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姐，大皇姐”
長辰殿外傳來一陣急促清脆的女孩的聲音，還伴着嬤嬤急切呼喊的聲音。
換意嘆了口氣，起身站起，張開雙手接住到撲進自己懷裡的小小身子。
身子雖小，但這一撲明顯用上了力，加上小丫頭走得急，這一下竟是有些將換意撞開了去。
“大皇姐！”彤微一接觸到換意，雙手便緊緊的揉住了換意纖細的脖子。
看到彤微的表情，換意眸子微微閃了閃。
原本還想有心再瞞一會兒的，這世上的事，終究都是紙包不住火啊。
“怎麼了？”輕輕地拍了拍彤微的背，安撫着小丫頭的情緒，換意溫聲問道。
“大皇姐，你是不是要去很遠的地方啊？”彤微小鼻子一抽，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換意，有些焦急的問道。
輕輕地點了點頭，有些事，遲早要知道的，既然瞞不住，便不瞞了罷。
“大皇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聽了換意的話，被攬住的彤微又開始不安的扭動自己的身子。
“傻丫頭，皇姐怎麼可能會不要你呢？”
將彤微有些微微汗溼的額發輕輕地撥開，換意溫柔笑道。
“那大皇姐可不可以不要去啊？”
“大皇姐一定要去的，好多人都知道了，又不去了，會有人笑話皇姐的，彤微也不想看到別人笑話大皇姐對吧。”
“那大皇姐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啊？”
呶了呶嘴，不安的聲音夾雜着哭音再次從耳邊傳來。
“一起去？彤微捨得父皇？”
小小的孩子，即便是捨不得一些東西，但換意知道她們最想要的是什麼，一如當年的自己。
“父皇？”果然，聽了換意的話，彤微一愣，繼而低下頭，小腦袋搖了搖。
“那彤微就留在這裡，好好陪着父皇好嗎？大皇姐和三皇姐都出去了，父皇就只有你了。”
換意輕輕地將彤微眼角再次蹦出來了淚珠擦去，心裡卻是說不出感慨。
咬着粉紅色的脣瓣，小腦袋微微垂下去，半晌，彤微突然地從換意的懷裡掙了出來，後退了一步。
換意懷裡一空，當下不由一愣，卻見到小小的手掌從袖口裡掏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錦袋，送到了換意的眼前。
“大皇姐，這個給你，你，你不要嫌棄它……”
柔柔細細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看着這繡着隱隱約約成型的梨花錦袋，輕輕接過，換意的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南國小公主不喜刺繡，南國的後宮，主子嬤嬤恐怕沒人不知吧。
看着那白白嫩嫩的小手，雖然上了藥，可還是看得出那幾個細細的紅點。
而且，上面的梨花，這孩子也是明顯發了心思的。
將彤微小小的身子再次攬進懷裡，換意的心裡流過一股暖意，在這個宮裡，終究是有了牽掛啊……
轉過身拿過一個玉盒，看到彤微瞬間變得有些饞饞的眼神，換意不由的笑了。
終究是個孩子啊……
“不用看了，這個給你了。”換意笑着將玉盒放到彤微的懷裡。
偌大的長辰殿，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也就那麼一兩樣了。
屬於自己從雪山帶回來的東西。
“大皇姐，你把它給了我，你大師兄會不會不開心啊……”
雖然很喜歡大皇姐給自己的東西，但是彤微還是有些忐忑的說道。
不開心？
換意想到那個白髮少年，心裡溫暖了不少，輕輕地搖了搖頭。
開不開心她不知道，但是他肯定會跳腳，然後嘀咕半天這是肯定的。
“彤微要是以後想皇姐了，就吃一顆這個，吃完了，大皇姐就回來了。”
“大皇姐的師兄是不是很厲害啊？”
看着懷裡的玉盒，然後抱在懷裡，彤微突然擡起頭，眼神亮晶晶的問道。
得到了換意肯定回答後的彤微心滿意足的打開盒子拈了一顆放進自己的嘴裡。
