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叔感覺相當的詭異,似乎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楚垣夕。他以爲楚垣夕要的是提價,提價這事多美啊,在三百億的基礎上提價當然不會只提三億,這可是很大的一筆錢。到下次分紅能多分點也是好的,至少對每個聯合創始人來說都有直觀的影響。
結果沒想到楚垣夕最關注的反而是迪士尼願不願意巴人把《動物公司》的版權整體置換出去。這太新鮮了吧?當初和米國佬籤的合同裡邊並沒約束這件事情,作爲簽約的親歷者他非常的清楚,換言之楚垣夕無論怎麼做都沒有任何問題,他圖的是什麼呢?
但是這時候又沒法問……聲叔不得不拽了拽楚垣夕的衣袖,小聲說:“沒必要節外生枝吧?”
“怎麼能叫節外生枝呢?”楚垣夕根據最新的形勢擬定了三個談判目標,一邊聽電話一邊說:“咱們得先考慮合作伙伴的利益,再考慮自身禮儀,這樣朋友纔會越來越多。並不是只有簽了合同的地方咱們才需要負責任,心照不宣的部分也一樣有責任,至少維護一個各方都滿意的結果。”
聲叔只好默默的看着楚垣夕表演,心說還有心照不宣的部分?怎麼不告訴我啊喂?
應該說,有些內情對於只負責版權的聲叔來說根本不知情,比如伊麗莎白對楚垣夕解釋的那一番買辦理論。所以他對楚垣夕的三個談判目標是一個都不知道,無法理解楚垣夕的談判策略是理所當然的。
很快一通越洋電話快要打完,這邊的時間是晚飯後,那邊正好早餐前,笛福作爲一名老練的職業經理顯然不可能立刻給出他的態度,雖然他也知道如果楚垣夕執意要賣,他的態度並不能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這對我們……對我們確實有影響,可能會打亂我們的計劃。”笛福最後說,“不過既然收購方的實力更強大……總之我們需要一點時間研究一下。”
楚垣夕充滿歉意的說了兩句放下電話,對老樊呵呵一笑,“樊總,您可得給我作證,我真沒靠《動物公司》加價。”
“話說……你幹嘛這麼重視加沒加價啊?”老樊都愣了,心說你上回不是打算獅子大開口加一百億的嗎?我都沒見過這麼大的血盆大口,特別是對着我張。這回怎麼180度大轉彎了?
“這不明擺着麼,名聲不好聽啊。我這跟迪士尼達成一個抱大腿的項目,抱到大腿之後立刻把項目打包加價賣掉,那不成了投機倒把買賣合同了麼?等於我把大腿給賣了,那哪行啊?以後誰還敢讓我抱啊?所以我太難了,不但要處理的讓各方都滿意,而且還得注重名聲。”楚垣夕愁眉苦臉。
老樊頓時面色古怪,心說問題你正在做的不就是這麼回事嗎?“但是,但是你還是要在我們給出的價格上加錢,外人誰知道你這部分錢是加在哪的啊?”
“唉別提了,小遊戲計劃實在是一言難盡。”楚垣夕說着隱晦的看了聲叔一眼,發現聲叔已經進入狀態了,什麼都不說,安靜的當背景板,這非常好。“所以之前算是我年少輕狂吧。”
“哎喲!”老樊大喜,心說這麼順利簡直不敢想啊!“這麼說你不打算加價了?”
