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節慶的味道由淡轉濃了。
聖誕節濃綠豔紅的聖誕裝飾,還有些餘情未了的蔓延在各大百貨公司及店面。
應景的水仙、仙客來、銀柳還有依舊鮮豔如昨的聖誕紅熱熱鬧鬧的簇擁着、並排在花店的大門口。
想想,他是男人卻從來沒有送過一束花給任何與他交往過的女人。
無從解釋是什麼心態,他隨手向花店要了一束不知道什麼花名的花,轉送給詫異的美女。
小雛菊……收過上百種花朵的人就是沒收過這種絲毫不起眼的菊花。
她要哭還是要笑?
良好的教養還是讓她道了聲謝。
「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阿嫩阿嫩綠的在發芽,蝸牛揹着那重重的殼啊一步一步的往上爬,阿樹阿上一隻黃鸝鳥,阿嘻阿嘻哈哈在笑牠,葡萄成熟還早得很吶現在上來幹什麼……」
實在說,歌聲並不怎樣,卻吸引了祿瑤王。
那種N年前就沒有人會再唱的童謠居然出自一個大女孩的口中。
沒來由的瞧上一眼,看見了頭戴毛線帽,小風衣,雙肩小揹包的背影,她不畏寒的皮短裙下正賣力的擺動雙腿,唱作俱佳。
逗得眼角還帶淚光的小女孩咯咯笑出來,看着她的祿瑤王也不自覺露出鮮少的莞爾。
「好嘍,不哭,媽媽一下就回來把妳帶回家嘍!」女孩掏出鮮豔亮麗的帖,真是哄人的高手。
他想起小米也愛唱歌,歌喉其實不是很好的她不管洗澡、興起就會唱起小毛驢之類的歌,唱完不過癮還會改編,常常害得在廚房的他差點錯把自己的指頭當成豬肉剁。
最誇張的是她對着蓮蓬頭、書本捲起來都能唱……
他,想她。
他茫茫的看着小女孩的年輕母親尋來了,道了謝,把孩子帶走了。
大女孩揮手,然後瀟灑的轉過身來,那側面──
機車的喇叭聲響吸引了米迦家的注意力,她才偏首,又轉回頭。
這一回頭錯過了她不知道的因由。
她又跑又跳的往前,一個巴掌呼過去。
吼,這死阿超每次都遲到,害她等那麼久!
「妳又打我的頭!」
「你頭大多打幾下會怎樣!」米迦家熟練的跨上重型機車後座。
「妳再打下去,我變笨了,女朋友跑掉找妳算帳!」年少時的冤孽到現在還被她陰魂不散的奴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我會跟小莉說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小莉是以前洗車的辣妹之一,現在可是一家涮涮鍋店的老闆娘了。
誰也沒想到,阿超會跟小莉走在一起。
「妳坐我的車、用我的人居然還想扯我後腿!」
「別忘記我是你跟小莉的牽線人,你要做牛做馬報答我的。」
「我知道。」他已經爲了這句話付出慘痛代價了!
機車如箭射出,人羣很快淹沒他們。
小、米……是她!
他們的「打情罵俏」全部落進祿瑤王冒火的眼中。
他怔了很久很久,久到忘了身邊的美女,久到……阿超的機車早不見了他還不曾回過神來。
「改變行程?爲什麼?」
視訊的屏幕上看得出來很毛躁的工作代理人很想跳起來殺人;一個人要是沒日沒夜的身兼兩家集團公司,又連續個把月只能睡一個小時的覺會不會抓狂?
會!而且是很兇的那種!
最要命的是巴望到可以卸任的最後一天,卻被晃點了,能不想瘋狂殺人嗎?
「睡過頭了。」精神有些萎靡的祿瑤王並不想解釋清楚。
「這不像你,什麼爛藉口!」
「反正我就是回不去了,上海那邊的工作你也駕輕就熟,一事不勞二主,你就繼續代班下去吧。」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馬上搭下一趟班機滾回來,不回來!我就把你的公司轉手賣掉!」整張臉已經黏在屏幕上的殷翡表情扭曲。
「隨便你好了。」
「啊……你有種不要賺我去叫人來!」殷翡不敢置信,像跳蚤似的跳離開屏幕,不到幾秒鐘屏幕前塞進來另外一顆頭顱。
是籲若湛。
「就算是你也沒得商量,我要繼續休息。」他斬釘截鐵!
