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
林筱靠着他胸口,又重複了一遍,“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我常常問自己,自己到底有沒有幸福過?答案是,有的……我曾經在你懷裡安睡過……如同現在……我是你的……東驍……”
天空那麼的藍,藍的像是被水洗過,藍的虛幻,風一絲絲飄過來,血腥味濃濃的擴散過來。
“菲兒,”路東驍捏住林筱的下巴,看着她散開來的瞳孔,緊繃着喊着,“你別睡!睜開眼!”
林筱淡淡的笑了笑,眼淚落在他臉上,嘴脣無力的動了動,最後的話語梗在喉間。
看着她垂首落在自己肩頭的一刻,路東驍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裡被什麼東西掏空了。
初夏睜開眼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可是漸漸的就變得清晰,最後血腥的一幕,還有林筱最後的表白,都響在她的耳邊。
可是她仍不死心,問向守在牀邊的裴天陽,“她呢?她在哪?”
裴天陽搖了搖頭,“她是罪有應得。”
初夏明白了什麼,胸口頓時悶痛的仿若窒息了一般,看着她這樣,裴天陽說道,“你不要自責,是她和雷佳音聯合要害你,纔會有那樣的下場,還有她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她不敢相信的看向裴天陽,他衝她點頭,“我沒必要騙你,這是醫院裡整理她遺物時發現的,你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送了過來,你自己看吧。”
裴天陽遞過一個紙袋,初夏看到上面的內容,痛苦的閉上眼,“可她自己都是心理專家。”
“自病不能自醫,”裴天陽給了她一句話。
初夏承認林筱的性格有些孤僻怪異,對於謙兒也不尋常於普通的母親,但初夏都沒有多想,以爲這是性格問題,卻不曾想林筱就是個很嚴重的心理病患者。
想到林筱給自己說起的那些過往,初夏似乎也不難接受這個結論,那麼她會和雷佳音一起要害她,也是疾病時一時糊塗,她並不是有意,所以在清醒後救了她。
雖然姐妹兩人相處時間不長,雖然有過爭吵和爭執,可她是親姐姐啊,初夏一想到最後血紅的一幕,就幾近昏厥。
看着她沉浸在傷痛中,裴天陽心疼,“你就不問問路東驍怎麼樣?”
聽到他的問題,初夏的眼瞼顫了顫,不是她不問,而是她不知道現在怎麼問?
在林筱用身體護住他的那一剎那,在林筱死掉的瞬間,她和路東驍之間是徹底的改變了。
“佑兒呢?”她終是沒問,而是問了兒子。
裴天陽看着她的樣子,仿似明白了什麼,“佑兒沒事,醫生檢查過了,除了擦傷和驚嚇外,沒有別的傷。”
雖然他這樣說,但初夏不親眼看到,仍無法放心,她瘸着腿來到了佑兒的病房,將佑兒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痛苦的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這話看似是對佑兒說,可似乎又不是,裴天陽看着她自責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的說道,“她不在了,我不想說什麼惡毒的話,初夏,以後你和路東驍沒有阻礙了,好好在一起吧。”
是啊,沒有阻礙了!
雷佳音死了,林筱死了,現在再也沒有誰嫉妒她了,可是她和路東驍還能在一起嗎?
初夏怔怔的抱着佑兒,看着他在她懷裡不時的抽搐,嚴重受到驚嚇的樣子,她心痛的抱緊了孩子,她什麼也說不出,喉嚨裡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
她一直沒有見到路東驍,直到林筱下葬的那天,初夏才見到他,路東驍穿着莊重的白襯衣黑西裝,沒有撐傘,細碎的雨絲打在他寬闊的肩背上,漸出一層薄薄的水圈。
他的頭髮柔軟而蓬鬆,沒有如往日一樣精心打理,整個人像是被削了一圈,眼圈紅腫,裡面全是紅血絲,這樣憔悴的他,讓初夏心裡細細的疼。
墓碑上的名字不是林筱,而是羅凌菲,初夏不知道路東驍這樣做是爲了什麼?紀念他們的愛情,亦或是其他?
