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的，真的要入宮啊？”看到換意坐在椅子上假寐，蘭韻雖是擔憂她的身子，但想到方纔的那道聖旨，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而且……那聲音裡的不安與凝重，是跟了換意從南國到北國，再到大梁以來從未有過的。
換意輕輕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她來到大梁，爲的不就是進入朝堂，救出彤微嗎？那自然是，非去不可了。
“那，公子可以帶我一起去嗎？”咬了咬牙，明明知曉是不可能的事，蘭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不行。”這次，換意沒有以搖頭來代替，而是斬釘截鐵的說出了口。
她自己去大梁的皇宮都是危機四伏，她可以把握自己能夠出來，但是蘭韻的安危，讓她如何能顧得上？
她不能讓蘭韻一起冒這個險，而且，她自己本身就是去皇宮裡當差，一個御前隨侍，聽起來便是要不時在那軒轅無淚跟前，怎麼可能還會讓他帶一個蘭韻進去？
“可是，公主……”蘭韻聽了心裡一急，竟是有些慌不擇言。
“沒什麼可是的，蘭韻，你留在沈府，我會讓沈萬里照料你的，想必他們也不敢讓你受委屈，若此事成，則我帶你走，若此事不成，則你一人速速離去，可記得？還有，這裡只有公子！”
換意平靜的說着這些話，那裡面平靜讓蘭韻瞬間紅了眼眶。
“公子，離愁就在這裡等你回來，一日不回便等你一日，一年不回便等你一年！”吸了吸鼻子，蘭韻跪在地上堅定的道。
一年？換意猛然一愣，她還有一年的時間嗎？不，沒有了，她和他的約定之期已經是半年不足了……
當下，換意淺淺一笑，“離愁，放心罷，半年內，我帶你走，一定。”
只是，在陰影掩埋陽光的地方，那淺淺的笑容顯得如此的縹緲，就像是有了無限的惆悵，和那絲隱隱的苦澀。
軒轅無淚若是一個無爲昏君便罷了，可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換意便明白，在這個男人身上所感受到的，並不比任何一個他所見之人差！
在這樣一個君王的身邊隱藏身份，虎口奪食，古往今來，怕是……
只是，既然她已經決定，那麼，再無退路！
“是你，你來幹什麼？”突然，蘭韻的聲音拔高了起來，甚至有了一絲怒氣。
“本小，我，爹爹讓我來請你待會去用膳，說是，說是爲你踐行。”一句短短的話，沈清玉好一會兒才說完，聲音裡更是沒了平日裡的傲氣，甚至連頭都是微微垂着，不敢去看房裡的人。
“哦，稍後我便過去。”換意聽了，眸子一閃，點了點頭道。
這個沈萬里此時讓沈清玉親自過來，真的是叫自己用膳那麼簡單？
“哎，我家公子說了稍後過去，你怎麼還不走？”看到還堵在門口的沈清玉，蘭韻就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女子當真是讓她爲之不喜，平日裡看着公子不是白眼就是輕哼，何曾將公子放在眼裡。
“我，我想和你家公子說幾句話……”有些恐懼，有些不安，有些壓抑的聲音從沈清玉嘴裡說出，哪裡還有往日的活力。
“說什麼，你……”
“離愁，好了，你去外面侯着罷，我與沈小姐說幾句話便可。”蘭韻還沒說完，換意便開口打斷道，同時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正稍稍擡起頭來看她的蘭韻。
蘭韻無奈，只得出了門去，只是在經過沈清玉的時候，不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直到房裡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沈清玉還是低着頭，不敢多看換意一眼。