同時也將這個在大皇姐眼裡都很厲害，又能摘這個好好吃的東西的二師兄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大公主，柳丞相來了。”馮嬤嬤站在換意的身後說道。
換意眉頭一皺，方纔剛把彤微送回去，今天這些人，怎麼一個接着一個來。
看着已經進來的柳少揚，換意給他倒了杯茶，輕聲說了句:“坐吧。”
柳少揚坐下，看着換意斟茶的動作，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自己僅是因爲處理大姐的後事與安撫家裡人，幾日未曾上朝，竟是不想，卻是發生了這麼多的事，真是應了那句話:物是人非。
看着不再說話的換意，柳少揚在心裡嘆了口氣，淡淡地道，“換意，我大姐的事，怪不得你的。”
幾日下來，自己將事情都調查清楚了，陛下能夠放過柳家，已經是看到柳家當年在那場混亂中散盡家財的事上法外開恩了。
雖說這也是自己二姐在當時的要求。
換意的眸子一閃，手上的動作也是微微一頓，顯然是沒想到柳少揚會這樣說。
“大姐這樣去了，也算是個解脫。”看着仍舊不說話的換意，柳少揚有些苦澀的一笑。
這句話，他說的很是感慨，自己爲官這些年，看到的不是表象。
陛下與二姐間那種微妙的關係很久前他便感受到了。
“兩日後，我就要去北國了，南國的事，還需你多多照拂了。”半晌，換意終是開了口道。
“你倒是客氣了，身爲南國的少年丞相，這事是我應做的，談不上什麼照拂不照拂的。”微微一笑，柳少揚挑了挑眉。
只要是你說的，我定當盡力去做……
“柳少揚，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你是我在南國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
換意將茶杯一揚，柳少揚舉起手中的茶杯一笑。
只是眼裡的複雜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捕捉不到，就只是朋友嗎？
但是，他也該滿足了不是嗎？第一個朋友，以後，如果可以……
看着換意的臉，這個女子的一瞬一瞬便像昨日的光景。
再說了會話，柳少揚便轉身告辭離開，換意將他送至門口，趁着陽光微微一笑。
很多年後，那一抹笑容都在柳少揚離去的心裡久久不去。
那是，屬於他的笑容。
“公主。”
柳少揚走後，馮嬤嬤進來看着這道身影說不出的感覺。
沉默了許久，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陌生情緒，終是緩緩的開了口。
如果說當年的夫人是堅韌的話，今日的公主就是堅強了吧。
短短的時日的相伴，馮嬤嬤清楚的知道了現在的換意早已經不是當年府裡那個愛哭愛笑愛鬧的小姐了。
看到讓她陌生的小姐，即便如此，馮嬤嬤心裡還是高興的，欣慰的。
至少這樣，小姐可以好好的照顧自己，不讓別人傷害到她，夫人也可以放心的。
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她的小姐雖說性子冷了，但是她知曉，她還是那個善良的小姐。不，現在是公主了。
“馮嬤嬤，換意在宮裡的日子，多謝你的照拂了。”
對於這個當年府裡的老人，換意的心裡說不出的感激，當年若沒有她，自己怕也不能逃過柳夙心的追殺吧。
“公主說笑了，照顧公主是老奴應當的，怎麼能當得了公主的一聲謝。”
“嬤嬤，我走後，若是不願在這宮裡待了，便去都城裡的遙來歸吧，就和那裡當家的說，是我讓你去的。”
柳少揚走在歸去的路上，陽光漸漸地落下，就像那一閃而逝的希望。
“柳丞相？”一道細柔的女聲突然從前邊傳來。
柳少揚一看，拱了拱身，“三公主。”
凌雨微也走近，身子微微一俯，
“柳丞相可是從大皇姐處歸來？”
柳少揚點了點頭，看向凌雨微的眼有些許歉意，“當日之事，皆是少揚之計，少揚向三公主賠罪了。”
