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達克萊伊身上的黑魯加提供了很大的幫助,然而突如其來的暴雨讓路德的追蹤變得很困難,氣味在不斷變淡。
然而蜜拉的逃跑方向非常簡潔明瞭,彷彿就是筆直朝某個方向前進,這讓黑魯加的辨別難度下降了不少。
達克萊伊和沙奈朵也在中途利用精神力感知了地面殘留的痕跡,方向沒有錯。
達克萊伊依靠靈活的走位在密林裡快速穿梭,路德掛在他身上則有些出神。
之所以答應夾竹桃的請求,是因爲他看到了夾竹桃,灰石眼中的愧疚。
其實他們並不欠路德什麼,他們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別人。
如果自己離開正面戰場能讓他們稍微好受一點,路德也願意這麼做。
萬年青在地下基地爆炸中生死未卜,即使存活,其他人見到了也會控制住他,留給路德,所以路德可以放心追擊蜜拉。
然而路德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蜜拉。
蜜拉是烏合之衆裡唯一的異類,她像是一隻走錯路的綿羊,混進了狼羣裡。
爲了保命,她也只能裝成狼的樣子。
直到此刻,路德依舊在猶豫是否要殺死蜜拉,還是讓蜜拉離開神奧就算結束。
路德的身體越來越沉重,視野也時不時變得模糊。
自從出發開始,這種強烈的不適感就間斷性襲來,現在已經發展成了胸悶,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他誰都沒有說,哪怕中途卡露乃又問了一遍他狀況如何,他依舊強打起精神說很好。
這好像是他來這個世界第一次生病,卻生得那麼不是時候。
原本急速前行的達克萊伊突然一個急剎車,差點把發呆的路德甩飛出去。
達克萊伊和黑魯加一同望向正在前行的路線側方,黑魯加不斷抽動着鼻子,瞳孔一縮,對着那個方向發出了低沉的吼聲。
黑魯加舔着自己腳掌的姿勢讓路德理解了他們兩個表達的意思。
是血的味道。
達克萊伊不再急速前進,而是帶着路德小心翼翼地靠近血腥味的源頭。
起初黑魯加只能隱約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味道,越靠近,那股血腥味就越濃,很快連路德也能清楚地聞到那股刺鼻的血味。
忽然,達克萊伊擋在路德身前,精神力爆發,努力搜查着附近,警惕着一草一木。
越過達克萊伊的身子,路德看到一具眼睛變得空洞的屍體斜躺在不遠處,一旁的小水窪裡的紅色還沒散去。
在兩隻精靈的保護下,路德緩步前行。
空曠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五具屍體,增幅裝置散落了一地,路德不小心踩到一個機械零件,把高度緊張的黑魯加嚇了一跳,達克萊伊更是擡起手,惡之波動準備發射。
這六個人就是追蹤出來的烏合之衆成員,他們和蜜拉發生了激戰,看屍體也知道結果是蜜拉贏了。
很奇怪,這裡的地面因爲戰鬥打得像是一塊被犁過的爛泥地,但是…一隻精靈也沒有見到。
增幅裝置碎了一地,但是沒有精靈?
路德忍着頭暈,仔細辨認着地面,試圖尋找被泥巴覆蓋的精靈球,可是一無所獲。
就在路德打算再往前走走,去到那塊巨石後查看一番時,一隻耿鬼從影子裡鑽了出來。
達克萊伊早有感知,搶先一步伸出手,把耿鬼的暗影爪按掉,一把揪住他,硬生生從影子裡拽了出來。
驚魂未定的路德發現耿鬼怔怔地盯着自己,過了一會,耿鬼激動地指着不遠處,衝着路德大喊,力量之大幾乎要掙脫開達克萊伊的束縛。
路德心中一緊,一種不安的感覺在內心蔓延,他疾步走到石頭後。
蜜拉安靜地靠在石頭上,金色的頭髮披在兩肩,露出那副精緻的面容,此刻她歪着頭,像是睡着了一般。
腹部一片殷紅,路德小心地試了一下鼻息,隨後顫抖着地蹲了下去,無力地捂着頭。
心煩意亂使得路德呼吸困難,他站了起來,看了看天空,又像是丟了魂一樣在旁邊踱步。
路德發現,雖然自己一直說着烏合之衆必須死,但是對於蜜拉,他一直都沒有太多的恨意。
蜜拉的身邊,是五隻精靈球。
生命中的最後時刻,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蜜拉把精靈都收了回來,唯獨留下長期隱藏在外,不參與戰鬥的另一隻耿鬼。
腦子亂糟糟的路德發現已被揹包被耿鬼遞了過來。
路德接過揹包的瞬間,隱約看到了那個轉身應敵的蜜拉,她是那麼地決絕。
耿鬼的身子在顫抖,眼睛裡是抑制不住的悲傷。
沙奈朵和達克萊伊幫助路德隔絕了雨幕,路德緩緩拉開了揹包。
蜜拉的揹包裡東西很少,幾件整理好的衣物,一些像是在路上解乏吃的零食,還有被小心翼翼包起來的書信文件。
唯一的夾層裡,是一份阿羅拉地區的旅遊指南和少量的錢。
旅遊指南的邊角因爲被長期翻閱已經有些老舊,翻開之後,每一頁都有蜜拉作下的符號,很亂,大概只有她知道怎麼去理解。
路德沒有一頁頁去看,心像是被揪緊的他草草地把旅遊指南翻到了最後一頁,眼角的餘光卻在不經意間瞥到了角落裡一行小小的字。
“逃到這裡會好點嗎?”
