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風百無聊賴在別院中發呆, 伊朵隨侍在身旁。
距離上次見到蕭墨宸已經半月有餘,那天最後,呼延昊命人押走蕭墨宸, 陸風只在一旁沉默, 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 可是卻沒有阻止呼延昊。
蕭墨宸似是完全放棄抵抗般被帶走, 只是自始至終, 眼睛從未離開過自己。陸風不知道這是怎麼樣一種感覺,只覺得看到那人這樣看着自己,心中似有不忍, 卻奇怪的不想去阻止。
蕭墨宸離開後,他問呼延昊, 這人到底是誰, 呼延昊也只是漫不經心的告訴他, 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俘虜罷了。
陸風沒有再問下去,他知道呼延昊沒有說實話, 也知道他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麼結果。一個被呼延昊這般特殊對待的俘虜,一個認識自己,並且似乎和自己瓜葛頗深的俘虜,足夠讓他懷疑自己的過去了。
再後來,呼延昊爲他派了一名婢女, 就是伊朵。據說, 伊朵曾經在自己受傷的時候照顧過自己。
“伊朵, 你認識蕭墨宸嗎?”自己琢磨了半個月, 也試探觀察了伊朵很久, 陸風終於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雖然知道伊朵也不可能向他多透露些什麼, 但是心中還是懷了一點點希望。
聽到陸風驟然發問,伊朵呆怔了一瞬,馬上回到:“奴婢不知。”
陸風瞭然的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只說道:“陪我出去轉轉吧。”
伊朵馬上快步跟上。
這也算是將伊朵指派給自己的另一個好處了吧,就是現在自己可以離開這個小院子,時常去外面放放風,若是走到一些敏感區域,伊朵會適時提醒他那些自己不能涉足的地方。
這王庭能去的地方陸風已經走過很多遍。他也不知道是爲什麼,那些走過的線路就會自然而然的印刻在自己腦海中,最終完善成一張完整的地形平面圖。所以現在他心裡已經有了大概的概念,只是有個地方很奇怪,明明按照理論來說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卻也被告知無法靠近。
最近有好些天沒有見到呼延昊,陸風尋思着他大概沒空理自己,今天便突發奇想,想要去那個自己好奇的地方看看。
他微微側了頭瞟了跟在自己身後的伊朵一眼,嘴角勾起一個不那麼明顯的弧度。
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果然,在靠近王庭偏遠處那個庭院的時候,伊朵再次出手攔住了自己。
她緊走兩步追上陸風,擋住他的去路:“公子,換個地方吧。”
陸風歪頭盯着她打量了幾眼問:“這裡到底藏着什麼好東西?還不讓我知道?難道是金屋藏嬌?若真是這樣的話,就讓我去看看唄?一睹美人芳容,你不要告訴你們家王上,就誰也不會知道。”
伊朵不爲所動,淡笑回到:“陸公子還是不要爲難奴婢了。”
陸風沉默半晌,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好吧。”說完轉頭就要離開。
伊朵暗暗鬆了口氣,正要跟上,陸風卻猛然回頭,身影如電般閃至伊朵身後,伊朵大驚,沒想到陸風會有此動作,再要反應已經是來不及,只覺得後脖頸一陣鈍痛,瞬間失去了意識。
陸風順勢扶住她,將她帶至附近廊柱之下靠好,獨自離開,朝着眼前不遠處的院廊走去。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去了那裡,也許自己就可以找到一些想要的答案。
別院被看守的很緊,陸風遠遠隱至暗處觀察,光是自己看到的守衛就不下六個。
那裡面住的到底是誰?值得呼延昊花這麼大心力去看守?
