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採藥入壺
數月後。
東彌州南域，煬山。
初夏已是過半。
在炎炙的暑光下，只見山中草木正呈着一片葳蕤繁茂之景。
巖穴石隙處被日光烤灼得滾燙，依稀冒躥出幾縷微不可察的白煙來，又很快被風一拂，就消弭無形。
山腹靜室內，陳珩正盤坐在蒲團上。
大袖自兩膝處自然垂下，手中掐訣，以練炁法門水磨去懷悟洞瓷瓶中所剩得的最後一道精氣。
這是一頭可是堪比擬築基二重的獸禽所遺下的精氣，爲秦憲等一衆血蓮宗修士所獲。
若論其品秩，還尚在他所弒的那頭蠱雕之上。
不過也正因其品秩不低，陳珩也別無他法，只能是以水磨功夫，來慢慢化去這道精氣的外竅。
這塊白籙遊神的金身殘塊，便是其中之一，還有不少丹藥、符籙種種。
“樂了？寧寧你到底有什麼好樂的？在樂些什麼？”
塗山葛覺得有些好笑，攤手：“寧寧，你又跑到哪裡野了？今天是逮去兔子玩了，還是攆麻雀？”
在洞壁不遠處，便是密密麻麻的蚊蠅屍身，薄薄鋪蓋了一層，甚是猙獰無狀。
“練炁九返後，只得浮出陽清三現的異象後，便是練炁功夫已足，可以行築基一事了。”
卻是好得有些過分了……
他的心神舒暢無比，如是在臘月寒冬被一從篝火圍聚住，頓生暖意，不知不覺便心沉其中。
“練炁七層，離下一層境界，也僅是一線之隔。”
他齜了齜牙，心猛得一跳：
“可如今老爺連一封都懶得瞧看！這可如何是好？她下次若再找上煬山來，不會發怒要同我鬥法吧？我這神道金身可是纔剛彌合好的啊！”
陳珩起身，負手來回在室內踱步，眉頭微皺。
話了，他便登上了參合車，拱了拱手，便默誦一聲法決。
而此時。
“神道和仙道各有妙異，至於這虛空挪移本事，着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當初是把煬山當做立道的宅基，這裡每處山石地界，都被我種下了法印，才能如此輕易。
若論修爲。
只要練炁功夫已足，達了九返境界，就能落下玄根，運煉出炁海來。
陳珩沉吟片刻後，笑了笑：
“她從浮玉泊回返到闌粱城了？也對……在捅出了那場魔災了，如今還留駐在浮玉泊的修士，應也是不多了。”
塗山葛嘴角狠狠一抽，
偏過臉去，不想再看這隻蠢狐狸。
他雖愈足了自己的神道金身，但一身戰力卻甚是低微。
“看來，塗山道友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
而築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也並無什麼關隘訣竅，以至可以說是正統仙道修行之中，最能輕易成就的一個大境界。
塗山葛長揖及地，滿臉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那些丹藥、符籙也罷，勉強聊勝於無，但也有可堪一用的地步。
而且，陳珩心頭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
陳珩將眼簾一搭，微微斂了眸光，不再注目。
閉關潛修已是再增進不得道功，再加之地淵之行也就在近日不遠。
……
見塗山葛目光看來，她張開嘴，嚶嚶大叫兩聲。
而待得神道金身完愈，就更是士爲知己者死了，恨不能爲陳珩鞍前馬後了……
而過得兩日後，山腹靜室內，那涌滾的雷音鳴響才得一止，如潮盡退去般，再也低落不可聞。
此時，陳珩十指鬆了捏印，微微搭在膝頭。
若喚作是另一處山頭，那便只能乾瞪眼了。”
參合車便登時飛騰而起，一出離了煬山神域，就沒入層雲深處，直往小甘山玄真派而去。
暗自心道。
“嚶嚶！嚶嚶？”
念及至此。
故而塗山葛只提了一嘴，就被陳珩搖頭拒絕。
——
“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便贅言了，你替我向祝師姐轉告一句。”
參習了上等練炁法門，胎息品秩亦是高絕者，絕不能夠力敵。
他在替羅璋相請陳珩赴宴時，前前後後跑了數趟，備了不少禮物來。
他運念默誦，在心神法契上與塗山葛溝通，而頃時，便有一照神光當空射來，罩定住他的身軀。