路德捏着旅遊指南喟然長嘆。
她真是想逃開的,逃到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放棄自己成爲優秀訓練師的夢想,放棄和冠軍們交手的想法,安靜地生活。
既然想逃,爲什麼要回頭呢,路德不信這幾個臭魚爛蝦能攔住她。
毽子棉的閃光一晃,讓路德看到了角落裡那封信上的收件人姓名。
路德內心一顫,擡頭看向耿鬼。
在耿鬼精神力的牽引下,那封信飄了出來,飛到路德面前。
路德顫抖着撕開信封。
“鈴蘭大會優勝者,這麼稱呼你,你應該會覺得很過癮吧?”
“收到這封信時候我人應該已經在豐緣了,別來找我,我花了那麼久才逃走,烏合之衆的蜜拉,希望你能當她死了。”
“路德,我嫉妒你,真的很嫉妒你,我聽萬年青說你有段時間總把不幸掛在嘴邊,覺得自己運氣不好,或者抱怨自己籤運差。”
“但是,你知道嗎?”
“每次我看你在電視上,在直播裡成爲萬人矚目的焦點都會很恨你。”
“你有希羅娜的關注,有卡露乃的照顧,因爲萬年青的出現反而因禍得福,進入了冠軍的圈子裡,他們看重你,欣賞你,因爲愧疚保護你,讓你得以全面挖掘自己的天賦。”
“夜深人靜時候,我總是在想,我和你到底區別在哪?爲什麼你能盡情地展現自己的天賦,一點點被世人熟知,而我只能窩在地下室,陰影裡,默默看着你成長,拿走所有我所渴望的東西。”
“最後我發現了,是我運氣不好,僅此而已。”
“如果那天我沒有碰到萬年青,沒有被騙進烏合之衆,沒有成爲他們的一員,我是不是能和你一起站在鈴蘭大會的舞臺上?”
“進入烏合之衆是我的錯嗎?我做錯了什麼?我根本沒有作出選擇,就被裹挾着走錯了路。”
“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要在一羣瘋子裡左右逢源,還要展現出自己的能力,以防被他們當成廢物處理掉,你有想過我是怎麼過的嗎?”
“我經常能看到那些被捕獲的精靈在被研究前發出哀嚎,彷彿是在向我求救,可我卻無能爲力,你覺得我心硬如鐵,心甘情願給烏合之衆當工具,不敢反抗,毫無血性對不對?”
“可我當時纔多少歲?我想活着,我有錯嗎?”
“我培養的精靈那麼出色,我想活着向其他人展現自己的天賦,我有錯嗎!”
路德看到信尾的文字,雙手顫抖,鼻子一酸,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流淌在臉頰上。
“灰石拿到的資料是我收集好之後發出去的,如果你不信,可以找灰石驗證,那裡面有我畫的一個頑皮彈的圖案。”
“另外,我想對你說聲對不起,你父母的精靈我一直都知道在哪,但我不說,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用來交換點什麼,我知道我很小人,明明你和他們都期待着相遇。”
“切鋒市的雪山深處,胖可丁,大嘴蛙,冰雪龍他們就定居在那裡,我也是爲了幫首腦們收集冰系精靈偶然發現的,我每次路過附近都會給他們帶去一些食物。”
“他們生活得很好,那附近的精靈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已經放棄了挑戰冠軍的夢想,放棄了展示自己的實力和天賦,我只是想安靜生活,求求你,讓冠軍們不要再追查我了。”
“後會無期。”
落款人,運氣不好的蜜拉。
捏着信紙,路德佇立在原地良久。
看着這封敘述得很繚亂的信件,他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
緊擁着蜜拉的路德終於知道內心深處對於蜜拉的矛盾感覺來源何處。
她從來不想做錯,但是她總是被逼着去做錯。
在陽心市道館前,路德一直沒能讀懂蜜拉打量自己時候那股灼灼的目光是什麼含義。
現在他懂了,是羨慕,是嫉妒,也是恨。
蜜拉做了很多次抗爭,她幫助灰石拿到了重要的內部信息。
幫助路德隱藏了父母精靈的信息。
甚至在剛纔的對戰中,她精靈數量劣勢,仍然執着地攻擊增幅裝置,把被控制的精靈解放。
她守住了自己的底線,可是卻沒有等到一個人來守護她。
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人。
到死也是。
所有對她的瞭解來的是那麼遲,路德甚至來不及爲自己對她的誤解說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