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S市。初春季節，冬日的最後一場雪融化後，道路一片泥濘。
周飛羽看着車窗外擁擠的街道上，接連不斷有事故車輛打着雙閃停在路中央，肇事雙方互相指着鼻子罵得不亦樂乎，更有好事者拿着手機在拍攝，汽車喇叭此起彼伏。看來今天這路況，9點前趕到局裡肯定是沒指望了，估計還得挨批。一拍大腿，結果一陣劇痛襲來，張着嘴只吸涼氣。
這一陣周飛羽自認點挺背，就說這腿上的傷吧，說出去都丟人，竟然是年前抓捕一個盜竊案犯罪嫌疑人時被那小子咬的!
一個盜竊犯又不是殺人犯，至於這麼窮兇極惡嗎？況且那小子偷的居然是啤酒瓶蓋，至今這事在刑警隊還有人當笑話講。
這年頭你說偷什麼不好，偷廢品都比這值錢，但這小子居然偷了幾麻袋啤酒瓶蓋，累不累啊？按理說，這案子也就算是個治安案件，派出所就能辦了。可來報案的超市老闆娘一描述，這案子性質就變了，直接交到了刑警隊。這幾袋啤酒蓋居然價值五、六萬，暈！難不成這啤酒蓋裡含金子？沒錯，雖然沒有金子，但是有錢！
S市這個地方靠近俄羅斯邊境，一百多年前俄國人修建的中東鐵路的一段就在這裡。中俄之間的往來歷史悠久，至今街頭看見**子都是見怪不怪的事，更何況本地還有不少混血。愛酗酒的俄羅斯人早在上世紀初就在S市建了一個啤酒廠，來滿足他們走到哪兒喝到哪兒的慾望。因爲這個緣故，S市的老百姓可是比其他地方的中國人率先領略了啤酒的美味，也養成了民間豪飲的風俗。僞滿的時候，這個啤酒廠也沒有停產，估計喝慣了寡淡清酒的日本鬼子也想換個口味，啤酒的牌子從俄羅斯起名的“熊牌”換成日本鬼子的“虎牌”。建國後，又變成了“百合”牌。經過幾番改制，這個啤酒廠的規模越變越大，曾經有國內的著名啤酒廠來談收購，被“百合”啤酒廠牛哄哄地拒絕了！爲啥？“百合”啤酒不愁賣啊！你想S市居民豪飲，雖然小城人口不足百萬，架不住喝的多，一年四季啤酒銷售都沒淡季，養活啤酒廠那幾百個職工是綽綽有餘！一年算下來利潤居然非常可觀。外地的啤酒在這裡根本沒有市場。啤酒廠拒絕收購也是情理之中。
都說市場風雲變幻，這幾年老百姓的腰包鼓了，口味也越來越刁了，加上原材料漲價，啤酒廠迫不得已拋棄了原來的釀造工藝，改成了啤酒膏勾兌，美其名曰新工藝生產，結果市民忿忿罵娘，原先能喝一箱的百合都沒事，現在喝兩瓶就頭疼，況且連醇厚的啤酒味都沒了，這是啤酒還是白酒啊？趁着這個機會，一些外地啤酒品牌一擁而入，搶佔了本地啤酒近一半的市場份額，啤酒廠損失慘重，昨日風光的百合成了今日黃花。無奈之下，啤酒廠開始了一系列促銷活動，什麼買一送一，掃碼中獎等等，這其中就有啤酒瓶蓋現金中獎的活動，中獎的啤酒蓋裡有中獎金額 1.5元，憑着瓶蓋到經銷商那兌換現金，4塊錢的啤酒等於花了2塊多錢，難喝是難喝了點，好歹叫個啤酒，對付喝吧。一時間，百合啤酒還有了不錯的銷售業績。
來報案的超市老闆娘丟失的就是這幾袋中獎的啤酒瓶蓋，兌獎的錢都是她墊付的，和啤酒廠那邊是一月一結，本來收集好了放到庫房裡.結算那天她去庫房，卻發現裝啤酒蓋的袋子不翼而飛了，要知道這啤酒蓋看起來不值錢，可是按一個1.5塊錢來說就不是小數了，超市用的這種袋子一個少說得裝幾千個，總共丟了10個袋子。按老闆娘的說法，她這裡面的瓶蓋中獎金額總共是5.8萬，接近4萬個。
