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閃耀着不落的星辰,柔美的星輝和光雨時有飄落在幸運且虔誠信徒的頭上。在那最燦爛星辰的周圍,數百飛舞着的流星同樣的美麗。
那些就是天使了。一些最虔誠的信衆如是向身邊人道。
夜在推移。
在夜幕下,那榮耀的星辰照耀着整個大陸。這一個美麗、神秘,如夢如幻的夜,十分的漫長。
星輝照耀着雄山、大川、荒漠、汪洋,也輝耀着一處處寧靜而幽深的谷地。
精靈谷地依然如往昔的沉靜。不過在這個夜晚,這寧靜而美麗的谷地靜得有些不同。過往,谷地中瀰漫的是安詳而美麗的寧靜,而這個夜晚,籠罩着精靈谷地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偶爾,會有一二昏鴉鳴叫從空中飛過,它們盤旋,似是想要在這死寂中尋找到一頓美食,然而谷地濃郁得近乎凝固的氣氛令它們不寒而慄,張皇向遠方飛去。
精靈谷地那龐大宏偉的魔法陣依然存在,只是所有的魔法符號都已經失去了光澤,那曾經飄浮在空中的瑰麗神殿也變成一塊黑沉沉的巨石,傾斜着陷在地面裡。
清冷的夜色拂過一個個精靈的身體。這些精靈安靜地伏在地面上,彷彿陷入了最深的沉眠。他們姿勢各異,許多還保持着生前的動作,似乎沉眠是在同一時刻降臨到所有人的頭上一樣。在這死寂的精靈谷地中,還有一個身影在活動着。
他一襲青袍,身影瀟灑挺拔,緩緩地在伏地不起的精靈中穿行着,將倒下的精靈一一扶起,擺放成仰臥的安詳姿勢,併爲他們整理好略顯凌亂的衣服。偶爾,他會站直身體,似是極爲疲累般舒展一下筋骨。只是不知道他是心累,還是身累。
在站直身體的一瞬,清冷的夜色映亮了他的面容,清雋、從容,正是修斯。只是他的眉梢眼角多了些許刀刻般的紋路,爲他平添了許多蒼桑。
就在此時,谷地一角一座全無窗戶的樓宇大門突然打開,燦爛的光華從門中透出,瞬間映得整個精靈谷地都亮了一亮。
在這光華中,艾菲兒若風一樣從樓宇中吹出。她一身精美的盔甲,盔甲上盈盈升騰起淡淡的魔法光霧,繚繞在她的身周。盔甲上伸出片片流暢的甲葉,既有裝飾的作用,看上去也兼具攻防之能。隨着她的動作,那淡金色的馬尾也在空中舞動,飛揚而跳脫。
艾菲兒手中持着一把長弓。弓是暗紅色的,似是由鮮血凝成,弓身上十二位大精靈王的雕像也顯得十分猙獰,看起來不像是愛好和平的精靈,
反倒有些神似於嗜殺的血精靈。
藉着盔甲放射出的剎那光華,艾菲兒看清了整個精靈谷地的景象。她怔怔地看着已變成了一塊巨大頑石的浮空神殿,以及那橫陳一地的精靈,片刻之後,才望向了仍然在爲那些沉睡精靈整理儀容的修斯。
“修斯長老,您的儀式失敗了?”
修斯一邊細心地將一位精靈少女凌亂的長髮理直,一邊緩緩答道:“還不能說是失敗,不過也不知道是否成功。我們需要做的只是將這個儀式完成,至於結果如何,我想我已經看不到了。”
艾菲兒皺眉道:“修斯長老,您這些年來一直在爲這個儀式忙碌着。只是我不明白,爲什麼一定要喚醒希洛呢?依我看,以我們這個位面能夠凝聚的力量,喚醒希洛的可能性幾乎完全沒有,您完全是在爲一個毫無希望的目標在忙碌着。而且話說回來,當年希洛就已經在天界主神面前失敗過一次,這些年來看起來天界那些主神都沒有閒着,而希洛卻一直在沉睡。就算您喚醒了它,難道這樣一位失敗者就會使整個局勢逆轉嗎?”