籲若湛考慮了下。「好吧,要是太極有殷翡不能拿主意的事,我叫他傳真給你。」
「三八兄弟……」籲若湛若有所思,「王爺?」
本來要關掉視訊的祿瑤王又被叫回來。
「你……在臺灣遇見你要找的人了?」他只是揣度。
「嗯……見到了……不過,她已經有男朋友。」聲音啞了下。
「還真的被我料中……」籲若湛喃喃自語。
「不管怎樣我都要見她一面!」
「也好,能把事情攤開來說大家才能沒有牽掛的往前走。」那個女孩留下的痕跡太深刻了,深刻得就算時光怎麼流逝,被推着往前走的人還是會頻頻回過頭來。
上帝悲憐,也是該給個結束的時候了。
「王爺?」籲若湛喊他。
「我只是失戀,不會死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青澀的少年。
「你這失戀還來得真晚。」
「把你家最好的酒拿出來等我!」這意氣風發得好像不對。
「知道了,我會回家把所有的好酒都藏起來。」
「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
「就因爲不是今天才認識你,你家裡的每個老鼠洞我都再清楚不過,你還是認命等我過去吧!」
「你就是吃定我了,想當年看你被吃死死的樣子還真懷念呢……」
「真的見到,幫我跟那隻潑辣的小米蟲問好。」
「會的。」他會的。
忿忿的咬着雞腿堡出氣。
炸得油酥香脆的雞腿咬在嘴中咔咔作響,一雙黑眼兒不甘心的瞪着對街的天下油品辦公大樓。
難怪米迦家要氣。
不管她用什麼辦法就是見不到天下油品的負責人,一到守衛處就被無情的攔下來,就算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跟那些守衛們套交情,他們還是愛莫能助。
好吧!激進的法子不行,守株待兔總行了吧!她就不相信那隻兔子不會有讓她逮到的一天。
都在畢哥面前拍了了,要是連人家總經理的臉都見不到,她也沒臉回去車廠了。
不知道這樣需不需要以死謝罪,以告天下?
哎呀,真是不吉利,真的不行,降職回去當洗車小妹吧。
這麼老的洗車妹……可能會把所有的客人都嚇跑……
她邊想邊吃,叫來的食物一下就掃光了。
還好她在外面的開支可以報公帳,要不然這種花法,就算拿她一個月的薪水來填也不夠。
啊,人出來了!
根據那些守衛伯伯們的形容,天下油品的大老闆又高又魁,加上她印象中的大老闆們每個都把車子開來開去,根本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運氣差點的,恐怕就算在這裡守上一輩子也別想見到人!
看似陌生的臉孔,身邊跟着美女,更重要的是那些哈着腰送他到門口的人,她認得其中一個是天下油品的業務部經理。
既然連業務部經理都這麼謙卑了,那個人確定無誤就是浪費她好幾個星期時間的大龍頭。
米迦家動作迅速的衝出漢堡店,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想殺過馬路──
就算隔着一條街,以她0.1的眼睛也能把對方看得非常清楚。
想不到是他……
儘管他變了樣,又成熟又穩重,米迦家還是一眼把祿瑤王認出來。
那種又陌生又熟悉的衝擊,接着快樂的喜悅馬上從心底升起。
「祿瑤王!」她喊,希望他聽得到。
不過,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祿瑤王又被許多人緊緊包圍,就算她喊得再大聲也被淹沒在噪音裡面。
她往前跑,不管紅燈還是綠燈。
眼眸不敢眨的鎖着對面。
她看見美女緊偎着祿瑤王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麼,他面無表情的點頭,接下來居然接受了美女獻上去的熱吻。
大街上接吻,不是太稀奇的事。
他,有女伴……也不是很嚴重。
她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腳不肯動了。
狂叫的喇叭,緊急煞車聲,要閃躲米迦家的車子,本來就不是很暢通的車陣,因爲她,交通打結了。
「找死啊!」運匠氣得破口大罵。
「,現在是紅燈,妳到底會不會看路?」趕上班的人火氣更大。
「要死到別的地方去,別在這裡害人!」
她回過神來,心跳如擂鼓,忙不迭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腰彎得差點對摺了,沒有時間喘氣,一鼓作氣跑越過馬路。
可是,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輛別克接走了祿瑤王還有跟他在一起的美女!
關緊的車門也關上了她唯一的希望。
她只來得及看到車尾還有排氣管的煙塵。
她伸長的手只撈到空氣。見到他的喜悅、錯失的失望一下涌上心頭。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失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車廠的。
許多人跟她打招呼她都視而不見;其實她很想不讓自己表現得這麼明顯,都那麼多年了,她這樣悵然若失太誇張了不是?