便見庭院梨花下，正站着一個衣冠如雪，正負手賞花的年輕道人。
將先天大日神光這門道術，推至小成境界。
這時也被塗山葛匆匆收起，同神道真火一道，被斂進體內。
“築基第一重倒是不難，而第二重的‘大小如意’境界，也不過是水磨工夫，需得將細細真炁打磨。
“嚶嚶？”
……
聞言兩眼若笑眯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後幾乎晃成了一團殘影來。
塗山葛連忙站起身來還禮：
“某必會爲老爺看守好四方門戶，絕不生亂。”
他所料想的拜入花神府修道一事。
“在你閉關這段時日，山下祝家的有個女子曾來尋過你幾次，還留下了好些書信，她——”
塗山葛手中這塊白籙遊神的金身，乃是寶齋齋的郝慶延所贈。
對於旁人而言，或許此境會耗去非常心力，浪擲光陰，但我有金蟬在手，一真法界內更是‘現世一天，法界十日’，卻並無虞此憂。”
這一動一靜，一烈一寂間，正如陰陽二氣一施一化。
離練炁九返的大成至境，也僅只差一層的區分了。
這狐狸自收得贈禮後，便就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至於先天大日神光的中成、乃至大成至境，現下仍是力有未逮，絕非是再耗去幾月的苦功，就能輕易鑄就。
而在這羣蚤蠅山蚊的伏屍處，還橫臥着幾頭巴掌大的碧色守宮，也軟趴趴倒斃於地。
“那便有勞了。”
“不過，老爺……”
炁海生化這一重境界。
陳珩以目望去。
塗山葛忙不迭點頭。
以“太始元真”築下道基。
若不是爲了地淵之行，他特意還購置了一些祛鬼卻陰的寶材和小白陽丹，如今應是練炁八層的境界纔是。
陳珩微微一笑。
只覺得在這道精氣被終於化去的瞬時，身軀都仿是一輕，飄飄欲升了般。
被風一拂，氤氳氣霧升騰翻卷，再襯着滿樹棠梨雪落，實是個神仙人物的風儀。
雷音從腦神發起，下和六腑紹五宮，滌盪過全身的筋骨血氣，整勁於一合，將精氣不斷蕩震耗損。
“事到如今，每一步落足，倒都像是在溯水行舟了。”
天人合發，採藥歸壺——
非僅是要將胎息變作真炁，且一身虛蕩遊離的氣脈，亦是要扎歸於腹下，透竅匯聚，運煉攢聚成爲“炁海”。
“白鶴洞，祝婉芷？思來想去，也只能是她了。”
……
見其口鼻淌出的污血都已黑濁凝結了，顯是喪命許久，已然不得活。
但這塊白籙遊神的金身殘塊，在他身上卻尋不到任何用處，連雞肋也不如，只能藏於室中，聊做個賞玩罷。
要麼便是功夫未足、火候不到。
不遠處忽傳來一聲嚶嚶痛呼。
“此去地淵一行，少則數月，多則半年，同道友便就此別過了。”
因此也被陳珩轉贈給了塗山葛。
“老爺在閉關時，那個叫祝婉芷的女子就來過無數次了，屢屢都被我藉此攔下，我觀她多半已是暗中惱上我了。
只怕。
也未必會如預想中的那般順利……
是個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定居。
築基第一重——炁海生化。
陳珩心頭已存了去意。
在攀談幾句，向他言明自己去向後，便也順帶問詢了關於地淵的來由。
塗山葛側目看去，只見塗山寧寧一個失手，便狼狽從一顆大樹上摔了下來，正在樹下滿臉不爽地抖着身上葉子。
塗山葛翻了個白眼，繼續嘆息：
“我現在只憂心那個叫祝婉芷的打上門來，那才真正叫倒上了八輩子的黴！”
陳珩搖搖頭，注目不遠桌案上，那方已空盡了的三寸高下的小巧瓷瓶，心下一嘆：
“可惜，不管精氣還是符錢，現下都已是用盡了……”
煬山神域內，跏趺而坐的塗山葛忙將手一拍，收了頂門上射出了三尺高的神火，迎出門去。
而雖說事則便是如此，但眼下他的符錢都已然用盡了。
而於道術玄功上。
陳珩又坐了一會，再飲過幾杯清茶，便起身告辭。
縱有動靜雷音導引術的相幫，這整個過程也並非一日之功，反覆耗磨，繁瑣非常。
“沒看書信，怎麼可能看？老爺他這人是什麼心性，還用我多說？”
陳珩只向前幾步，便停下身來，將腳定住。
此境界乃是將一身所修胎息轉煉成爲真炁，擢拔修士的靈機品秩，以洗練法性資質，築下嚴實道基來，使得修士形體能夠更爲近道。
在臨行之前，塗山葛突然猶豫了剎那，咬了咬牙，還是開口道：
“是。”