有的時候，在經歷過一些事情後，會一下子改變一個人的心性或是性格。
看着沈清玉這幅模樣，換意瞬間便是明白了，只能低低一嘆。
因爲，這樣的心變，於她自身，也有……
“既是清念某用膳，念某不認爲沈小姐有什麼話要與念某說道。”清冷的話在房間裡響起，顯得有些壓抑。
“不，不是……”沈清玉聽了，心裡一驚，下意識道。
“哦，既然不是，那是什麼？”既然她先開不了口，便讓自己來問罷。
“對不起……”有些苦澀的話從沈清玉的嘴裡說出，待看到換意眉頭一挑的時候，她再次心裡一驚。
“其實，其實我是自己過來的，我想問你幾個問題。”雖然很不想知曉真相，雖說這可能會擊碎自己內心的希望，雖然可能會讓自己在念默面前再一次成爲一個笑話，但沈清玉還是不得不問出讓自己痛不欲生的問題……
“好，你問便是。”似乎看到沈清玉眼裡的掙扎，換意點了點頭。
“謝，謝謝……”沈清玉一愣，繼而由衷的福了福身。其實，她是沒想到念默會回答她的，畢竟她曾經態度如此的惡劣，甚至……她其實是希望他能夠拒絕自己的……
那樣，她還可以再自欺欺人下去。
“我身上的，身上的痕跡，是在江府弄的嗎？”小心翼翼的聲音，帶着顫抖，無不顯示着女子內心的恐懼。
“如果沒有意外，是。”換意冷清的聲音響起後，沈清玉原本蒼白的臉色再度白了一分。
原來，真的是……
“那昨夜是你帶我回來的？”
“是。”
“是你救的我？”
聲音微微一頓，“不是。”
三個問題問完後，沈清玉手指緊緊的抓着，呼吸都似乎停滯了一般。
換意就這樣看着，並不說話，有時候，自己做錯了事，看錯了人，便需要自己能夠承受得住。
任何事情，都是有因必有果，很多事情，也是由緣來牽着，只是那緣的另一端，可能是圓，可能是劫。
“謝，謝謝。”說完這句話，沈清玉便轉身離開，只是在轉身的一瞬，那心裡的痛，全部溢上了心頭，化爲了淚水，狂涌而出……
但是，她不想讓念默看到，不知爲何，她想……在念默面前，保留最後一絲自尊。
她忘不了自己醒來後看到身上痕跡的那副場景，她忘不了自己的兩個貼身侍女看她的表情，更忘不了她們所說的爹爹曾經請過人來看自己是否還是處子之身……
還有爹爹看到自己時，眼裡的痛苦，後悔，無奈，最後只能化爲一個背影，留下一聲嘆息……
她恨江睿南的陰險，恨江景南的虛情，但她更恨自己看不清人心……
“公子，她怎麼啦？”看着瞬間跑出去的沈清玉，蘭韻皺着眉頭走了進來。
“無事，別管她了。”往沈清玉的背影看了幾眼，換意重新垂下了眸子淡淡道。
“對了，公子，方纔有一個人過來說，沈大人請你去書房一趟，他們父女兩還真是可笑，一個個的在公子這裡來，尤其是這個沈大人，他到底安了什麼心啊？昨夜就讓你在書房裡待了四個時辰，今日又讓你去……”
看着絮絮叨叨的蘭韻，饒是現在的換意也不由得一哂，她總算見識到了如今的蘭韻的功夫了。
“好了，我去就是了，你莫要在念叨了，沒事的。”出聲安撫了一下情緒依舊激動的蘭韻，換意出聲道。
今日裡這般的蘭韻，她是不多見的，若是說是因爲不滿於沈家人，不如說她是用唸叨的方式，掩飾她內心的焦慮。
“默侄兒，沈伯伯知曉你非池中物，別的老夫也不奢求了，只盼你若是有機會，能夠參上江家一本，結果不論，到時候，沈伯伯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一進書房，沈萬里也不再多說，直接將心裡的想法道出，希冀的看着換意。
沉思了一會兒，換意將眸子對上了那充滿希冀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沈伯伯，侄兒凡事皆量力而爲。”
沈萬里一怔，繼而深深向換意一揖。