不管怎麼說，是他設計了她，既然已經知曉了她不是害霄微的人，柳少揚自然不會因爲她是萬玉兒的女兒而對她有着什麼。
說完，柳少揚的身子又是微微一恭。
看到柳少揚遠去的背影，凌雨微的眼裡有着癡迷。
待得柳少揚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凌雨微望了望那不遠處的宮殿，眼裡閃過一絲詭譎的光。
爲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都要護着她？
緊了緊手裡的東西，凌雨微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繼而轉身離開。
既然這樣，那麼她……
一日的時辰很快就在朝陽的出現與夕陽的歸逝中過去。
城門上，凌帝望着那漸漸升起的太陽，不由眯了眯眼，今日的氣候還真是好啊，紫氣東來。
當換意換上馮嬤嬤給她準備的宮裝出現時，衆人的眼裡都閃過一絲驚豔。
幾次看見大公主，皆知道她的容顏精緻而美麗，一襲白衣勝仙，卻是不想，當她換上淡紫色的宮裝時，整個人都開始華美起來。
還是那種如仙的氣質，但是那淡淡的妝容卻是給她平添了一絲妖冶與華貴。
不可方物！
不是美豔的那種，而是尊貴得不可方物！
凌帝看着換意款款地朝自己走來，心裡說不出的複雜。
當年的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可奈何讓女兒到冰冷徹骨的雪山生活了九年。
這才重逢不到數月，又得送女兒出去，雖說是一年之約，可是中途的事情變化莫測，誰又能道得清呢。
他是一個君王，他知道其中的風雲變動。
凌帝身邊的凌雨微微微垂着頭，不知在想着什麼。
今日的她也穿了一身比往日更加繁複的宮裝，卻是一件桃紅色的華服。
倒像是三月裡的一枝桃花。
當北國王爺與雲國太子都出現時，今日的典禮便算正式開始了。
當李公公念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的聖旨時，城門下的百姓都歡呼了起來。
這是皇帝與公主啊，可不是他們什麼時候都能隨意見得到的呢。
周子默今日也是一襲紫色的錦服，穿在身上更是襯得他冷冽的氣質更加的高貴。
王宣與劉武成在周子默的身後，冷然的跟着自家主子朝前走去。
而王宣看到換意時，仍是不由的在心裡讚歎了一句，這樣風姿的人，怪不得主子看上眼，放上心了。
而那和主子那一深一淺同樣色彩的衣服，看得王宣心裡一樂，這還真是……
雲言依舊是白色的似乎沾不上一絲凡塵的錦服，溫潤的笑容，玉扇一搖，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一左一右跟着的是老當益壯的雲國大將東方旭與婀娜多姿的雲國公主雲朵。
周子默與雲言同時走上前與凌帝道別，代表自己的國家表示對凌帝招待的感謝之意。
凌帝與兩位後輩寒暄了一會兒，便聽到時官的聲音。
吉時已到，祭路神，可起程！
城牆內的百官，城牆外的百姓，頓時黑壓壓的跪倒了一片。
“恭祝大公主順利出使北國，恭祝三公主順利出使雲國！”
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在城牆內外迴盪，聲勢煞是浩大。
換意擡眼看了看凌帝的一端，凌帝正定定地看着她們這邊，眸子裡說不出的複雜，身後跟着的小小身子正是彤微。
此時的彤微懷裡抱着一個小小的玉盒，大大的眼睛紅紅的望着自己，嘴脣咬的死死的。
嘆了口氣，換意輕輕的向彤微招了招手。
蹲下身子，接住那撲進來的小身子，絲毫不在意自己那華美的宮裝泄了一地。
纖長的手指緩緩地撫過那緊咬的嘴脣，輕輕地在那小小的光潔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彤微大大的眼睛看着換意，強忍着眼裡的淚水，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小丫頭在心裡狠狠的告訴自己。