周飛羽算了算，一個瓶蓋大約重2克左右，4萬個就是接近200斤。老闆娘的庫房有個窗戶被撬開了，看來犯罪嫌疑人是從這裡把袋子順走的。窗戶後面是一個非常長的衚衕，走到街口最少需要3-5分鐘，要是10個袋子一次被盜，嫌疑人最少需要來回幾趟，難保不被人發現。當然也不能排除團伙作案，但現場只發現了一個人的痕跡。周飛羽推測，這麻袋不是一天兩天弄走的，可能犯罪嫌疑人來過很多回。那就很明顯了，不是熟人作案，那就是熟悉老闆娘存貨地點的人乾的。接下來辦案程序也按部就班，調監控，排查超市所有員工，左右鄰居，以及老闆娘的社會關係，同時聯繫所有百合啤酒廠經銷商，偷了啤酒蓋肯定要兌獎，不能在家捂着吧？只要有大批量兌獎的個人肯定有問題。
沒想到，幾天下來，所有排查都沒結果。這片住宅是棚戶區，監控有死角；重點人員也沒發現疑點；經銷商那也沒反饋。這也很正常，誰家裡沒個一箱兩箱啤酒，拿着一把瓶蓋來兌獎不稀奇，總不能拿個10個20個啤酒瓶蓋兌獎都查吧？
周飛羽有點沮喪，這年頭嫌疑人是越來越精明瞭，看來還很熟悉警察辦案的手法，這要是化整爲零，慢慢一點點變現，還真沒辦法查。但也不能不查下去，他向局裡申請出個協查通報，把偵查範圍擴展到M市下轄各個縣市區，百合啤酒廠的所有經銷商，反正只要是兌獎，只能在M市的範圍，總會找到蛛絲馬跡。除非嫌疑人和警察鬥智鬥勇打持久戰，10個20個的兌換，幾萬個瓶蓋啊，哪得換個幾年？況且也有兌獎期限呢。周飛羽斷定，嫌疑人肯定會以空間換時間，小批量多點兌換，只要抓住兌獎這個環節就不怕他不上鉤。
果然，一個月後終於有人來報案，說發現了被偷的瓶蓋，報案人竟然還是那個超市的老闆娘。周飛羽感到鬱悶，早知道盯着這家就好了，何必鬧這麼大動靜。詳細聽了老闆娘的描述，周飛羽哭笑不得。原來這老闆娘有個老母親，平時非常節儉，這啤酒蓋就是這個老人負責收集，每次都在瓶蓋上用記號筆打個X，就像彩票已兌獎的字樣。你想想那可是幾萬個瓶蓋啊，後來老闆娘發現了，就讓老人別弄了，看着就夠累的，但還是有幾百個有個X。今天上午，一個收廢品的老頭拿着一袋瓶蓋來兌獎，老闆娘發現有好幾個都有這個X，這纔想起這茬。趕緊報警，收廢品的老頭也被帶來了。
周飛羽心裡這個嘀咕啊，這老闆娘看着挺精明，實際就是個傻大姐，那麼多錢的啤酒蓋放在庫房一個月都不去看一下，早發現也沒這麼大損失呀！
得了，既然人已經抓到了，那就審吧。一通訊問下來，收廢品的老頭只叫屈，說是那天有一個年輕人扛着一麻袋啤酒瓶蓋來賣，他就有些納悶，年輕人來賣廢品的少，賣啤酒蓋的就更少，但是一麻袋啤酒蓋還是有賺頭的。上秤的時候沒注意，灑了一地，裡面的瓶蓋有幾個打着X的分外顯眼，拿起一看，裡面居然有中獎瓶蓋，藏個心眼，沒言語。年輕人賣完就走了，這老頭覺得撿了個大便宜，就上超市兌獎了，結果就被抓到派出所了。
周飛羽看了一眼老頭就知道他沒說假話，爲啥呢？這老頭一條腿是殘疾，這體格你讓他鑽窗入戶偷瓶蓋，那得費多大勁啊。更何況，也不能傻到從這家偷的，又去這家兌獎，那是啥智商啊？
詳細詢問了一下年輕人的長相，周飛羽心裡有了數，這確定了兩點，第一，這個嫌疑人的身份很可能就是這個年輕人，一般人喝啤酒看到中獎瓶蓋都會留下兌獎，即使不在乎那幾個錢，那還賣廢品幹嘛？所以被盜瓶蓋一定和他有直接聯繫；第二，這個人一定離案發超市不遠，最起碼就在廢品站覆蓋範圍，附近就這一個廢品收購點。可能嫌疑人認爲警察只會查兌獎點，不會想到廢品站，瓶蓋當廢品能賣幾個錢？兌獎纔是盜竊的動機。
