌生的人羣,他們忘記了自己的根,忘記了自己的家,但見過楊念祖的他,卻知道他們不是真的忘記了,只是不曾記得而已。
所以,他便忽然有了莫大的動力,知道只要自己能夠帶他們走,去到一個沒有貴族,沒有試驗,沒有什麼狗屁神靈計劃的地方。
他們便依然是他們,地球人便依然是地球人,哪怕時空變換,一切都已經成了往事,但有些東西,在那裡,便一直在那裡,從來都未曾變過。
“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
李墓站在高高的山崗下,對着下方大喊着,他知道沒有人會懂他的咆哮,他的呼喊,但沒關係,他知道就好。
這是一次暢快的呼喊,因爲他知道自己腳下的路,再也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如果說之前他迷惘過,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是爲了什麼。
不知道自己的堅持,到底有沒有意義。
說實話,他來到這片土地的時候,心中其實很是忐忑,他不知道這裡還有沒有人記得他們的根,記得他們的家鄉,害怕自己的堅持,對於這些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無聊的早就應該被拋棄的東西。
幸好,他沒有被拋棄,幸好,他沒有失望。
這裡還是有人記得,還是有人想要知道,他們的根,他們的家鄉,那一片山河,到底是什麼樣的模樣。
抱着淡淡的開心,李墓忽然重重倒在了山崗上,嘴角帶着一絲笑容與堅定,寸寸腐爛掉,一抹看不見的精神波動扭曲一下,瞬間消失在這片土地的上空。
只是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李墓不知道,他只是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雪白的房間,忽然覺得人生不再那麼蒼白,至少,他現在充滿了勇氣與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