見塗山葛自始至終都是副喜不自勝的模樣，陳珩心中不免搖頭。
要麼便是已熟稔了箇中的關竅運使，卻苦於沒有必須的法材來做爲前引，仍舊是入門不得。
滿地的蚤蠅山蚊，和那幾頭碧色守宮，都是被鳴音的一烈一寂間，給生生震碎了體殼，隨即喪命。
而神域中。
一股泊泊然的靈息化入體內，在四肢百骸中施施然流轉了一轉，攪得血氣翻覆激盪，再與體內原本胎息一合，就兀自內外渾然，壯大了不少，仿是二者本就是同出於一源。
將它一點點碾磨成至粹元精，納入到氣脈中來。
“老爺吉人天相，妖鬼邪祟安能近你？”
而羅璋雖未明言，但陳珩也知這些物什應是他特意備下，只不過是借郝慶延之手轉交給自己罷。
目芒微微一閃，將機括一正，移開塞堵洞門的那方大石，便也走出了靜室之外。
塗山葛小心翼翼道。
若非是如陳珩這般。
“老爺已走了，剛剛的事。”
在他心下糾結之際。
他如今已是練炁七層的境界，身上的瓷瓶精氣和符錢皆已用盡，縱有心想要再潛修一番，來增進功行，卻也無能無力。
只是被我賭咒發誓，說一定將她那些書信遞給老爺，這才勉強搪塞過去。”
“塗山道友，好本領。”
且符參老祖在臨別前的那番話，顯是讓他不要急着築基，將靈機先行耗在“太素玉身”上。
陳珩見狀微微一笑，也不抗拒神光中傳徹開的那股接引意念，只將袍服一理，身軀便不見了行蹤。
“山下祝家？那女子可是練炁士？”
“老爺！”
“看來動靜雷音導引術在行功時，倒算威勢洪烈，只是平白震殺了這些生靈。”
待得回過神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陳珩聽得那喚聲，轉過身來，向其打了個稽首，微微笑道：
“看來道友昔年被打裂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這般的隔空拿人攝物手段，貧道也是望塵莫及，我倒是還未曾恭賀道友功行大進。”
他沉默片刻。
這也是此境名號爲何被前古的仙真衆聖定爲“築基”之來由。
……
只眺望羣山青蒼一片，不由得沉思起來。
若陳珩也將其帶入地淵之中，那便無疑只是帶了個累贅，還要分出心力來護他周全。
山間鳥語啾啾，聲聲清脆——
陳珩頓了頓，道：
“便恭祝她九轉功成，無量福生罷。”
“嚶嚶！”
但如今觀這成效。
她又興高采烈大叫了兩聲。
會惹出某些不可知的變故出來？
這其中似是還藏着一番波譎雲詭。
擡頭看了眼天色，這刻正已是亭午時分，天光從林梢樹隙間灑灑刺落，耀得人睜不開雙目，璀璨非常，如一掛掛流金的瀑泉。
這幾月間，他也已開鑿出了九九八十一口“金銓神室”，並由其內觀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各自的真形。
他拱手一笑。
不過陳珩今遭來此，卻並非是爲了聽塗山葛的奉承話。
……
他周身的神氣光象還未散盡，顯是被帶入此間還尚不久。
塗山寧寧沒有理會塗山葛的憂心忡忡，只乖乖蹲在地上。
塗山葛纔剛一踏出門檻。
那神火中還有一塊拳頭大的白籙遊神金身在上下翻滾，被熔鍊出涓涓瓊漿，灌注入塗山葛的體殼，要與他被煬山道人打裂的神道金身合在一處。
不過塗山葛口中言語亦沒有什麼新鮮花樣，和外界那些流傳甚廣的傳聞，皆是一般無二。
塗山寧寧惱羞成怒，又大叫兩聲。
陳珩與他寒暄了幾句，便被請進了正堂入座，奉茶相待。
“那老爺的意思是？”
在成就此境玄通之後，舉手投足間，在“炁海”的加持下，都能身有莫大的威能。
塗山葛摸着下巴，目送陳珩遠去後，一時倒是頗覺頭疼。
陳珩停下腳步。
“老爺折煞我了！若無你特意費心，從浮玉泊給我帶來了這塊白籙遊神的金身，我縱是想完愈金身，也還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呢，只能慢慢苦熬。”
而其餘諸如小赤龍劍經、散景斂形術或是極光大遁等等。
不過小半日功夫。
參合車便臨近一條橫闊山脈，而陳珩只向外一望，雙目便微微一凝。
“難道，是因爲道脈校考的緣故？”
他看着眼前這幕，心意一動，暗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