修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略顯吃驚地擡起了頭。他望向艾菲兒,這全副武裝的精靈女孩兒依如往日,美麗得清澈而簡單,只是此刻的她,身上多出了一股凌厲的殺氣。
修斯輕嘆一聲,道:“艾菲兒,你這並不是一位虔誠精靈應該說的話……”
“爲什麼要虔誠,僅僅因爲虔誠是精靈的傳統嗎?”艾菲兒反問道:“其實希洛看待精靈和天界諸神看待光明教徒的方式沒什麼不同,如果不是天界諸神佔據了這個位面,恐怕千萬年後希洛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精靈的。所以,我爲什麼要虔誠?”
修斯長眉一豎,臉上微顯怒意,目光也驟然變得犀利。可是艾菲兒清亮的目光迎上修斯的目光,毫不畏縮。
片刻之後,修斯喟然長嘆一聲,神情突然顯得十分蕭瑟和落寞。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谷地的精靈,嘆道:“艾菲兒,你說的……也不能說是錯。所以讓我們忘記希洛吧,反正這個位面已經沒有時間了。現在我們兩個已經是這個位面最後的精靈,你不會想在這種時候先和我打上一架吧?”
艾菲兒默然片刻,緊握住暗血長弓的纖長五指終於放鬆下來。望着死寂的精靈谷地,這簡單而直接的精靈女孩雙眼中也浮起無法掩飾的哀傷和迷茫。
一層淡淡的水霧,掩住了那雙如星的眸。
“修斯長老,您……您爲何要將所有的精靈都變作希洛的祭品啊?我真的不知道,您花費無數心血、耗去幾百年時間準備的這個魔法陣,竟然……竟然是用作這個用途。既然終究逃不過毀滅,既然同樣是絕望,爲什麼不讓他們光榮的戰死,而要死在這種虛幻的榮耀下面呢?”
修斯挺直了身體,仰望着高遠的夜空。在星輝的掩映下,他若一株屹立的古鬆,傲然、挺拔而又孤獨。
對於艾菲兒的問題,修斯沒有給出答案。或許惟有那冥冥中的諸神纔會知道,修斯是不想回答,抑或是不能回答。
艾菲兒也沒有等待修斯的答案,徑自轉身向山谷外走去。她在衆多精靈中穿行而過,每走出一步,戰甲和長弓上的光輝就會暗淡一分。那淡金色的馬尾也不再躍動,而是筆直垂落,若一道凝固的金色瀑布。
就是此時,艾菲兒的腳步突然停下。她擡起了頭,微眯起美麗的雙眼,向夜空中望去。
那顆代表着神輝的星辰不知何時大放光華,一時之間,耀動的水藍色光華完全壓倒了偏處夜空一隅的藍月。在星辰邊圍繞飛舞着的流星數量悄然間也增加了一倍。
又是一陣絢爛的光雨從天而降。
與此前降落的光雨不同,這一次的光雨要絢麗得多,在無數紛紛揚揚飄落的花雨中,那盤旋在星辰周圍的流星有數十顆也隨同降落。
艾菲兒右手修長而雪白的五指一一收起,握緊了暗血長弓。在她指縫之中,似有絲絲無形的殺氣透出。
啪!
艾菲兒束髮的飄帶突然炸斷,淡金色的長髮立刻失了束縛,在夜空中飛舞起來。
儘管沒有風。
艾菲兒又開始邁步向精靈谷地外走去。
修斯忽然道:“你不準備到他身邊去嗎?剩下的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
艾菲兒頭也不回地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會去找他的。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倒下的樣子,同樣,我也不願意看到他倒下的樣子。所以還是各打各的,不見面的好!”