沒想到楚垣夕居然說:“您要是能接受把小遊戲IP這一塊剝離出來留在巴人集團,我覺得可以。”
“那怎麼剝離啊?”老樊當然不幹了。因爲,雖然正式的盡職調查需要等到TS簽了之後再展開,但是公開信息是可以直接查詢的,大文娛對巴人遊戲的盡調早已展開了,只是核心的數據看不到而已。而巴人集團又相對透明,所以對於擬收購的企業,特別是交易額還如此龐大,老樊當然所有信息瞭如指掌。
小遊戲IP是上次談判中被楚垣夕單獨拎出來許願的,必然是調查的重點。結果靈犀一盤,發現這套辦法不止在於推高几個IP的價格,也不止是先遊戲後IP的順序使得IP開發工作可以用遊戲的推廣效果爲依據,降低無效創作。而是一種長效機制,整體提升遊戲公司研發遊戲的成功率,屬於方法論的範疇,屬於基因,屬於基礎設施建設,提升的是底蘊。
在天朝的遊戲市場上,每年發行的遊戲不計其數,只有不足百分之一能夠達到某種意義上的成功,以至於大多數遊戲公司都開始追逐IP,爲什麼呢?就是爲了熱啓動增加發行成功率。
小遊戲這套方法直接篩選出遊戲玩家作爲熱啓動的種子用戶,和單純的IP改編遊戲有着本質的不同。相當於迭代了原先的辦法,不但獲取的是更精準的遊戲目標用戶,而且還能利用小遊戲的擴散屬性增強IP的影響力,儘可能多的得到粉絲和關注。
於是另一個問題產生了,小遊戲IP計劃用商業的視角來看其實屬於模式創新,但並不是什麼技術壁壘,那麼有沒有可能直接跟風?有沒有可能通過強大的集團作戰能力把整套流程跑一跑?甚至比巴人遊戲做的更好?
如果能,那麼談判中顯然更主動。
但是很難論證,因爲走完一套全流程至少需要兩年的時間。從IP的打造開始,到小遊戲的製作和上線,到激活病毒性轉發獲取玩家,然後遊戲公司開發對應的大型遊戲,最終目的是做出利潤。其中環節比較多,任何一個環節失敗都會喪失一次嘗試的機會。
所以它的論證工作就顯得非常的虛,因爲提出這套結構的巴人遊戲都纔剛剛開始跑流程。如果不是遊戲,而是其他什麼商業行爲,阿里基於自己龐大而漫長的經驗積累都能得到結論,唯獨遊戲這個領域,對不起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積累。
因此它的價值是個未知數,那麼拍錢其實也是一個選項,甚至是阿里最擅長的選項。併購過來剛剛好,換成自己推動,繼續跑。
只見楚垣夕一擺手,“不能剝離的話那還是要加一點的。之前張銘找我聊過,他願意只買小遊戲IP計劃,讓我分拆出來,願意給我20億。”
這事聲叔知道,但是不知道結果,此時一聽,心臟頓時劇烈的收縮!什麼什麼?這玩意能值20億?賣啊!愣着幹什麼?
結果楚垣夕說:“但是我不能賣,您在前邊,我得先聽您的意見。”
聲叔心臟“砰”的一下張開,簡直受刺激了,心說我這是遭了什麼罪啊,來聽這種談判……
但老樊不溫不火:“那個時候你的小遊戲還沒‘一言難盡’呢吧?”
