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人進監牢和上戰場是差不多的性質,只是後者程度更爲慘烈,所以古時候纔有把死刑犯糾集起來放在戰陣最前方衝鋒陷陣的慣例,因爲反正坐牢砍頭已經距離戰死沒多少距離了。
因爲監獄和戰場都是跟日常生活絕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楊浦城可能算得上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可能對罪犯心理也熟稔得一清二楚,但偏偏自己做犯人麼,假如他真的按照幾年十幾年的刑期坐下來,沒準兒就跟巴克一樣勘透心態了,偏生他只坐了短短的時間,總之還沒來得及沉澱從警察到犯人的絕對變化就給弄出來了,可能有點懵。
在監獄這個戰場上,他還是個新兵呢。
心態不是個說說調整就能調好的玩意兒,古往今來多少人都在這上面栽了跟斗,起碼老楊身邊原來那個助手邵啓明,也是因爲離開了警察崗位受到審查才心理失衡尋釁報復的。
巴克當沒看見,攤開手掰指頭:“早就不是偵探社了!”
對於一個在警察戰線奉獻了一輩子的半同行,他沒什麼隱瞞的:“現在洪奇出國去了你應該知道,我們在嶽蘭搞了個規模不算小的旅遊集團,引導國內遊客過去旅遊消費,表面上是爲了賺錢,實際上也算是聽從上面安排,擴大良性經濟往來,讓嶽蘭對我們形成市場依賴,這一塊很需要人手,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
楊浦城睜大眼:“烤肉烤到這份上,你也是奇葩了,我能幹什麼?”
巴克像個搞傳銷的:“洪奇他們年輕就是想奔着出去見世面追女孩子,哦對,我們之前還到山區逮了三個拿錢買老婆的山民,現在在嶽蘭也學着做事開工挺開心的,難道人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你就一定是吃警察這碗飯的?”
楊浦城還楞了一下,有點回憶的神色:“剛退伍回來,我是蠻想進廠礦的,剛來警察局還鬧情緒,後來有師傅帶……”
巴克笑:“說到師傅帶,以前烤肉鋪子我那個弟弟你還記得麼,跟顧客吵架那個,他和幾個夥伴在普吉島,那裡也有一處產業,有住宅有店鋪,你帶上老嫂子過去做點小買賣兼帶度假,肯定也是行的……然後費率濱就不建議你去了,我想減少那裡的華國分量,我自己都少去,馬來西亞吉隆坡可以,我們有個酒店和財務公司,你願意去那做旅遊分公司或者乾脆到酒店做管理又或者安保主管都行。”
楊浦城笑了:“你真不吝嗇。”但眉色之間還是堅毅:“我還不至於被這麼一件事就完全打倒,雖然有些信仰或者堅持的東西被顛覆了,但我還是有我的爲人態度,況且警察離職的不算少,相互幫扶的機會還是有,我還沒到需要人可憐的份上。”
巴克搖頭直言:“不是可憐或者施捨,因爲我們是相互信任的,我現在需要你的協助,就好像曾經我需要你在警察崗位上的那些幫助一樣,也都是基於我們的相互信任,這些產業其實對我個人來說並不是很在意,但點點滴滴累積起來也許就能做出貢獻,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更想沒出息的呆在家裡陪老婆孩子,當然你如果也跟我有類似想法,不想出遠門,我們在渝慶的改車行、酒吧咖啡館、設計事務所、財務拍賣公司、服裝企業等等這一系列都需要信得過的人手,起碼洪奇跑嶽蘭去,這裡的安保主管就暫時讓個國安的傢伙在代替。”
掰開手指頭細說下來,巴克也有點心驚自己的規模,喝口茶壓壓。
楊浦城專注很多了:“你這算是替國安系統招我去做外圍,一個判了緩刑的罪犯?”
巴克還是笑着搖頭:“是不是罪犯,你我心裡都很明白,我前些年一直在東歐,這兩年往東南亞跑得也不少,我們華國人就這個特點,不怎麼把律法當回事,按照歐美的說法是沒有契約精神,用我們的態度來就是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講究圓滑通融,沒什麼是絕對的,不光你我這樣,上邊也一樣,你是執法者,那法律不也都含含糊糊的模凌兩可麼?所以用得着你的時候是會變通,用不着就是犯罪,你不會鑽這個牛角尖吧?”看來當初牟天博說這傢伙輕法律而重然諾還真有點準了。
老楊眯眼睛,以前這都是他審查思忖案子的表情:“你認爲我在鑽牛角尖?”
巴克還是拿自己說話:“我剛回來就鑽牛角尖,以爲平靜安定的生活就是陪着父母老婆孩子過小日子,但實際上我是按捺不住尋求刺激的,這就跟吸毒似的,經歷過那種驚險刺激隔些日子總會心癢癢,所以貢州沈家的事情我也挺享受那個過程的,但這樣如是三番,你都提醒過我,那就不可能過小日子了,所以說我後面的變化發展簡直就是註定的,你呢?你真願意以後就灰心喪氣的烤個肉或者陪着笑臉接受別人的救濟?”
楊浦城臉上表情繃得很緊,但眼角有些抽動,就好像堅硬的牆壁出現鬆動。
巴克再填一把柴火:“那天把錢送過去的時候,看見小老弟站在客廳裡,滿臉不服氣,你覺得你做什麼樣的父親對他纔是個好榜樣,不至於未來面對別人擡不起頭,充滿仇恨的戾氣?”
五十出頭的老警察,聽了這句居然有點紅眼!
巴克好像在講笑話:“之前不是有很多電影,爲了讓誰誰誰去臥底,但必須就先得找個理由開除出警隊嘛,你覺得這麼回去騙兒子是不是有點無恥?”
楊浦城卻沒笑,可能人家根本就沒有巴克這樣二不掛五的憊懶勁,但挺直的腰板鬆下來點,認真的想了想:“那我就承你這個情,回去跟老太婆商量一下再給你答覆?畢竟我除了做警察什麼都不會,而且一把年紀適應性也比不過洪奇那種年輕人。”
巴克輕鬆的點頭:“別太當回事,換一個活法未嘗不是體驗另一種人生的機會,不傷天害理,不用那麼大壓力,試試看,我烤肉的時候不也沒想到我能做點裝飾設計?”
楊浦城眼睛沒焦點的看着天花板靜默了一下才笑:“好像也是,就算當初分到刑偵也還不是我最樂意的事兒呢,哈哈,有點敞亮了,怪不得你周圍很快就聚集起來這麼一幫各種各樣的人。”
巴克端茶杯敬老楊,他的確沒有吃吃喝喝談事情的習慣,三言兩語說完就溜回家去。
他真是個離了家幾天就想家的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