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和蜀王一案,乃是景國數十年來,影響最廣,牽連規模最大的案子。
不僅僅京都數十名官員權貴因此入獄,蜀州相關官員,牽扯到此案的,也都被押解進京,關在大理寺的牢房中。
一夜之間,從高高在上的父母官淪爲階下之囚,沒有人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若只是辭官罷職,還是不幸中的萬幸,就算是流放充軍,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怕只怕被蜀王牽扯的太深,直接送上斷頭臺,那可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此時,天牢某處牢房之中,一名年輕男子捂着腹部,額頭上滲出冷汗,身體顫抖不止。
“子安,子安,你怎麼了……”
隔壁的牢房裡,一女子滿臉焦急之色,緊緊的抓着中間的柵欄,關切問道。
年輕男子滿頭冷汗,卻是擡起頭,笑着擺了擺手,說道:“沒事……,老毛病了。”
那女子看了看滿頭大汗的年輕人,轉過頭,噗通一聲跪下,嘶聲道:“官差大人,子安他脾胃不好,求您,求您不要再拿發黴的飯菜給他了……”
那官差回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說道:“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挑什麼挑……”
女子無力的癱軟在地上,另一間牢房,有人不屑的嘲諷道:“這裡可是大理寺天牢,想吃好的,怕是隻有那一頓斷頭飯了!”
在景國,無論哪裡的大牢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犯人在行刑之前,都可以享用一頓豐盛的飯菜,謂之曰“斷頭飯”,乃是希望人犯可以吃飽上路,來世投一個好人家……
吃到斷頭飯的那一刻,就說明犯人距離行刑不久了。
那人嘲諷的聲音剛落,某處牢房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鐵鏈嘩啦啦放下來的聲音。
幾名獄卒打開牢門,將一套桌椅搬了進去,又陸續有人端上美酒佳餚,酒菜的味道,一衆犯人隔着老遠都能聞到。
“八菜一湯……”
剛纔開口的那名犯人數了數,無力的癱軟在地上,這撲鼻的香氣,根本不是他們平日裡吃的那些發黴發餿的飯菜能比的,在什麼情況下,天牢會給犯人如此的優待?
斷頭飯,這是斷頭飯啊!
江縣尉的斷頭飯都到了,他們的還會遠嗎?
那女子的雙手抓在欄杆上,驚慌道:“子安,子安……”
“江大人,請……”兩名獄卒將牢房內的年輕人攙扶起來,坐在桌旁。
江子安怔怔的望着眼前豐盛的飯菜,卻沒有一點兒胃口,剛纔胃疼的時候還想着若是能吃一頓飽飯,就算是死也值了。
男人總是多變的。
他現在已經後悔了,他不要好酒好菜了,也不要吃飽飯了,哪怕是天天讓他吃那些發黴發餿的飯菜,他也願意……
只要活着,只要能活着啊……
江子安掙扎的坐起來,搖頭道:“我不吃,我不吃……”
“怎麼,難道這些飯菜不合江兄的胃口?”李易走進牢房,詫異道:“沒關係,江兄想吃什麼,儘管說出來,我再讓人重新去做。”
這聲音熟悉之至,熟悉到銘刻在他的骨子裡。
江子安回過頭,看着走進牢房的一道身影,整個人都怔在原地,如遭雷擊。
“李,李兄……”
李易走進牢房,親自將他攙扶到桌旁,笑道:“江兄,好久不見。”
……
李軒和李明珠並肩走過來,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感到驚訝。
他準備的如此豐盛的飯菜,就是爲了眼前之人?
此人,他們卻是根本沒有多少印象。
李軒走過來,疑惑的問道:“你們認識?”
李易點了點頭。
“很熟?”
“我和江兄啊……”李易拍了拍江子安的肩膀,說道:“是過命的交情了……”
“過命……”李軒喃喃了一句,看向那年輕人時,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李易指了指兩人,對他介紹道:“這位是長公主,這位李軒世子。”
長公主執政,李軒世子掌管科學院,江子安怎麼可能沒有聽說過這兩位的大名,急忙起身見禮,“罪臣參見長公主,見過世子殿下……”
李易看了看隔壁牢房的女子,問道:“這位是……”
江子安低下頭,說道:“這是內子。”
李易詫異道:“子安兄成親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江子安道:“就在去年。”
李易回頭看了看一名獄卒,對方立刻會意,急忙跑過去,把牢門打開,將那名女子請了過來。
“子安,這幾位……”那女子現在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心中忐忑,小聲開口。
江子安連忙介紹:“這位是李大人,這位是公主殿下,這位是世子殿下……”
又是一番見禮,江子安和那女子起初不願落座,李易勸說了許久,他們才忐忑的坐下。
李易知道李明珠和李軒現在肯定滿腦子疑惑,於是將蜀州發生的事情簡要的和他們描述了一遍。
過命的交情是真的,若是沒有江子安,他和如意,怕是也不可能平安出城,自然也就沒有了這以後的事情。
知道了內情之後,李軒看向江子安的眼神中,立刻沒有了剛纔的不滿。
李易回頭看了看那位大理寺官員,問道:“他犯的什麼罪?”
那大理寺官員面露苦色,說道:“倒是沒有犯什麼罪,只是江大人是蜀王麾下……”
江子安低着頭,有時候,定罪是不需要某種確切罪名的,跟錯了人,受到牽連,也是應該的。
他看着李易,面色浮現出一絲猶豫之色,許久才說道:“李大人,江子安死有餘辜,但看往日的情分上,您能不能救救我家娘子,她,她是無辜的……”
“子安!”那女子握着他的手,面色肅然道:“若是你死了,我立刻就追隨你而去……”
“別說傻話!”
“我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
“那我便休妻……”
“到如今,你便是要休也遲了……”
……
李易面色有些發黑,他過來是敘舊的,不是看他們秀恩愛的,咳了咳,說道:“這幾年,委屈子安兄在蜀王手下了。”
江子安擡起頭,臉上浮現出一絲迷惘。
那女子卻已經聽懂了李易的言外之意,跪倒在地,連聲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周圍的幾間牢房中,衆人聞着香味,大口的吞嚥着發餿的牢飯,斷頭飯雖然好吃,但他們覺得,這些散發着異味的飯菜,更是人間美味……
那女人……,磕頭有什麼用呢,難道磕頭就能免去死罪了嗎?
他們此刻只覺得,若是能一輩子都吃到像眼前這樣的飯菜,也就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