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阿衛叔叔的女兒好可愛喔,她會對我笑耶。”
“是啊。”回家路上,他忍不住拐到阿衛家去,抱一抱人家的女兒。
“我想要一個妹妹。”
“我也想要有個女兒。”但懷胎十月的又不是他,他無法作主啊。
父子倆一同沉浸在家中有個嬌嫩可愛小女娃的幻想中,不約而同長嘆一聲。
“爹,我是從哪裡來的?”
“唔……”今夜的月光格外亮,落在兒子一頭柔軟髮絲上,他隨口道∶“你是月娘送來的。”
“那我們求月娘送一個妹妹來好不好?”兒子興奮地轉頭望他。
兒子長得像母親,淨眉星目,一雙燦亮星眸睜得又大又圓,引他發噱。
他溫柔地按住兒子的小腦袋,將他轉回頭。“沒那麼簡單的,陸蛋蛋。”他喚兒子的小名。“就算月娘肯送妹妹來,還得要爹和娘……待在一起才行。”
“你和娘待在一起啊?娘不是在隔壁房嗎?”
“唔,要待在同一間房,還要你娘不寫書才行。”想到她整天抱着紙筆抄寫,心中便隱隱對那些紙筆帶了一抹嫉妒。
“那就叫娘別寫書啦!”
“不行,我答應過她,要支持她寫書。我承諾陪她走遍天下,但她剛成親就懷了你——呃,月娘就把你送來了,她花了兩年照顧你,之後將你託給覓姨娘照顧,才能與我出門。”
“那……娘還要寫多久?可不可以要她別寫了?”
“我不知道。陸蛋蛋,你聽爹說——”他慎重地將兒子小臉轉過來,面對面地教誨。“娘是犧牲了想做的事,將她的日子分給了你和我,我們不能只想到自己要什麼,要體諒她,讓她做她想做的事,好嗎?”
“喔。”兒子懂事地點頭,但眉清目秀的小臉掩不住失望。
他何嘗不失落?他要的不多,就算不爲生個女兒,也希望她多陪他,但她近來實在太冷落他了。
哄睡了兒子,他回到夫妻兩人的房中,剛踏進房門,就見妻子倚窗書寫。
“兒子睡了?”鄺靈聽見聲響,擡頭望向丈夫,向他綻笑。
“嗯。”時值夏季,她只披一件薄衫,姿容清媚如月,束起的髮絲斜掠在右肩,涼風入窗,吹動她髮鬢青絲,吹起他心中淡淡。
不過她太熱切的笑臉,並非歡迎夫婿。他瞄了桌上字跡凌亂的成疊紙張一眼,心頭剛起的熱情立即冷了,冷淡地任由興致勃勃的她將他拉到桌邊。
“我今天把謬誤處都校正了,圖也重新畫過,只等你重新謄稿,就可以送去雕板了。今晚月光好亮,你可以多抄幾張。”她替他備好筆墨。
爲何不是“今晚月光好亮,我們來溫存”……他不想動筆。
“兒子說,想要個妹妹。”
她愣了愣。“這……我們說好孩子是順其自然的。”
“我們是這麼說好了,但這麼日復一日‘順’着過下去,‘自然’而然就沒有孩子。我年紀不小了……”他當然想趁着體力尚佳時照顧孩子啊。
她靜了靜。“你若是怕生不出來,爺爺的筆記裡面有壯陽的藥方——”
“我不是那意思!”他難得俊顏微紅。“你懷兒子時,讓人將你爺爺的藥方筆記取來,利用懷孕時整理成書,你想將書便宜賣,造福許多人,我也贊成,所以陪你在外找藥採藥時,順手捉了幾個盜賊,官府給的賞金夠你印書,而我們衣食無虞;你覺得自己筆跡不好看,要我替你謄寫,我也都做了,結果現在我每晚回房就是替你抄寫,你究竟把我當什麼了?”他忍了多日,兒子一提,像火星濺到乾柴上,徹底點燃他的不滿。
“因爲我的字很醜嘛,印出來沒人看得懂,所以拜託你重謄……”不對,他是在埋怨她冷落了他,她咬脣。“你要我怎麼做?”