“話不能這麼說啊樊總,小遊戲的數據跟別人比還是相當不錯的,只是我自己定的標準太高了。再說這麼一套體系絕對能夠夯實公司業務的,價值肯定有,只是沒有我當初想的那麼高了而已。”
…………
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之中聲叔大開眼界,楚垣夕不斷強調300萬DAU並不是《動物公司》的上限,因爲巴人沒有直接買量,全部都是自然吸粉,這個遊戲其實比表現出來的數據更好。
而老樊則鮮明的指出作爲培育IP的方式,買量不好,對小遊戲IP這套計劃很不好。雖然買來的玩家也玩你的遊戲,但是還得靠運營轉化幾波,過濾掉一大批之後才能留下成功轉化的IP粉,遠不如自然吸來的玩家,很容易就是IP粉絲了。
但楚垣夕又擺出數據,79%的次留,48%的周留存,無論怎麼說至少《動物公司》的根基是妥妥的,1000萬DAU之前即使從純的遊戲運營的角度來看買量肯定是賺的,單就這個遊戲而言賣錢也能賣不少呢,何況是和《動物公司》IP掛鉤的,未來還有迪士尼的加持云云。
老樊不爲所動,IP粉絲的留存率本身就高,小遊戲對留存更是非常敏感,高一點也是正常的。
總之,楚垣夕咬住一點,小遊戲IP計劃的價值在於這套機制本身,而不只是產生幾個適用於遊戲的IP,吸納遊戲玩家加入粉籍這麼簡單。而老樊雖然認可這套機制的價值,然而他的價值到底是多少呢?他篤定楚垣夕拿不出一個確切的價值模型出來。
沒想到楚垣夕呵呵笑着甩出一組數據,“您有沒考慮過,我把巴人遊戲單獨分拆出來運作香江上市的可能啊?中手遊還有一週就要IPO敲鐘了,發行價按¥計算預計超過57億,基石投資人團無比強大。您應該知道中手遊的盈利情況吧?”
中手遊的情況是公開的,想IPO就必須要公開招股說明書,去年一年盈利3億出頭,今年上半年暴增到2.5億,略遜於《亂世出山》手遊搞活動的時候一週的收入,這還沒算巴人遊戲海外部分的代理分成$呢。
不過這種信息聲叔並不知道,在旁邊一聽,耳朵立刻支棱起來了,按特麼中手遊的利潤和股價,巴人遊戲至少應該值1000億,沒說的!臥槽300億我們不賣啊!
他所知道的是,接受上市輔導、提交招股說明書、運作IPO流程等等其實早就程式化了,有專門機構提供一站式服務的。只要業績到了而且數據真實可靠,同時行業沒問題,不是黑產之類一看就是歪瓜裂棗的,香江交易所那邊沒問題。
自媒體就稍微差點,但是遊戲公司沒毛病,去香江上市的大陸游戲公司多了去了!對啊?楚垣夕爲什麼不分拆上市呢?集團化是個妙招啊!
只聽楚垣夕問:“您說中手遊爲什麼能夠拿到接近12倍PE這麼高的發行價?他的優勢是什麼?或者說巴人遊戲比中手遊不足的地方是什麼?”
老樊的眉毛擰成死疙瘩,因爲他比聲叔懂的多的多,他聽懂了。所謂基石投資人,就是香江IPO時認賬的投資人,承諾以IPO的價格買入然後鎖定,與我大A股的上市承銷商制度不盡相同。
香江IPO可沒有我大A股的新股神話,當天破發的有的是。中手遊的投資人是包括閱文集團、快手、B站在內的多家新潮明星企業,這些機構都能認賬,說明中手遊確實值這麼多錢。
楚垣夕問的問題其實阿里內部也問過,不過換了一種形式,就是假設巴人遊戲現在啓動香江IPO,上市發行價能夠做到多少錢?這種更具金融專業的問題,特別是對發行價進行預估的方式是阿里最熟悉的,套模型就是了,然後自然而然看得到巴人遊戲的短板。
今天楚垣夕這麼一問,老樊立刻對上了號,中手遊的強項就是巴人遊戲的短板。中手遊儲備了一大串超級IP的授權,《海賊王》、《龍珠》、《火影忍者》、《龍族》、《仙劍奇俠傳》、《大富翁》等等等等。同時產品線極爲豐富,運營能力久經考驗也很可觀,生命力達到3年的手遊產品就有十來款之多,月流水幾千萬、上億,甚至兩億的產品梯隊齊全。