之前,她會計較,可是現在她不會了,如果不是林筱把佑兒換了上去,初夏不敢想象將會發生什麼自己無法接受的後果。
想到這裡,她抱緊了懷裡的孩子,撐住傘,迎着迷濛細雨走向了墓碑那邊。
路東驍的旁邊站着謙兒,對每一個來賓行禮,看着他什麼都不懂,卻又無比認真又一絲不苟的樣子,初夏心像是被浸了什麼,又酸又澀。
初夏的目光落在墓碑上,上面的照片也不是林筱,而是她整容之前的樣子,她笑靨如花,那面容與初夏真的十分相似。
這一刻,初夏懂了,爲什麼謙兒每次見她要叫媽媽。
因爲謙兒的記憶裡,媽媽的樣子和她是相似的,而不是整容後的林筱。
林筱說她整了無數次,才整的看不出傷痕,可是也把她整沒了最初的模樣,連謙兒都不認識了。
姐姐!
初夏在心裡默默叫出這兩個字,早已淚流滿面,雖然兩個人沒有過共同生活的經歷,甚至還因爲路東驍而糾葛怨恨,但是從她把佑兒拉上去,又用自己的身體替路東驍擋了那一致命傷害時,她在生命面前,真的沒有任何理由還怨恨着誰。
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生的機會,這要有多大的勇氣,需要多麼深厚的愛?
初夏抱着緊緊摟着自己的佑兒,走到墓前,握住佑兒的手將花放了下去,“佑兒,這是姨媽——”
初夏捏住佑兒的小手,讓他看着墓碑上那年輕美麗的女人,可是他經歷了這次驚嚇,根本不敢看人。
初夏也沒有強求,然後獻花禮站到一邊,一同感謝來賓,林筱的朋友不多,來的多是她的一些病人,個個都十分惋惜她的離開。
因爲朋友不多,葬禮很快結束,但雨下的太大,大家只能在園區的休息室裡避雨,佑兒還沉在被綁架的陰影中,在人多的地方會哭鬧不止,初夏哄着,可是等她把佑兒哄睡了,卻不見路東驍的身影。
墓地大片大片的草地染了水,溼滑又清脆,初夏撐傘在小路里穿行,繞過半邊小山,定在大樹底下,遠遠的看着坐在墓前的男人,他正坐在那裡,怔怔的望着墓碑發呆。
英俊的臉上如同雕塑,沒有丁點的表情,眼神發直又空洞,初夏就在不遠處站着看着自己的丈夫,直到看着他伸出修長的指頭,神色複雜的摩挲過林筱光彩照人的照片。
那一刻,她竟然看到了他眼底隱忍的淚光,她認識路東驍以來,看到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怒火。
她的叛逃,她的不理解,她的無理取鬧,都讓他失控的發怒,這一陣子爭吵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她都忘記了路東驍也是個平凡的男人,他也會累,也會有喜怒哀樂。
但是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傷心……
初夏緊緊地攥住傘柄,雨滴打在傘面上,發出啪啪的輕響,看着路東驍孤寂的背影,忽然有種再也走不進他的心的感覺。
從墓地離開,所有的人都格外的沉默,佑兒在初夏懷裡安睡着,窗外的雨絲爬下來,切割了城市的景色,也切開了初夏和路東驍。
他們沒說過一句話,哪怕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也是彼此沉默着,吃完飯各自上樓,可是這份看似平靜沉默,卻在不知不覺中如同毒液般滲入了人的心裡。
初夏每晚都看着佑兒,他現在特別的脆弱,動不動就哭,身體還是孱弱的動不動就生病,她忙着照顧佑兒的飲食起居,忙的刻意,忙的空虛,似乎只有忙着,她纔不和去想,該怎麼面對路東驍的。
初夏好幾次看到路東驍抱着手臂怔怔的望着窗外,其實想走過去站在他身邊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她還沒邁出腳步就失去了勇氣。
初夏那天帶着佑兒去廣場散步,天氣很好,因爲佑兒這陣子特別不活潑,所以初夏想帶着他到小朋友多的地方去走一走,看着別人玩,佑兒大概也能跟着開心些。
穿着一身可愛的休閒套裝,佑兒靠在初夏的腿邊,任憑她怎麼鼓勵他都不肯跑出去玩玩,初夏沒辦法,只好從小販手裡買了一個大大的米老鼠氫氣球給他玩。
系在他手上,佑兒的小手都被扯得擡了起來,小孩子終於咯咯的笑了,初夏將氣球扯低,再放開,佑兒被逗得哈哈大笑。
看着孩子久違了的笑容,初夏心頭的烏雲也被驅散了些許,佑兒追着氣球繞着初夏跑,一顛一顛的樣子可愛的要命,結果一時沒站穩,腳下一滑摔倒了,氣球被少年的滑板壓個正着,發出砰一聲響。
聽到那一聲,佑兒頓時嚇得大哭起來。
初夏急忙跑上去看他,孩子也沒蹭破皮,可是就是瑟縮在她懷裡顫抖,哭的幾乎快要背過氣了。
初夏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抱起佑兒就往停車場跑去,路東驍趕到醫院的時候,初夏正坐在走廊裡等待結果。
在長椅一端坐下來,路東驍穩了下氣息,看着緊閉的病房門,“怎麼回事?”