他隱隱想到半月前見過的蕭墨宸,感覺自己應該沒有猜錯。
呼延昊有太多事情瞞着自己,這裡是他的地盤,自己若是想要探尋一些真相,也許只能去問問這個看上去和自己有過頗深瓜葛,並且不爲呼延昊所用的蕭墨宸了。
守衛太多,陸風估計了一下,發現自己很難悄無聲息的避開這些守衛進到院子。尋思了一陣,他便走出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十分坦然的走了過去。
剛到門口,便被侍衛攔住。
“無王上手令不得入內!”門口的侍衛一臉嚴肅的阻了陸風的去路。
“我便是奉命前來詢問犯人的。”陸風也鎮定的回答。
“請出示王上手令。”侍衛不爲所動。
陸風聳了聳肩,從懷裡掏出一面腰牌遞給侍衛。侍衛接過看了看,又有些猶疑的盯着陸風打量了一陣。
“這……是王上親令,怎麼會在你這裡?”
陸風不耐煩的搶過腰牌,一臉驕縱:“這是你該問的嗎?”
侍衛噤聲不語,最後還是推開門,做的一個“請”的手勢。
陸風看也不看他,冷哼一聲擡腳跨進庭院。
雖然春意盎然,但是這個院落內卻顯得有些蕭索,蕭墨宸正坐在樹下望天,表情如同凝固一般,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頹然的氣質,彷彿已經看透生死。
陸風在遠處站定,靜靜看了一會,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似是有些難受,卻不知這種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
他走近幾步,樹下的男人似是立即有了警覺,轉頭看過來,在目光接觸到自己的時候,猛然坐起,神情中有些不敢確信的欣喜。
“陸風?”他輕喚了一聲,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是自己的幻覺。
陸風笑了笑,走近他:“是我。”
蕭墨宸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他伸出手,想要將陸風擁進自己懷裡,可是才伸到一半,陸風便不着痕跡的退了一些。
他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眼睛中的神采一瞬間黯淡下去,最後,手臂緩緩落下。竟然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空氣中有種令人悲傷的安靜。蕭墨宸垂着眼,沒再看他。他是不敢,不敢看陸風面對着自己時的陌生神色,只覺得多看一眼,也是誅心。
兩人就這樣尷尬的沉默着,過了許久,陸風才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輕咳一聲:“我來,是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蕭墨宸仰起頭,閉眼靠在身後的樹幹上,不着痕跡的將雙手緊握成全藏在身後:“問吧。”
“我們……,曾經是不是關係很密切?”
蕭墨宸心中倏然一痛,開口時連聲音都有些沙啞:“是。”
陸風點了點頭:“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蕭墨宸沉默了一瞬,才緩緩回答道:“你是我府上的侍衛。”說完頓了一下:“我身邊最重要的人。”
陸風一愣,隨即笑開:“該不會是侍着侍着,就侍到牀上去那種吧?”
蕭墨宸猛然睜眼,盯着眼前的人:“你……”
陸風看到他反應這麼大,臉上的笑容也隨即消失:“我猜對了?”
蕭墨宸靜了一會,看着他的眼睛重複了一遍:“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陸風垂眼想了片刻,擡眼看着他:“呼延昊也說我曾是他的侍衛。”
蕭墨宸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這次,陸風沒有躲,只是盯着他。
揉了兩下,突然想到陸風剛纔的話,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再對陸風這樣親暱,也許會讓他有些不好的感覺,便硬生生停住,收回手,輕聲道:“對不起。”
陸風有些怔楞,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對揉自己頭頂的行爲道歉,笑了笑:“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蕭墨宸心中一動,眼中似有一些看不透的神采,他盯着陸風,重新說了一遍,認真而慎重:“陸風,對不起。”
陸風笑的更開:“你還真是塊木頭,我已經說了啊,沒關係。”
蕭墨宸突然像是不受控制般的坐起來,長手一撈,將陸風撈進自己懷裡,還不等他反抗,就將臉埋在陸風肩頭。
陸風大驚失色,立即想要推開他,卻驟然發現,自己的肩頭像是滲入點點溼意。他立刻僵住不敢再動。
不,不會吧。自己也沒說什麼啊,怎麼哭了?