這就有了個疑問，嫌疑人爲什麼把中獎瓶蓋當廢品賣，難道他發現警察注意到他了？有這種可能，去賣一麻袋啤酒蓋賣本身就有問題，誰費那功夫攢啤酒蓋？居家過日子就是一年也攢不了那麼多。說明這個嫌疑人就在被排查的人中間，只是沒被發現。周飛羽發覺自己在之前的排查中有了一個漏洞，不，是兩個！一是很有可能是同行作案，經銷商和超市都能兌獎，盜來的瓶蓋變成自己的，誰敢說這是別人的。第二，是從賣廢品的事上想到的，一般個人、經銷商和超市都不會有那麼多瓶蓋當廢品賣，只有中獎的纔會迴流。那麼，大批量賣瓶蓋的應該就只有一個地方，就是飯店！
周飛羽想到這就暗暗罵起了死胖子，也就是刑警隊的隊長龐大江，因爲長得胖，也就被戲稱“胖隊”。周飛羽是副隊，本來這些小案子都是龐大江管，周飛羽才懶得管這些雞毛蒜皮。按他的話說，刑警都是衝在最危險的一線，真刀真槍纔是刑警本色。龐大江在隊裡都是狗頭軍師一角，這些傷腦筋的事也只有胖子纔有耐心。可惜，龐大江去南方抓捕一個販毒案的嫌疑人還沒回來，所以他就趕鴨子上架了。周飛羽揉了揉腦袋，交代幾個隊員趕緊去排查。
信息很快就反饋上來，這附近總共有8家超市和經銷商，經查都沒有發現疑點。超市和經銷商的百合啤酒銷售量和兌獎數都符合，沒有發現額外增加的兌獎量。周飛羽皺着眉頭聽着隊員彙報，突然說：停！你們說銷量和兌獎量符合，這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可以算出來！
馬也看着周隊的樣子有些納悶，馬也是今年剛進隊的新人，這些排查的活都是他們這些新人乾的。納悶的是周隊是老刑警了，難道連這些小兒科的奸商行爲都不瞭解？看着周飛羽的神態，他忐忑地說，周隊，你喝啤酒嗎？
劈面扔來的文件在馬也的頭上開花散落，像一記記耳光，他這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沒等張口，隊友小何趕緊接上話，周隊，我們也是剛剛瞭解到，這啤酒廠就是一奸商，所謂中獎全是套路。
周飛羽拿着剛想潑出去的水杯悻悻地坐下，狠狠地道：說！
原來，啤酒廠的算盤打得精，所謂的中獎，那是有比例的，像經銷商都是按照銷售量搭配的，每個經銷商搭配的中獎啤酒不會超過30%，出廠時就會分配好，經銷商都不知道到底進的啤酒裡有多少中獎，但廠家掌握這個比例。要不是配合警察辦案，啤酒廠纔不會把這事透底。偶爾有人也想過不少歪招，像透過瓶底看等等，後來也就沒人弄了，一是酒廠的瓶蓋技術做得到位，二是經銷商也不想丟了西瓜撿芝麻。你想啊，要是你這中獎少，那誰還再來買呀？
飯店呢？周飛羽問。這回馬也小心了，穩穩神態說：周邊飯店有15家，大的只有2家，每家每天的啤酒銷量有40多箱，是大箱24瓶裝，除了中獎的，服務員基本都當垃圾清掃了，沒有專人賣瓶蓋，這點小錢還不在眼裡。其他13家都是小飯店，每家充其量一天不過2-3箱，中獎的瓶蓋客人基本都換啤酒了，按比例來講每天能有10多箇中獎瓶蓋就算不錯了。沒有中獎的瓶蓋也基本當垃圾扔了。所以也沒發現誰家和經銷商結算的有什麼突然的增量。
周飛羽看着馬也的神態，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過於嚴厲了。不過他還是大聲說：“這不可能，一定是你們還遺漏了什麼？”
“遺漏了什麼？”，隨着聲音，龐大江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