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玉兒還是沒想明白爲何公主會選這麼個人來當自己的護衛,那些經過訓練的人豈不是更好?
就算公主不想要那些人,也不至於隨意找個乞子吧?
她只覺得自己主子的選人的標準可真謂是邪氣十足,忠義之士不用,倒選了個名聲狼藉之人。
“公主,玉兒還是覺得不妥,那人尚且如此,今後指不定會惹出什麼大亂子呢!”
見她一臉擔憂,宮闕知其是爲自己好,爲了讓她安心些她便講與她其中道理——
“他能與狗爭食便可知他不在意自己形象,做起事來自會無所顧忌,他日陷敵於困境,這樣的人當是最好的幫手了。”
“原是如此。”玉兒恍然大悟,“公主真是冰雪聰明!”
“冰雪聰明算不上。”宮闕望了望簾外。
人潮絡繹不絕,車如流水馬如龍,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只可惜,這份熱鬧終究是沒有她的份。
她只期望這天下昇平、海晏河清,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窮人無需與犬爭食,富人無需勾心鬥角,喚天下尋常人家團圓不再是癡願。
如此,足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場面她算是看厭了,只想從此再也不見這幅淒涼之景。
雪依舊在下,素白的彷彿能遮掩住這世上一切污穢。
……
於是便回了宮。
宮闕不敢耽擱,她生怕自己又遇見什麼歹人,稍有不慎便會讓自己人頭落地。
但想來應該也不會,昨天那刺客的死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許是知道自己尚有些資本,宮闕篤定般的認爲至少目前爲止不會有人來殺她。
仗着宮麟的這份寵愛,宮闕幾乎可以在宮內爲所欲爲。
可她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自己不能風頭太甚。
沒有人會明擺着殺她,他們只會出陰招置她於死地。
一路上,宮闕連嘆數口氣,惹得沈慕頻頻向她看去。
手裡的包子尚未吃完,他一口能吃得下半個,將兩腮塞得鼓鼓的,看起來竟還有一絲可愛。
沈慕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上全是油,膩膩的。
宮闕見他如此不禁遞上了手帕,可他只是看了那繡花帕子一眼,隨即將自己的手在衣襬處擦了擦,倒也是不嫌棄身上髒。
見狀,宮闕又覺得愁得慌,接着又是嘆了一口氣。
沈慕實在想不通,她這種人,又是神女大人又是皇家兒女,不愁吃不愁穿的,能爲什麼事發愁?
看着他這般天真不解的目光,宮闕只是笑笑,同他解釋道:“這人各有各的難處,就算說與你聽你也未必信,不過是爲了一個“活”字罷了。”
沈慕沒聽懂宮闕說的是些什麼玩意,只淡淡點了點頭,隨手將簾子掀開一些向窗外望去。
進了個小門後便瞧見數不清的紅牆黛瓦、抄手遊廊,彎彎曲曲的看的他眼暈。
見沈慕悻悻地合上了簾子,宮闕不禁笑他單純,但一想到今後他要被這宮中規矩束手束腳,忽的又笑不出來了。
“唉。”這已經是宮闕不知嘆得第多少口氣了。
就在她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的覺得自己臉頰被人一戳,隨即將她的雙頰提起來,做出一副笑面。
宮闕不解地看着沈慕,就看着他張開口:“你……”
然後發出“嗚嗚啊啊”的叫聲,像是要表達些什麼,卻又在爲自己不會說話而懊惱。
她忽的意識到,沈慕一直都是被狼養大的孩子,不怎麼會說話,更不認字。
作爲神女的她,自然是有責任要教會他說話寫字的。
“沒事的,從今以後你都不用再去與狗爭吃食。”宮闕握住沈慕髒兮兮的手篤定道,“本公主會讓你過上不愁吃不愁穿,能說話寫字的日子。”
“……”沈慕一下子沉默了,鬆開手,有些靦腆地將手又放到衣服上蹭了蹭,又藏了起來。
宮闕能聽到他的心聲——
別碰我……我好髒……
這句話宮闕再熟悉不過了,她也髒,心和手都是。
儘管他們兩個的“髒”指的不是一個意思,但這個字眼還是惹得宮闕心疼。
“沒事,沐浴更衣後就好了。”說着,宮闕輕輕挑起一線,望了望四周,安撫他道,“快到了。”
她的臉頰被沈慕的髒手弄得髒兮兮的,好像只小花貓。
她自己卻不自知,仍是一副嚴謹的樣子,逗得沈慕想笑。
“怎麼了?”見身側的人憋笑憋的痛苦,宮闕一頭霧水,難道是自己臉上有東西?