神情麻木的回到座位,她把自己蜷縮起來,她感覺不出來心裡頭是哪種滋味。
只是覺得麻麻地……
畢哥接到第一手通報,趕緊進來。
「小米……」她臉上蒼白的表情是他沒見過的。
「畢哥,陪我喝酒去!」
「小米,大白天的,就算案子沒談攏也不用酗酒,了不起讓原來的油商繼續壓榨,妳用不着這樣。」丈二金剛抓不着頭緒的畢哥牛頭不對馬嘴的安慰,可是這種安慰法根本是落井下石。
「去不去嘛?」她完全的不耐煩,眼光梭巡着可以陪她去瘋的人。
畢哥小心翼翼了起來,連忙阻擋她梭巡獵物的眼光。
他有多久沒見過不講理的小米了?
合作多年,他其實都快要忘記小米的真面目,以爲她就是任勞任怨,好相處又懂事的一個女孩。
「隨便都可以啦。」
「我先打電話回家報備。」
不敢再多問,沒有說不資格的老闆只好自動降級成爲陪酒小弟,捨命陪君子嘍。
居酒屋。
別看清酒不起眼,強烈的後勁也是會叫人生不如死的,她卻拿來當白開水喝,大吟釀,數一數三瓶都已經空了。
不說話,埋頭狂喝,小菜看都不看。
畢哥膽顫心驚,怕貞潔不保……呃,怕眼前的小米。
她陰沉得叫人害怕。
「小米,妳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就說吧,畢哥畢竟比妳多吃了幾年白米飯,就算幫不了忙當妳的垃圾桶也沒問題。」
米迦家拿着泛紅的眼睛瞅他。
「我……失戀了。」
沒聽過她在談戀愛啊。
不敢碰觸地雷。「我叫兄弟去砍了阿超那王八蛋!」
「阿超?嘻,你想哪去了,他算哪棵蔥,我跟他什麼關係也沒有!」爲什麼大家都要把她配給阿超?
「不管是不是阿超,天下男人這麼多,明天換一個!」
「我也想,可是他一直住在我的心底,我想趕……也趕不住」不曾向誰吐露過對祿瑤王的心意。
這年頭,誰會相信一段幼稚的愛戀從她少女時期延續到今天?
她腦袋燒了吧!大家只會這麼說。
她不是沒人要,只是心底有過他以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呃,「明白!」就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也不能在這節骨眼承認。
她瞇眼,把剩下十分之一的酒全部倒進杯子裡。
「我這些年這麼拚命到底爲了誰?」
「爲自己啊!」別再喝啦!他在心底哀鳴卻不敢去搶杯子。
他是個很孬的老闆啦……
她,口齒不清的自言自語,「誰說的?我想讓他看看我也有好的一面,想讓他摸摸我的頭……說我很認真、很棒!」
畢哥或許胡塗,可是,他驚人的發現他忽然知道了她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他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哪來的力量讓曾經是叛逆少女的小米徹頭徹尾改頭換面,其實那個答案早就很明顯了,是他太疏忽,完全沒想到那裡去。
只有愛情的力量才能改變一個人,尤其是改變一個女人。
「小米,妳見到祿瑤王了?」
那名字被提及,米迦家茫茫的眼神恢復了下焦距,「他身邊有個大美人,兩人可親熱了呢。」
欸,果然!
總算理出讓她情緒失控的原因了。
「小米,正常的男人都有女人,妳不也有阿超嗎?」
「阿超……是我的男友?」又是阿超,他跟她算是一對嗎?原來大家都是這麼看他們的。
她苦苦的笑了出來。
笑完,杯子裡的酒對她失去澆愁的滋味,她低了頭半天,從下巴飄出話來。「畢哥,我大概沒辦法自己回家,你可以送我回去嗎?」
苦刑要結束了嗎?畢哥喜出望外。「沒問題!」
「那結帳走吧。」她還能站得起來。
畢哥去付帳,米迦家顛着腳步往外賺迷濛的眼看不清前方,竟然撞進了一對剛進來的客人。
因爲全無防備,她被對方的力道差點震到角落去。
「對不……呃,起!」儘管暈頭轉向,這些年來在社會上打滾的經驗讓她學會了向人低頭。
奇怪!雖然看不清對方卻覺得他的聲音好聽。
她很想把自己披頭散髮的樣子整理一下,卻因爲怎麼都站不穩,徒勞無功。
「我……不好……很不好……」
酒後吐真言,她真的很不好哇!
頭髮總算撈起來肯聽話的回到後腦勺去,完全露出她被酒意醺紅的臉蛋來──
米迦家以爲是畢哥在喊她。
「畢哥別叫我,頭好痛呢。」接着身體一栽,又撞進那堵像山一樣寬闊厚實的懷抱。
畢哥結帳出來,看到歪倒在祿瑤王身上的米迦家,目瞪口呆。
──這,說人人到,說鬼鬼到,世界說大很大,說小很小,這地球是怎麼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