她清脆的話聲在谷地中迴盪不休,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修斯望着艾菲兒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動。直至那夜幕下絢爛的光雨已然消失,他才搖了搖頭,嘆道:“你這孩子,爲什麼不肯離開呢?這既不是他的戰爭,也不是你的戰爭。這是……我的戰爭啊……”
他負手而立,擡起頭,仰望着夜空中那不落的星辰,若化作了一尊雕像。
片刻,一片死寂的精靈山谷中突然響起了啪的一聲脆響,聽起來,似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從此刻開始,大陸的夜不再寧靜。
在大陸之東,大洋之濱,矗立着一座盤曲而上的高塔。這裡是大魔導師波伏塔與他的弟子們的居所與魔法實驗室所在。波伏塔脾氣暴躁,喜怒無常,極端厭惡有人打擾到他的研究,所以纔會選擇這一片四野無人之地建造自己的高塔。
不管喜歡與否,建造一座高塔是大陸上大魔導師們一項不成文的傳統,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彰顯大魔導師的身份一樣。
波伏塔早已發現了夜空中那不落的星辰,不過他的興趣全在異位面的元素生物上,而且一項重要研究正在緊要關頭,因此並不關心這個。
不過他沒有想到,不請自來的訪客這麼快就會來拜訪他的高塔。
在柔和的光輝與隱約的聖歌中,三位天使緩緩地降落在魔法高塔的大露臺上。在夜幕下,他們背後的羽翼是如此潔白,白得甚至有些刺眼。
爲首的一名天使面容十分柔美,她輕輕地敲了敲露臺的門。輕微的敲擊聲換來的是一聲沙啞的怒吼:
“是誰在外面?真他媽的見鬼,居然將這裡弄得這麼亮!我的魔法實驗全給毀了!該死的,管你們是誰,今晚都別想活着離開,我這裡有幾十只餓得發慌的元素生物呢!”
伴隨着如雷般的怒吼,一個手持長大魔法權杖的矮胖老頭用力拉開了露臺的門。待看清露臺上立着的三位天使,他當場怔了一下,然後眯起了小眼睛,仔細地打量起三位天使來。
片刻,老頭就以與體形絕不相稱的巨大聲音道:“原來你們是直接自天界降臨的天使啊!的確是令人意想不到,不過我現在對天界不感興趣,對尊敬的至高神也談不上信仰。你們走吧,我就不計較這次的實驗失敗了。不然的話,我的異界生物戰鬥力恐怕也不比你們這些天使差多少……”
波伏塔的話只說到一半,就被喉間突然涌起的鮮血給淹沒了。他愕然低頭,不解地看着自己胸口突然出現的一截劍鋒。這是一把巨劍,劍鋒上尚燃着淡淡的天界火焰。波伏塔的傷口周圍早已化作一片焦炭,因此他感覺不到痛。
他艱難地擡起頭,用手指着面前那毫無表情的天使,口中咿咿呀呀,可是他最後的咒語永遠也無法完成了。他又頓了頓魔法權杖,想要召喚弟子前來,然而也全無迴應。
“尊敬的先生,您犯了兩個錯誤。”面前的天使以平板一樣的聲音道:“第一,您不該褻瀆主神。第二,我們來的不止是三個。”
一道巨大的火柱沖天而起,直到百米之高才稍減衝勢。在這映亮了大海之濱的火炬中,魔法高塔轟然倒塌。
威斯伍德是一個不大的城市,然而在奧匈帝國中,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小城。惟一的原因就在於威斯伍德擁有一個規模不大,但卻以培養最優秀騎士而著稱的騎士學院。主持學院的華西侯爵已年過八十,年輕時曾官至帝國元帥,並以擁有聖域力量而名留奧匈帝**史。退役之後,他將全副精力都投注在這所騎士學院上。
侯爵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因此當星辰在夜幕中出現後,他蒼老的臉上也亮起了光輝。然而侯爵同時是個地道的軍人,所以這個夜晚雖然特殊,但他仍逼着所有的學員按時就寢,自己也象往常一樣,向臥室走去。
推開臥室房門時,侯爵驚喜地發現,有二位天使正飄立在他的房間中。
“讚美天上的諸神!”老侯爵雙手合於胸前,仰首向天,激動地祈禱着:“您派下天使, 是來引領我進入您的國度……”
他的話同樣沒有說完,就被胸口一陣如火炙般的劇痛給打斷。侯爵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天使,看着他面無表情地將突然出現的巨劍插入自己的胸膛。
在這一刻,劍鋒的前進是如此緩慢,老侯爵甚至可以看到劍鋒上那淡淡的聖焰正將自己傷口周圍的血肉燒結!
“神啊……這是……爲什麼……”侯爵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神開始渙散。在他眼角的余光中,已經看見沖天的火光。
答案並非來自面前的天使,而是來自身後一個淡淡的聲音。
“因爲在諸神的國度中沒有你的位置,不管你虔誠與否。”
侯爵恍然。
他忽然覺得這個聲音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在陷入黑暗前的一刻,他終於想起是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了。
那是在南北決戰的戰場上。這個聲音,屬於北方的教皇,羅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