有些話，不用多說，他也已經明白了。
午後，原本上午來宣旨的公公再次來了，看着那爲數不多的人，換意微微一笑，便隨着他們離去，留下了目光裡滿是複雜的沈府衆人。
身後，是漸行漸遠的沈府，身前，是越來越近的皇宮……
領着換意進宮的侍從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少。
想着那近乎妖孽般的男子，換意不由再度再心裡凝重了很多。
或許，人不多，不宣揚，讓自己做他的御前隨侍，也是他思量好的吧。一點一滴，算無遺策。
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自己存在，不驚動太多人，時間必須要快，在那些世家想好對策或是招攬之前將自己帶進皇宮。
這，便是軒轅無淚的想法。
皇宮裡，軒轅無淚坐在上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紫衣，不知怎的，嘴角勾出了一絲笑意。
想想的話，那個有趣的念默該是快來了罷，御前隨侍呢……那便好好的讓他看看他到底有沒有資格留在他的身邊吧！
“陛下，念公子來了。”那領着換意進來的公公跪下恭恭敬敬的對着上位那道身影道。
“哦？這麼快？讓他進來罷！”聽到念公子三個字，軒轅無淚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眉頭一挑，這纔想起御前隨侍是他昨日纔想的，故而……沒有品階。
“念公子，請！”那公公一路跑過來，向着換意伸出手。
換意點了點頭，看了眼這太監，淡淡道:“多謝公公。”
這個太監，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北國皇宮裡莫夢歸跟前那個秦原。然後，便是想到了北國的一些過往，而那過往中，有着她想回憶，卻又在迴避的……周子默。
故而，對於這個公公，換意只能以淡淡的態度來對待了。
而這，也是換意刻意而爲之的法子。
在來的路上，換意已然想好自己該如何在這大梁朝堂中迅速得到軒轅無淚的重視與信任。
思量了一下，無疑便是他的價值，以及對軒轅無淚的忠誠。
價值，換意會慢慢讓他看到的，而忠誠……
既是要忠誠，換意眼裡寒光一逝，那麼就要讓軒轅無淚知曉自己與他的臣子沒有一絲勾結，他的命令，便是自己所要執行的！
而，沒有勾結，最好的辦法便是冷淡，退而求其次便是得罪！
不到萬不得已，換意並不想輕易去招惹大梁的官員，但是，若是能得到軒轅無淚的庇護，那麼，她便是得罪了又能如何？
況且，在一開始自己在軒轅無淚面前展示的便是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太過掩飾，反而不好。
這便是換意的想法，想了幾天，最終確定下來的法子。
一步一步踏進着大梁的御書房，換意的臉冷清得似乎沒有了表情。
沒有太多的激動，也沒有遺憾，更沒有興奮。
“念默參見陛下，陛下萬歲。”換意身子微微一彎，跪在地上道。
“念默，擡起頭來。”一道目光落在換意的身上，似乎在審視，又似乎是在猶豫。
換意聽話的將頭擡起，在看到軒轅無淚的時候，頭便馬上垂了下去。
“念默惶恐，不知那日所見之人是陛下，望陛下贖罪！”真誠的話裡，似乎真的很是惶恐。
“哦？你真的惶恐？望朕贖罪？可是朕看你眼裡可是沒有半絲惶恐啊？”軒轅無淚的話瞬間從上位飄了下來，像是一片雲，但卻是一片含了雨的雲。
換意能從這句話裡聽出軒轅無淚的不滿。
不再低着頭，換意直接將眸子對上軒轅無淚，兩人對視的那一刻，她分明可以看到上面那雙丹鳳眸子裡傳來的……驚歎。
而軒轅無淚此刻的眼神也緩了緩，他如此之快的將這叫念默的人尋來，除去他要看看這念默到底如何，還有便是那雙美妙的雙眸。