她有些歉疚,急着出自己的毒物專書,最近夜以繼日地忙碌抄寫整理,和他談的也幾乎都是出書的事,忙了有一個月了吧?難怪他有怨。
“至少讓我感覺我依然是你的夫君,不是筆墨紙硯。”他沉下嗓音,不悅的深邃墨眸裡,閃爍的要求很露骨。“對我做些你不會對紙筆做的事。”
她秀美容顏抹上暈紅,遲疑地想了想,傾身將脣印上他的。
他不動,任由她輕輕吮吻他。成親數年,她的吻不再生澀,變得細膩熟練,因爲心裡想着抄書,她吻得很節制。
短暫的淺吻後,她的脣退離,他卻按住她腰後,不讓她退開。
“就這樣?”他不穩的氣息拂過她鼻尖,非常不滿意。“要我這教書先生來品評的話,只有四個字∶‘杯水車薪’。”
意思是無濟於事,根本滿足不了他。可是今晚預定要再寫十頁的啊!
瞧着打定主意耍賴的丈夫,鄺靈無奈,只得再吻住他,纖手摸索他腰帶,扯開繫結。
就是這樣……他滿足嘆息,不動,享用愛妻的甜蜜柔情,這是他應得的。她解開他衣襟,涼軟的指尖滑上他胸膛,他動情低吟,呼吸漸漸火熱而紊亂,他不是筆墨紙硯的死物,他是渴望愛妻的男人,他要的不多,只是要她的重視……
然後她替他拉好衣襟,系回腰帶。他錯愕地看着她。
她低聲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明天要替我送謄本給鄰城書鋪,還差十頁才寫完啊。”
“……”
“改天再繼續吧?”她央求,討好地對他笑。
這一改,會改到哪一天?
陸歌巖嘆口氣,不想問了,閉眸調勻氣息,平復,認命地提起筆——
隔天,陸歌巖照常出門教書,回家用過午飯,小憩過後,正要帶着妻子的手稿前往鄰城,兒子忽然嚷着肚痛。
“爹……你留着陪我,好不好?”兒子似乎很是痛苦,皺眉縮在他懷中。
他探兒子額頭,沒發熱,也沒冒冷汗。“我帶你去找娘。”妻子和城中幾位大夫相約見面,交換一些藥方的心得,他得立刻讓她看看兒子。
“我躺着就好,躺着比較不痛……”兒子低聲呻吟。“娘是去忙寫書的事,我不要吵她。”
他心疼不已,見兒子如此難受,也不能逕自出門,於是抱兒子回房休息,他坐在牀邊相陪,兩人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直到傍晚,鄺靈返家,就見父子倆相擁睡在牀上,她喚醒兩人,兒子仍舊不舒服,小臉皺着。
“怎麼沒立刻叫我回來?”她給兒子把脈,蹙眉。“陸蛋蛋,你說你肚痛?可是沒什麼異狀啊。”
“孃的醫術不好,所以把脈也把不出什麼來……”小男孩噘嘴。
“胡說什麼?我的醫術治你這小蘿蔔頭綽綽有餘。”她輕彈一下兒子白淨的小額頭,看兒子哭喪着小臉,終究是不捨。“肚痛要吃得清淡點,今晚喝粥吧。”
所幸小傢伙雖然肚痛,還是喝了不少粥,看來應無大礙。
晚飯後,她哄睡了兒子,陸歌巖卻要出門,將她的手稿送到鄰城。
她搖頭。“還是明天再去吧,都這麼晚了,夜路危險,人家書鋪也關了。”
“我該把兒子託給表妹照顧,或者託別人將手稿送去的。兒子一嚷痛,我什麼都忘了。”他懊惱。
“算了,你不是有意的。再說,兒子比較重要啊。”她望着他,忽然溫柔一笑,在他頰上印了個吻。他訝異。
她微笑道∶“抱歉,我忙着寫書,都忘了照顧你和兒子,你們沒抱怨,是我太任性了,幸虧有你們包容我。”
只是溫柔的幾句言語,沒有激情纏綿,竟稍稍填補了他多日的空虛,陸歌岩心情大好,輕笑。“兒子嚷肚痛時,還要我別告訴你,別去吵你寫書。”
“他真乖,是你這個爹教得好。”她感動不已。“這一本整理的是常見毒物,材料又多又雜,好在梳理得差不多了。下一本,我想寫罕見的毒物……”
“你該不會立刻就要動筆寫下一本吧?”
