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歷十年二月二十。
劍南東道,劍州,長亭。
天空湛藍而高遠,日頭尚未升起,春寒依然襲人。
虞問書揹負着雙手站在長亭的迴廊間,眺望着起伏的山巒,山巒間晨霧縹緲,宛若乳白的絲帶。
拜月教聖女陳左君獨坐長亭,她正在煮着一壺酒。
酒是添香,酒煙兒已經升起,嫋嫋在這舊亭古道山野林間。
此間寂靜若畫,偶有鳥雀在長亭外剛剛吐綠的柳梢兒上嘰嘰喳喳。
忽然間,有踢踏踢踏的馬蹄聲響起,不疾不徐,宛若閒庭信步。
虞問書收回了視線,落在了長亭外的古道上。
三匹駿馬正徐徐而來,走在前面的那匹雪白的駿馬上坐着一個懶洋洋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大紅長袍,頭上扎着兩條大紅髮巾,就連腳上的那一雙長靴,也是用的大紅錦緞面料。
她的身子隨着這馬匹的前行而左右搖晃,看上去柔弱無骨,彷彿那路邊扶風的楊柳。
她距離虞問書越來越近,虞問書便看見了她的臉上也打着豔紅的粉底。
看上去似乎很是妖豔,可偏偏她的那雙眉卻筆直如劍!
偏偏她的那雙彷彿還沒有睡醒的眼散落出的光芒卻比星光還要璀璨!
她是席花!
西部邊軍大將軍薛定山的夫人,席花!
稷下學宮武院學子,泰和四十八年武狀元,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在嫁給了薛定山之後,宣帝欽賜二品誥命夫人的席花!
今年她已經三十二歲,可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三歲。
她的身段兒依然緊緻豐腴,她的臉蛋兒依然光澤靚麗,苦寒的西部風霜並沒有在她的身上刻畫出太多的痕跡。
席花並不喜花,她喜紅,自幼喜紅。故而在她得了欽封武狀元之後,這金陵城的人們便習慣叫她紅娘子。
只是她已經離開了金陵多年,似乎人們已經忘記了金陵曾經有一個叱吒風雲的紅娘子。
虞問書擡步來到了長亭外,牽住了大白馬的繮繩,席花翻身下馬,緩緩睜開了那雙朦朧睡眼,“虞春秋所部,可有轉身回頭?”
虞問書恭敬一禮:“舅娘之策,令外甥一萬個佩服!今兒一早斥候回報,虞春秋所部已經轉身回頭。”
“這麼說……前軍已經佔領了七盤關?”
“回舅娘,正是!”
席花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她擡步向長亭走去,坐在了長亭裡,看了看正在斟酒的陳左君,面色一寒:“我要求拜月教一千高手於二月十六抵達七盤關,爲何會遲了足足三日?”
陳左君連忙回道:“皆因費安在各處佈置了城防軍,拖延了拜月教三日時間。”
“呵呵……”席花冷冷一笑,笑得陳左君心裡一沉,她卻沒有再和陳左君說道什麼,而是端着酒杯看向了虞問書,“七盤關十五萬兵馬,可有繼續前行?”
虞問書恭立一旁,躬身回道:“大將軍之意,前有虞春秋所部,金牛古道狹窄,若是虞春秋據紅衣大炮而守,十餘萬大軍恐傷亡慘重,故而未曾發兵。”
席花一聽,那雙筆直的眉陡然一蹙,手裡的酒杯“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這個蠢貨!”
她豁然而起,對虞問書說道:“你在此等候後軍,三日之內理應到來,到來之後着他們快馬前行,不可留在七盤關!”
“外甥領命!”
“另外,十五萬扈從所押運而來的糧草,務必存留於七盤關,我給你留兩萬邊軍,你親自鎮守,七盤關絕對不可有失!”
虞問書愕然的張了張嘴,他正要問問大軍既然要出金牛古道,這糧草不是應該押運往前線麼?
留在七盤關是什麼意思?
席花一個起落已經騎在了馬上,手裡馬鞭一揮,帶着兩名護衛從長亭外的古道上疾馳而過,留下一抹紅豔的殘影。
虞問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陳左君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位紅娘子,脾氣倒是挺大的。”
“住口!”虞問書一聲呵斥,陳左君撇了撇嘴。
“若不是你拜月教誤事,舅娘豈會用那血書之計令虞春秋不敢前行!你這個蠢女人,舅娘原本之計,是要在兵臨金陵時候回到上京打開城門,而今爲了這七盤關,舅娘只有提前暴露,你特麼知不知道就因爲你那拜月教誤了多少事?”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有的東西!”
“武朝那老東西派往虞朝的兵呢?特麼的一兵一卒未曾出祁山,反而被武照那丫頭就給擼翻了,我特麼都懷疑她真的是不是老暈了頭,那麼多年的安排佈置,連一個剛剛生產了的女人也搞不過!”
“你們不是口口聲聲說夷國會配合我們發兵麼?夷國的兵又特麼在哪裡?”
“夷國也沒見一兵一卒,反倒是夷國那愚蠢的太子在傅小官的手底下輸得連褲衩都沒了!”
“原本國庫空虛的虞朝,而今卻白白得了一億八千兩銀子!是一億八千兩啊!你特麼知不知道這有多少?堆起來有一座小山頭那麼高!
這麼多的銀子,足以讓虞朝恢復元氣,足以讓我那父皇有足夠的膽氣和大將軍打一仗!
還有荒國,拓跋風倒是整合了權力,還整合了一隻足足四十萬的精銳部隊,可說好的南下呢?”
虞問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陳左君早已垂下了頭。
“本宮就不明白,拜月教而今已存在了兩百多年,居然如此不堪,還想着復國……”
他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呵呵一聲冷笑,“真特麼癡人說夢!”
……
……
金牛古道,大雁谷。
虞春秋已經按照傅小官之策做好了佈防,此刻他正和夫人彭於燕站在一側的山腰上,眉間兒緊蹙,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夫人,賈公公說那消息是席花傳至上京的……按照時日算,今兒薛定山理應抵達這裡了纔對,莫非……”
彭於燕也納悶啊,原本最多再有一天就能夠抵達七盤關,可陛下身邊的傳旨大太監都親自出動了,而且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趕來,理應錯不了纔對。
若是錯……她陡然一驚,“席花恐怕有問題。”
虞春秋一怔,“若是席花叛了陛下,豈不是我們白白將七盤關送給了薛定山?”
“夫君。”
“嗯。”
“你統領大軍死守此處。”
“你呢?”
彭於燕嘴兒一翹,“爲妻親帥山地師,去會會紅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