初夏擡起頭,解釋,“他被氣球爆炸嚇到了,醫生說他可能是有心理陰影,那天聽到了槍聲,再加上被擄走,所以……”
“爲什麼又帶他出門?”路東驍聲音有些冷,斥責的味道很明顯。
初夏不想解釋什麼,只是低低的說,“是我不小心。”
“你什麼時候小心過?”路東驍忽然冷冷的說道,突地起身,迎向開門出來的醫生,有些急躁的問,“孩子怎麼樣?”
醫生摘掉口罩,“孩子沒受傷,但是他情緒很激動,我想是前一段的傷害讓他留下心理創傷了,路先生,我建議你帶小公子去做一些針對幼小孩子制定的一些心理輔導。”
路東驍凝眉,“這問題會很嚴重嗎?”
醫生想了想,“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很多成年人的心理問題都是在兒時造成的,及早的心裡干預是對孩子最好的保護。”
路東驍沉吟了一下,“我想知道,是不是及早干預就可以完全平復孩子的心裡創傷?”
醫生看着他,“我不敢保證,但是治療一定比不治療好很多。”
初夏站在一旁,看着路東驍一臉憂慮的樣子,忽然發現,這男人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笑了,他每天都很忙很忙,晚飯基本上不回來吃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出去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了。
其實她不會那麼笨的以爲他是真的忙,她也感覺到了,他是在疏遠自己。
初夏抱着佑兒去醫生介紹的心裡診所時,路東驍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着,佑兒在她肩頭昏睡着,孩子現在一點精神都沒有,看起來總是打不起精神。
路東驍沒走幾步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不了,今天不去,我要帶兒子看醫生,算了,你另找人吧,我昨晚熬得太晚,開會都沒精神。”
初夏看着他掛掉了電話,依然淡漠的往前走,他昨晚原來是和朋友出去了,原來他寧願和別人鬧到半夜,也不願意回家了。
初夏摟緊了佑兒,心裡面一陣陣的發空。
到了診所,路東驍跟醫生大概說了下佑兒的情況,醫生聽了孩子的現狀,就分析着爲他做專門的治療。
初夏把孩子抱進治療室,才發現這裡根本就是兒童樂園,各種玩具擺了到處都是,佑兒一進去立刻就來了精神。
醫生把佑兒抱過去,帶他一邊玩一邊讓他接觸陌生的東西,佑兒並不排斥,第一節課表現的很好。
初夏和路東驍坐在一旁,兩個人卻始終都沒說一句話,初夏看了旁邊眼神飄忽的男人一眼,其實她想說,需要看醫生的何止是佑兒?
她,還有路東驍,他們真的都需要醫生來爲自己搬開心頭的大石頭,不然,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多久?
從診所出來,初夏看着掏了車鑰匙的路東驍,“今晚,你回家吃飯嗎?”
路東驍剛要搖頭,初夏就輕輕的說,“兒子好幾天沒看到你了。”
路東驍回頭看着伏在初夏肩頭的佑兒,沉吟了一下,“上車吧,我回去就是了。”
回去就是了!
多麼無奈的選擇!
初夏苦澀的笑了一下,晚飯豐盛,可是卻吃的索然無味,她和路東驍唯一的互動就是都給佑兒夾蔬菜吃,制止住小孩子的挑食。
很安靜,安靜的只有餐具和咀嚼的聲音,可是就這樣吃着吃着,初夏的心卻一點點的痛了!
飯後,保姆帶着佑兒去後院玩,路東驍沒有停留就回了書房,初夏從他房門外經過,立在那裡,隔着一道門,兩顆心卻不知是隔了多少千山萬水。
她知道他在自我封閉。
林筱的死,佑兒被綁架,還有和自己愈發深刻的隔閡……
初夏知道他現在已經瀕臨承受的底線,她痛恨自己的無能,如果她可以強大起來,那是不是就不會讓他產生這麼多負擔了?
她靠在那裡,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