“當然不會,我想休息一陣。不過,要找罕見毒物,就得去很多地方,要走很遠,我想準備周全,帶兒子一起去,老是將孩子託給樑姐姐也不好意思……”
換言之,這一忙不是幾年能結束,他想要的女兒也只能出現在他夢裡……他不及說些什麼,就聽房門被推開,兒子的小腦袋探進來。
“爹,我口渴。”
他招手讓兒子靠近,倒杯茶水給兒子。“肚子不痛了?”
“不痛。”小男孩眼眸燦亮,看來精神極好。“娘,你今晚還要寫書嗎?”
“要啊,今晚只寫幾頁就好。”
小男孩點點頭,忽然一臉神秘。“娘,我剛聽到外頭有狼叫聲啊。”
“狼?”夫妻倆同感訝異。此處是山城,山中野獸衆多,有狼不稀奇,偶然也會有小獸溜進城中,若真有狼,倒要小心。
陸歌巖起身開窗,與鄺靈一同望向窗外,但見明月在天,灑落一地銀色輝芒,將四下照得如同白晝,哪裡有狼的蹤影?
“沒有狼,有狼來的話,爹會趕跑它的。”鄺靈溫柔地摸摸兒子頭髮。“還是你會怕狼,今晚要和我們一起睡?”
“不要,我回去睡。”小傢伙搖搖頭,轉身溜出爹孃房間。
她微訝,小身影溜得快極了,先前不是還肚痛嗎?看來是無恙了。
她伸個懶腰,起身找紙筆,一面道∶“等等再去將門窗檢查一回吧,有狼可不是開玩笑的——”接着詫異道∶“咦,筆呢?我明明放在這裡……”
陸歌巖怔住,月光亮極,映得房內通亮,將她身影映成銀白的嫵媚……他忽然想起昨晚與兒子的對話。
月娘會送妹妹來。
就算月娘肯送妹妹來,還得要爹和娘……待在一起才行。
他瞥向房門,門扉半掩,他無聲移步過去,猛地拉開房門,埋伏在外的小身影被活逮,閃閃星眸措手不及,小手抓着好幾枝從父母房中摸走的筆。
他心念電閃,她給兒子把脈,說兒子沒異狀,難道小傢伙裝病?
爲了將他留在家中?他往返鄰城辦事要數日纔回,而今日是十五,是又大又圓的滿月,若說月娘會送娃娃來,看來是十五的月亮最有能力完成這項任務……小傢伙是這樣想的吧?
他與她都是心眼很多的人,看來……全遺傳給兒子了。
他微微揚眉,低聲道∶“小小年紀便如此算計爹孃,不可取。”
兒子無語,委屈癟嘴的模樣像極了母親。
“回你房裡去。你要妹妹,爹會幫你告訴月娘的。”
童稚星眸亮起,充滿期待,父親的眼神溫柔而篤定,掠過一絲久違的狡猾。
一大一小很有默契地交換眼神,兒子回房去,他關上房門。
“筆呢?奇怪,怎麼一枝都找不到……”已掉入陷阱的她還渾然不覺。
他與她勢均力敵,但他這方多了兒子便穩操勝券。
“今晚,你是怎麼也找不到筆的。”望着背對他的妻子,他低語,脣畔若有所思的微笑濃膩惑人。
他輕輕掩上了窗。
兩人房中,總是有談話聲、書寫聲、走動聲……但這晚很靜,靜得讓人遐思。
父子同謀的結果是,十個月後陸家添了龍鳳胎,次子從母姓,長女姓陸。
同年,一本《毒物百項》出版,作者不詳,書中載有各種毒物的用法,附有圖片,與《鳴淵集方》參照,活命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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