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請吧。”院外,劉瑾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模樣恭敬,彷彿她就是他的小主子。
宮闕微微點點頭,笑:“多謝。”
不知爲何,劉瑾直覺着今日公主有些許的異常,她今日似乎莫名的……開心?
真是反常。
入了殿,宮闕輕輕將斗篷上的雪抖落。
只一霎,便有宮女迎上來將她的衣物接取,安置到一旁的梨木架子上烤着爐火。
宮麟就坐在案几後,一如往常,雙眉緊蹙,對着面前的奏摺一臉愁容。
宮闕也不是第一次見他這樣了。
的確,最近天災多發,河西那邊難民成災。
她雖不諳朝廷事,但仍有些流言入她耳。
興許她真是個只知享樂的主兒,在衆人都一籌莫展時唯獨她對此事不聞不問。
好似這天下事皆與她無關,她只需守着自己的詠絮宮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好了,不過,她也只能如此。
畢竟一個四歲多的孩子能做什麼呢?
依舊是如往常般,宮闕安安靜靜地坐到宮麟身側,執起墨石輕輕研墨。
那人不言她亦不語,直到他將將擡筆她才乖乖地將硯臺推前一些。
那人沉醉於案牘之間,與往常不同,今時他根本不理會她,只是兀自蘸墨。
許是忘記舔筆,筆尖的墨過於飽滿,竟一不小心斬卷,在奏摺上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墨點,平白污了一張尺素。
直至此時,宮麟才微微擡首,一雙凌冽鳳眸看着案牘上的字,口中所言卻是對宮闕說的——
"遲遲近日來如何了?"
宮闕知他心思不在她身上,只是點頭,輕輕開口:“遲遲一切都好,父皇放心。”
那人聽她這話,才從案牘中擡手,目光觸及到她時輕輕鬆了口氣,朝她招手:“來,遲遲,到父皇懷裡來。”
宮闕忽地遲疑了。
就算她再怎麼扮作宮遲遲之前的模樣,她也還是不喜歡去觸碰他人的肢體,尤其是……
男人。
看見面前的小糰子皺眉鼓腮,宮麟便知她不願,便也沒有難爲她,只是拍了拍她的小腦瓜,端了身旁的糕點給她。
在看到糕點的霎那,宮闕基本是下意識地問了句:“可以嘛?”
語氣小心翼翼,可愛且懂禮,惹得宮麟忍不住的憐愛。
但宮闕可以發誓,這真不是她裝的,她只是習慣……
感覺很久沒有人這麼溫柔地遞給她吃的了。
宮麟笑了笑:“遲遲是朕的公主,有什麼不可以?”
宮闕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眸子,那人眼中只有笑意,慈愛的笑意。
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宮闕微微一笑,今時不同往日,那些過往也早就該被遺忘了,何必一直耿耿於懷呢?
她的手緩緩地伸到盤子中,抓住一塊糕點,那糕點又軟又糯,就像……
——怪物!誰叫你吃的!你不配待在我們村子,你滾!!!
——你就是個異類,你不該活在這世上!!!
此時的動作與彼時重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忽然又出現在她面前,憤怒地扭曲成了詭異的模樣,手中的石塊轉眼就要朝她的額頭飛來。
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連帶着手也重重震了一下。
宮麟感受到了她的震顫,疑惑開口:“遲遲……“
“對不起!”宮闕幾乎是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旋即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捂住嘴,驚慌的像一隻小兔子。
“怎麼了?”
宮麟看她的模樣還以爲是她此前受了什麼欺負,微笑着將她的手拉到自己手中握着。
搞得宮闕想抽出還不能抽出。
“別怕,父皇在呢。”宮闕話語溫柔,若換作是旁人估計早已潸然淚下。
可宮闕不是旁人,宮闕就是宮闕,所以她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只是點頭歡笑。
“沒事的,遲遲沒事的~”
宮麟見她笑的如此純真,便真以爲她沒事,將那一小碟糕點放在她面前後又轉頭去批奏摺了。
而宮闕就在一旁乖乖地當個小書童,專心研磨。
嘶,剛纔有些失態了。
宮闕默默地反省着自己的行爲,她總覺得剛纔的失態是自己近日以來最大的敗筆。
可那碟糕點看起來真的好好吃哦……
宮闕放下手中的墨石,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捻了一塊糕點毫無顧忌地吃了起來。
可下一秒,她就被宮麟說出的話差點噎到。
“如今河東大發洪水河西難民成災,實時邊疆來擾,民不聊生,遲遲認爲此事該如何?”
宮闕萬萬沒想到宮麟會與自己談論政事。
在她印象中,凡是後宮不得干政,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真不知他如今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在試探她?
“稟父皇,遲遲不敢說。素來後宮不得干政事,遲遲又怎敢壞了那規矩?”
語句溫順,本是合情合理。
可誰料宮麟似乎不滿於她的推辭,微笑着說道,“若是遲遲有什麼好的想法便說出來吧,就算是說錯了,父皇也不會責怪你。”
嘶……
這事可難辦了。
宮闕歪着腦袋略微思忖了一下,隨即倒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一切先安內而後攘外,先安難民治洪災以得人心。”
“從那些災民中擇出壯年男子去隨官兵治理洪水,後而安排兵馬駐於邊疆。國內不安,人心惶惶,疆土失可復得,人心失則生嫌。”
“當然,遲遲愚以爲見,不足掛齒,還望父皇見諒”
聽罷,宮麟眉頭似有舒展,大掌一揮道,“便按你說的做。”
應是無事了。
宮闕方在心裡鬆了口氣,復又聽到宮麟頗爲驚喜地對她說道:“遲遲啊,這些方法,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的確是試探,宮麟總覺得小三這孩子聰明過了頭,如今一看,反倒讓他更加認定了自己的想法。
按理來說,一個孩子本不應該知道這些事……
“父皇忘啦?兵書裡有說的!”宮闕一雙大眼睛天真又無辜,抓起旁邊的糕點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道,“遲遲可是從宮裡借來了好多好多書來看呢!”
“父皇也肯定記得書上有寫這些東西的,對吧?”
望着面前一臉崇拜的小糰子,宮麟也不好說自己不記得,只是尷尬地笑着拭去她嘴角的殘渣:“哈哈哈哈,遲遲果然聰明過人,那些書看一眼便能記得。”
“不是的。”宮闕小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不是遲遲聰明,是遲遲每天都有很認真很認真地看,往往一本書能溫習上四五遍,這才能記下來。”
“父皇在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對吧?”
“這……”宮麟想到自己小時候偷懶的樣子,再看看自家小女兒認真的模樣,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顯然暫時忘記了剛纔對宮闕的試探。
很好,就是現在!
宮闕抓準了時機,捏指掐訣,一股暗香浮動,等到香氣退卻,宮麟顯然忘記了自己剛纔的試探。
原本的記憶換作了他考她背書的場景。
看着自家冰雪聰明的小女兒,宮麟朗聲笑道:“遲遲書背的這般好,父皇定要好好賞你!”
“謝謝父皇!”宮闕扯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說完,端起糕點背過身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只留一個嬌羞的小後腦勺給宮麟看,
看着小糰子害羞的模樣,宮麟又是笑了笑,兀自批奏摺去了。
可他卻沒有發現,背過身去的宮闕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從心臟迸發出來的劇痛油然而生,隨着她的血液流淌,刺激着每根神經,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