哭了，就更捨不得了……
“彤微啊，你是有了大皇姐，就不要三皇姐了嗎？”
原本站在一旁靜靜看着這一切，一言不發的凌雨微突然走了過來，眨了眨眼睛笑着說道。
今日的凌雨微雖然還是一副病弱西子的模樣，但上了精緻的妝容卻是將那絲蒼白掩去了不少。
彤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從換意的懷裡鑽出來，叫了句:“三皇姐。”
凌雨微也上前向換意福了福身，道了句:“見過大皇姐。”
換意眉頭挑了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將彤微的小身子拉了回去。
“大皇姐，此去別國，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相見了，小妹在此恭祝大皇姐凱旋。”
絲毫不在意換意的眼神，凌雨微說的話就像是平常家的姐妹話別一樣自然。
若不是她眼底的那一絲一閃而過的嫉恨，若不是她母妃的事，或許，換意也會將這個病弱的妹妹攬進懷裡吧。
“三妹也需多注意啊，身子不好，可要好自珍重。”
點了點頭，換意也很是平靜的說道。
很像姊妹間的離別情深，但實際上如何，卻只有她們自己心裡清楚了。
“多謝大皇姐。”
說完，提了裙襬走到凌帝的面前告別，眼神飄過羣臣，看了眼那站在首位的男子，然後轉身離開。
換意也放開彤微，轉身向凌帝走去。
凌帝雖是萬般的不捨，但千言萬語在胸口也只匯成了一句低喃。
看着那站在羣臣裡仍舊風姿卓越的男子，換意微微一笑，一句無聲的“保重”從嘴裡傳出，隨着春風，碎在了春日的陽光裡。
換意相信，那個人，他能聽到，也能懂得，畢竟他是她在這裡幾個月來，唯一的朋友……
果然，那個男子擡起頭，笑了，雖然看不清他的眉眼，但她就是知道。
走近周子默的隨行軍隊，換意輕輕地向他頷了頷首，卻是不想，周子默卻是不瞧她，低着頭與王宣說着什麼。
換意一愣，抱着唯一帶走的琴，上了馬車。
直到換意的身子完全進去，周子默才擡頭看了馬車一眼，隨後又往南國羣臣望了一眼，眼裡晦澀難辨。
“啓程！”
隨着劉武成雄厚的聲音響起，軍隊開始動作起來。
“等等！等等……”
突然一個女聲急劇的傳來。
看到跪倒在馬車前侍女裝扮的女子，周子默眉頭一皺，就要說些什麼。
“三王爺，我是大公主的侍女，我要找我家公主。”
看着周子默袖袍一揚，女子趕緊在伏地上磕了個頭，朝着馬車裡喊道:“公主，我是小蘭，公主……”
換意打開簾子出來，看了眼跪着的小蘭，光潔的額頭上已是紅了一圈，眸子不由閃了閃。
“小蘭，你這是何意？”眉頭一蹙，換意沉聲問道。
“大公主，求求你帶奴婢一起去吧，大公主，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你。”
看到換意出來，小蘭趕緊爬了起來，跪到換意的面前道。
微微一沉吟，便道:“小蘭，此一去，就不知何日能歸了，你可想好了？”
“公主，奴婢的命是公主給的，奴婢願隨公主前去，不懼險阻。”
看到小蘭的眼睛，換意嘆了口氣，正要說話，雲言倒是搖着玉扇走了過來。
“大公主，難得有此忠僕，何不帶着她呢？”
“罷了，你先起來罷。”
換意看了眼雲言，“即是雲太子所說，你便跟着吧，若是後悔了，隨時可離開，想必，雲太子也是樂意收留你的。”
“奴婢對公主絕無二心。”原本還開心的小蘭，一聽換意的話，又是馬上跪了下去。
“公主多心了，本太子預祝公主出使順利。”
玉扇一搖，雲言再次離開，只是在靠近換意時小聲地道了句:“公主，後會有期了。”
看着瞬間便走遠的雲言，換意眸子一垂，眉頭卻是不由自主的一皺。
似想到了什麼，片刻後又鬆開，神色如常地再次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動，直到那龐大的軍隊都在凌帝眼裡成了一個小點，他才收回眸子。
牽了牽彤微的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