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陣營之所以會在如此關鍵時刻,出現這樣超級巨大的失誤,偶然之中是有其必然的。
比起當年上下一心、同進共退,控盤能力極強的嚴黨來,今日所謂‘徐黨’簡直就是一盤散沙。
這並非徐閣老的能力不如嚴閣老,根子也不在兩位小閣老身上,而是出在兩個集團的不同理念上。
嚴黨擺明了,大家湊一起就是爲了升官發財的。但凡加入的,就不在乎什麼仁義道德,自然讓要誰咬誰,叫幹啥幹啥。只要上頭拿得出足夠的利益,下頭保準如臂指使,沒人敢擅自行事。
所謂‘徐黨’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徐閣老就反對‘徐黨’這個稱呼,堅持所謂‘君子羣而不黨’,因此與下面人一直保持距離。一應交往勾兌,統統都交給徐璠負責。
其次,徐閣老對言官的保護也好,對前朝獲罪大臣的提拔也罷,都是打着保護言路、主持正義的旗號。從不承認是在假公濟私,爲自己培植黨羽。
再者,言官永不爲奴!
朝廷挑選言官素來有幾條標準,一是進士名次儘量靠後;二是少用狡黠靈動的老油條,多用憨直忠耿的愣頭青;三是與朝中大臣沾親帶故者不用。
這樣選出的言官羣體,本來就是最軸最愣最硬氣,最不好收買的一羣人。
嗯,纔沒說是茅坑的石頭呢。
御史還好,至少上頭有個總憲管着。六科五十八名給事中,卻都是獨立的存在,收買幾個科長也沒用。
所以哪怕徐閣老也只能順勢而爲,引導他們攻擊自己的政敵。想要令行禁止卻是做不到的。
這就是六科也不跟徐閣老商量一下,就集體辭職的原因。
因爲他們根本不認爲,自己是徐黨……
我們明明是正義的汪汪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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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府邸,花廳中。
徐階發一通火,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讓人收拾完殘局後,他對董傳策喟嘆一聲道:“這一年,老夫沒少給言路背黑鍋,和陛下的關係走到今天這步,言官們實在是‘居功甚偉’。”
最後四個字,徐閣老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董傳策聞言悚然,心說也是。以師相之聰明機變,侍奉喜怒無常的先帝尚且遊刃有餘。卻與綿軟和善、中人之姿的今上矛盾日深。箇中原因,真讓人不勝唏噓啊。
也許從當年,師相升任首輔後,在值房中寫下那行‘以用舍刑賞還公論’時,一切就已經註定了。
這些年,師相依靠言路輿論造勢,達到了聲名的頂點。也受言官肆無忌憚所累,以至於失去了聖眷,看似鮮花着錦,實則步履日艱……
“罷了,不指望他們了。”
徐閣老風風雨雨經歷的太多了,很快便收拾好情緒,冷靜面對問題。沉吟片刻,他吩咐董傳策道:
“你明天去一趟通政司,告訴薛納言,就說老夫請他幫忙留意中外奏章。如有針對老夫的,請他務必設法暫緩些時日,待老夫復出視事後再上呈。”
“是。”董傳策沉聲應下,難掩喜色道:“師相終於要復出了嗎?”
“不然哩?讓人家偷了營怎麼辦?六科不給看家,老夫只好自己回去看着了。”徐階像吃了只蒼蠅似的,鬱悶道:“你來時,還正在寫第三道乞休疏呢,這下連遞都不敢往上遞了。”
“是啊,徒增變數呀。”董傳策深以爲然的點點頭,旋即想起去歲四月,皇帝挽留了兩次,高新鄭便回內閣上班。
當時言路好一個嘲諷,說高拱權慾薰心,殊無大臣之體。
大夥兒都沒少拿這事兒編排高新鄭,沒想到這才一年,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不如先安排六部九卿領銜百官,上本堅決挽留師相吧?”董傳策輕聲提議道:“只要鋪墊好輿論,這第三道乞休疏,不上也罷。”
“這……”徐階等得就是他這句話,欣慰的點點頭道:“你去安排。”
待到跟董傳策面授機宜之後,徐閣老手摸着檀木的月牙扶手,緩緩道:“回頭你幫老夫約一下太嶽,就說我請他過來吃個飯。”
“是,師相。”董傳策聞言心下一鬆。
大家都不瞎,能看出張居正羽翼已豐,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但值此風雨飄搖之際,徐黨上下還是希望,大當家和二當家能擰成一股繩的。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這兩位站一邊。
那天,就翻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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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鬆衚衕。
祖孫倆挑燈夜戰。
圓溜溜的琉璃棋子,在燈下熠熠生輝。
“啊哈。”只見趙立本將倒數第二顆棋子,跳進了趙昊陣中。而趙昊,還有兩顆沒達陣呢。“乖孫,你又要輸了……”
“唉……”趙昊鬱悶的直揉腦袋,心說這才下了一天跳棋,又得換花樣了。
三國殺肯定死的很慘,那該上軍棋還是大富翁呢?
這時,葉氏掀開簾子進來,見狀不由笑道:“爺倆又在下棋啊。”
“發生什麼事了?”趙立本看看外頭天色黑透,知道準有大事。
“大人慧眼如炬,什麼都瞞不過大人。”葉氏崇拜的看着趙立本,然後低聲稟報‘伍記’剛打探到的消息。
“什麼?六科集體請辭了?”趙立本吃驚的張大嘴巴。
“我的天哪……”趙昊也跟着驚呼一聲,順手把棋子丟進爺爺的陣營裡,登時彈珠滾滾四落。
“好的不學。”趙立本白他一眼,這纔回過神來,啞然失笑道:“這他孃的要唱空城計嗎?”
“不過人家孔明,好歹還在城頭高坐呢。”老爺子說着自己先搖頭了。“可連徐閣老帶六科,全都走了個乾乾淨淨,城裡連根人毛都不剩,這是要鬧哪樣啊?”
“是啊,要鬧哪樣啊?”見自己引起的撲棱蛾子效應,已經讓這段歷史脫軌,趙昊不敢妄下結論,還是指望老爺子拿主意吧。
“我哪知道鬧哪樣?”趙立本摸着鬍子冥思苦想,腦瓜子嗡嗡作響,也沒看懂徐閣老這波操作意欲何爲?
“難道是故意讓人跳出來,好看清敵人的面目?”葉氏不確定的問道:“然後一網打盡?”
“不可能。”趙立本斷然道:“徐閣老生性謹慎,不會這樣玩火的。”
“嗯。”趙昊點點頭表示贊成。雖然歷史發生了改變,但依然有脈可循。
他知道徐閣老在這個時間點上,日子肯定很不好過,是不敢犯錯的。
更別說故意開門揖盜,然後極限反殺了。
三人對着頭尋思到半夜,依然沒理出個頭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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