這是長盛不衰的保障,是市場給予更高PE的價值觀之所在。12倍PE,對於遊戲公司確實不低了,但是對於整個市場來說,和其它類型的化工、農業、汽車、電子乃至手機行業等等一比,可以說是處於絕對底部,即使是經濟寒冬中的今天。而巴人遊戲並不具備這種底蘊。
但是月流水這麼高,爲什麼利潤上不去呢?因爲買量成本吞掉了大部分利潤。這方面是國內遊戲公司通行的,中手遊的買量數據並無異常。
然而,這也恰恰是巴人遊戲的長板,《亂世出山》逆天的地方在於不怎麼買量。不是完全不買,而是DAU一旦跌破3500萬就買一波,衝起來之後偃旗息鼓,保持最優的成本VS收入的性價比。
因爲很高的留存率以及用戶的二次轉發擴散自然吸粉,所以巴人的成本中研發成本和買量各佔一半,而那一百多人的研發開支跟大幾億的流水相比九牛一毛。這其實還是楚垣夕命令巴人遊戲重複造輪子,新增了一大堆自媒體運營崗位之後的開支。
巴人遊戲的信息,是阿里通過諸多遊戲渠道商,諸如360、小米、藍綠大廠等等拿來的一手數據,完全做不得假。所以老樊一聽就聽懂了,小遊戲IP計劃做個一年半載的完全有希望彌補上巴人遊戲的短板,但是並不影響長板,那巴人遊戲再計算上市價值可就不一樣了!
這說明什麼?今天談判比較順利,使得老樊腦瓜倍兒好使,這一瞬間腦子轉的飛快,說明巴人遊戲的IP,和像中手遊這樣的遊戲公司的IP,不是一個IP。它們只是都叫“IP”而已,然而對於IP的理解、開發的流程和思路,以及控制力和維護方式都完全不同。
他是個更善於用經濟模型看待商業世界的大佬,這兩種IP只考慮經濟地位和財務模式,表現出的特徵就是,別的遊戲公司是去獲取IP授權。無論買授權也好還是利用強勢地位給出分成條件也好,總之都是傳統的方式,拿到它就是爲了圖一個熱啓動,所以他們擁有IP之後仍然還是得買量。
而巴人是我自己製造IP然後培育好粉絲,通吃整個IP鏈,充分利用IP特性,只要做起來就能高效的運營,收入就是利潤。
但是拋開財務呢?爲什麼傳統的遊戲公司只能利用IP知名度進行熱啓動呢?這個問題老樊想了三圈也沒找到答案。
進而,他再次對於跟風一個小遊戲IP計劃是否能夠達到和巴人遊戲一樣的目標表示懷疑了。上一個問題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是沒法不懷疑的。
思考的速度是極快的,老樊想了很多,時間過去的卻很短。而且他沒想到一直在做背景板的聲叔忽然發問:“咱爲什麼不分拆上市啊?就算咱有劣勢,把巴人遊戲運作IPO的價格也不會低於300億吧?”
這個慢了最少兩拍的問題讓楚垣夕很無奈,“叔兒,阿里買,給的是現金啊,cash。或者股票加現金。”
這雖然是個理由,但是顯然不是真實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誰來當巴人遊戲的董事長?趙傑嗎?趙傑當個上市公司CEO都夠嗆,當董事長不是純搞笑嗎?巴人集團固然可以在IPO之後陸續減持,但是也不能讓這家公司淪爲笑柄啊。可是公司上下具備董事長器量的只有自己,那小康就別幹了!
不過他這個答案太特麼真誠了,把老樊都逗笑了,哈哈一樂之後說:“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想說巴人遊戲有基因是吧?問題是,什麼是基因啊?”
“什麼叫基因?這事我能幹,你幹不了,這就叫基因。等你也能幹了,就叫你被注入了這個基因。”
“嗯嗯,有道理,很有道理!”老樊終於認識到如果己方強行跟風,把小遊戲IP計劃機械的理解爲模式創新,很有可能掉到坑裡持續賠錢。
這套機制是工藝,是手藝,可惜沒個IOS認證標準,不是隨便動員一批力量就能攢出來的,得有師傅教才能學。
“所以……楚總,你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