“對不起,對不起……”
蕭墨宸的臉貼在陸風頸部,不斷的重複這句話,聲音低啞沉痛,似是透着無法道明的悔意。
陸風覺得自己很奇怪,面對呼延昊的時候,總是能不假以任何顏色,雖說對他有些忌憚,但從來不肯輕易妥協,即使面對無可挽回的劣勢,也毫不退縮。他知道呼延昊在意他,便利用這份在意一次次保護自己,挑戰呼延昊的底線。他知道這樣很卑鄙,但是卻沒辦法,人心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排斥就是排斥,沒辦法因爲對方對你好而改變。
但是現在,這個趴在自己肩頭沉默流淚的男人,自己卻始終無法心狠心推開。
他和呼延昊有一樣的說辭,本以爲自己會如同對待呼延昊那樣對他不假顏色,可是事與願違,自己的內心,卻始終沒辦法對這個人狠起來。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陸風好想去死一死,怎麼說來說去,自己都逃不過一個“以色侍人”的名頭,難道自己以前真的悲催到這種地步嗎?
這會兒沒功夫細想,肩頭還有個大男人痛哭流涕呢,陸風只好一下下的撫着蕭墨宸的後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原諒你了,你別哭了。”
蕭墨宸沒有失控太久,在陸風的安撫下,漸漸平息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陸風肩頭移開,臉上的溼意已經全部滲透在陸風肩部的衣料上。
他鬆開陸風,重新靠回樹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最後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陸風嗤笑一聲:“你好像已經對我說了很多對不起了,你真的很對不起我?”
蕭墨宸沒有笑,他看着陸風的眼睛,認真道:“我做錯了很多事,最錯的一件,便是自以爲是。我以爲我做了最好的選擇,可以面對最壞的結果,可是現在才知道我錯了。我以爲我死了,你忘記我,這纔對你最好,可是我受到了懲罰。”蕭墨宸頓了頓,繼續說道:“呼延昊說你死了,我痛不欲生,後來看到你還活着,我欣喜若狂,但是你卻忘記了我。我才知道,這是懲罰,懲罰我當初的自以爲是,上天將我安排給自己的結局讓你承擔,卻讓我體會這種生離死別的不堪。我很後悔。我本以爲我的後半生將沉沒在這種後悔中無法解脫,可是,你剛纔說你原諒我了。”
陸風目瞪口呆的聽他說完:“你……這是在表白?”
蕭墨宸搖了搖頭:“是懺悔。”
陸風有些混亂,許久,他纔看着蕭墨宸說:“我沒辦法相信你,因爲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蕭墨宸臉上似乎閃過一絲悲慼,不過他還是扯了一個很淡的笑容:“沒關係,只要你原諒了我,我就安心,我不再奢求其他。”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陸風實在不知道還要問些什麼,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對自己有特別的感情,在這種感情的驅使下,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說謊,就想呼延昊那樣。
自己沒有記憶,所以就不能相信感情,他盡力的拋開所有的感性因素,想要理性的去分析自己的處境。
“陸風。”蕭墨宸突然叫他。
陸風正在埋頭思索,冷不丁被他嚇一跳:“嗯?”
“你想留在這裡嗎?”蕭墨宸看着他,低聲的問。
陸風心中一緊,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沒有回答,只是看着蕭墨宸,面色充滿了懷疑和警惕。
蕭墨宸笑了笑:“你不用害怕,我知道呼延昊對你很好。如果你想留在這裡,我就陪着你。即使再也無法觸碰,只要能看到你,知道你很快樂,我便滿足。如果你想要離開,”
蕭墨宸眼中的墨色更濃:“我就帶你走。”
“如果你真能帶我離開,那麼離開之後呢?”陸風看着他,問的鄭重嚴肅。
“若你還信我,要我,那麼我們就同生共死。若你不能再信我,我也會放你離開,你去找你想要的生活,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陸風很久沒辦法說話,蕭墨宸一直看着他,安靜的等待着陸風的答案。
陸風突然伸手撫上蕭墨宸的眼睛,蕭墨宸沒有動,閉着眼感受陸風手指的溫度:“你一定很喜歡我,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不管你曾經做錯什麼,我都原諒你了。”
陸風知道自己該更理性一些,可是面對這個人,他的心始終堅硬不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相信了他的話。
“請你帶我走。”最後,陸風收回手指,看着蕭墨宸,一字一字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