剛要擡袖擦拭臉頰,就被沈慕制止了。
只見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又指了指她。
果然是臉上有東西。
宮闕點了點頭,掏出手帕擦了擦臉頰,在心裡默默掐算着時間。
約麼也差不多快到了。
果不其然,隨着馬車一滯,隨行的公公尖着嗓子,帶了幾分諂媚的意味,道:“公主,該下了。”
誰不知道這馬車裡坐着的主兒可金貴着呢,若是稍有伺候不周,恐怕就得被皇上砍頭。
宮闕理了理衣袖,還未等她起身,沈慕痛快地跳下馬車。
這可嚇了原本恭候宮闕的小太監嚇了一跳,一顆心似乎都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你、你個小乞丐怎的坐上了公主的轎子!!!”
小太監尖着嗓子,宛若野雞啼鳴,吵的宮闕耳膜疼。
“是遲遲讓的。”宮闕淡淡的一句解釋讓那人立馬閉上了嘴,只見她俯身,緩緩從馬車上下來,舉手投足間盡是柔弱溫婉。
“哎呦我的好公主啊,你、你這帶誰回來不好偏要帶個乞子,若是陛下見了……”
“若是陛下見了,遲遲擔全責。”
宮闕實在是被他吵得頭疼,擡手讓他止言,打算一人攬下全部罪責。
今天的三公主似乎有些不一樣,難不成是心情不好?
小太監不敢多說什麼,只能爲難地說道:“這……好吧。”
那人耐她不得,只能放沈慕入殿。
眼前可真是滿目琳琅,就連那焚香的盅都是用金子做的,紫煙嫋嫋,瀰瀰生香。
沈慕不禁左聞聞,又看看,在神女大人這裡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備。
原本冷若冰霜的殺手此刻乖巧的像只大狗狗。
“你先去沐浴更衣,一會兒我有話同你說。”宮闕低聲對沈慕說道,隨即召來下人領着沈慕沐浴更衣去了。
沈慕不明不白地跟着那些人下去。
反正他也不怕,這些人看起來沒一個能打的,若真動起手來還不知是誰勝誰負呢!
繞過庭院,便是一處浴池子。
有位太監皺着眉替他脫了衣服,又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副尺在他身上度量着,等到量完他又一伸手,語氣驕橫:“請吧。”
沈慕兇巴巴地瞪着他,面色冰冷,但一想到是神女大人的指令還是乖乖走到了池子裡泡着。
……
宮闕坐在殿內手捧熱茶等着端木前出浴,她方纔看了看沈慕的衣裳。
實在太破舊了,就算是怎麼補也補不回。
剛巧昨日宮麟賞了一些綾羅綢緞,她立馬叫人去趕製幾件新衣裳給沈慕。
天很冷了,再給詠絮宮的衆人添置幾件襖子,還有手爐……
宮闕掐着手指頭,計算着該如何帶領詠絮宮的人走上幸福新生活。
她這般倒是安逸,可原本打算在年宴上讓她吃苦頭的宮正卿就不是那麼安逸了。
一想起昨日梅園驚險刺激的那一幕,再一想父皇當時震怒的模樣,他就忍不住冷汗迭起。
幸虧自己聽了母妃的話,沒給那小丫頭下絆子,不然現在他恐怕就是那個刺客的幕後主謀了。
想到此,宮正卿狠狠吞了口口水,抱着暖爐的手直顫抖。
心緒凌亂間,手爐一不小心打翻在地,巨大的聲響嚇得他猛地一哆嗦,驚慌失措跑到牀上,將頭蒙在被子裡——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害她!我沒有害她!!!”
不單是他,就連徐昭媛也對那日的事心有餘悸。
幸虧她那時叫宮正卿及時止損,不然現在整個碎星殿都會與命案扯上關係。
莫說是她,恐怕到時候就連在朝中的父親大人也會受牽連。
所幸自己那不中用的女兒那小賤人還算有幾分交好,使得這件事查不到她身上。
真不知那主謀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如是想着,徐昭媛雙眸微眯,眼底一片凌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