他不明白爲何一個人的眸子可以如同那夜裡的星辰一樣可以發光，甚至是出現在了自己的夢裡。
他更不明白爲何一個人的眸子可以如此的通透清明，同時又可以看到那絲冷清。
“念默欺騙了陛下，望陛下贖罪，念默卻是沒有惶恐，只有一絲驚訝。”既然他如此說，那便順着他的話好了，也不用去隱瞞，反而讓他心生疑慮。
兩全其美的法子，換意又何樂而不爲呢？
“哦？那你爲何一開始還如此只說？”聽到這樣說的念默，軒轅無淚更是起了興致，不由問道。
“陛下，可否先讓念默起來？”換意眉頭一挑，看着坐在上位氣定神閒的某人道。
“啊？哦，這倒是朕忘了，念愛卿快快請起。”聲音裡閃過一絲訝異，似乎真的是忘了將換意喚起來。
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換意站起身來，緩聲道:“陛下，一般之人，見到陛下若是有什麼做錯了的事，不該都是這麼說嗎？”
軒轅無淚眉頭一挑，想了想，似乎還真是，當下，繼續道:“那你爲何惶恐？”
“跟着他們啊，不然呢？”換意咳了一聲，淡淡道。
“哦？那你爲何又不惶恐呢？”上位的聲音頓時又冷了下來，似乎不滿意換意的態度一般。
而，實際上，換意的態度也確實讓他不喜。
但是，在換意這裡，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破而後立，既是要立於不敗之地，便首先要將自己至於險境。
“不知者無罪，何懼之有？”再度擡頭對上軒轅無淚帶有了殺機的丹鳳眸，換意無畏的道。
“不知者無罪，這樣啊……好，朕果然沒有看錯你！哈哈……”先是一愣，繼而便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顯得此時笑聲的主人心裡頗爲愉悅。
看到這樣的軒轅無淚，換意的眸子裡不由更是閃過一縷幽色。
大梁皇帝的妖異，喜怒無常，她算是真正領教過了。
這樣的人，有好有壞，沒有人敢於隨意親近，但卻又能夠讓他們願意跟隨。
怒起來固然恐怖，但是，有得必有失，萬事都是平等的，這樣的人，若是讓他高興，所得的必然不會少。
但喜怒無常有二，其一是真正喜怒無常，性子善變，其二便是表面喜怒無常，實則萬事皆掌控在丘壑中。
兩者皆爲難解之人，但是，軒轅無淚此人的喜怒無常，卻是介於實與虛之間，這便是讓換意不得不正視的緣故。
“罷了，朕果真沒有看錯你，既是如此，想必你也先是猜到了朕的身份罷？”軒轅無淚拍了拍自己衣袍的一角，笑着道。
“有猜測，卻不敢輕易斷定。”換意沉吟了一下，淡淡道。
“哦？爲何？”聲音一揚，顯然此人又是來了興致。
“陛下不覺得所言甚是奇怪嗎？莫非陛下在懷疑自己的龍威不成？”換意眉頭一挑，聲音再次恢復了原本清冷的模樣。
“朕的龍威……”軒轅無淚猛地一愣，狹長的眸子一眯，繼而又開懷的笑了起來，“這個答案朕喜歡！”
換意與軒轅無淚說着的時候，卻是讓站在一邊的太監與宮女們驚出了一聲的汗。
他們從未見過能夠讓陛下如此的人。陛下的殺機，連他們都察覺到了，可那人卻仿若不怕死一般，仍舊說着他的。
而且，他最後那句話，在他們聽來，怎麼都是在挑釁天威，偏生陛下還笑了！
而且，陛下平日裡何曾如此過？在讓這些宮女太監們驚異的同時，一個共同的想法在他們心頭浮現——此人，絕不可招惹！
換意看着那兀自笑着的軒轅無淚，眸子不由微微一閃，她知曉自己今日算是已經初步得到這大梁皇帝的認可了。
“念愛卿，你今日爲何不着紫衫？”笑着笑着，軒轅無淚突然停了下來，斂聲問道。
那原本威嚴的話語，似乎很是疑惑，同時……還有了不滿？
這一句話下來，不僅是御書房的宮女太監愣住了，就連換意也是頓時愣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