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下去吧。”鳳無邪屏退了屋內的衆人。
衆人紛紛退下,屋內便只留下了鳳無邪、帝千邪、與蕭紫三人。
帝千邪受了冤,冷着臉站在一邊不開心。
蕭紫瞧着他,面上並無任何表情,依然神色淡淡地倚在牀榻上,只是心裡卻在想——
此人言行倒是有趣,當真是他的弟弟麼。
不過揹着自家夫人暗藏私產這種事他也做得出來,這可不大好。
對了……
他記得此人名叫帝小千,可他自己叫什麼來着?
蕭紫清了清聲,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帝小千,你哥哥我——叫什麼名字呀?”
屋內又是一片寂靜。
最終,帝千邪凝眸盯着他:“你連自己叫什麼也不記得?”
蕭紫微微點頭。
帝千邪再出口解釋的時候,覺得自己頭都大了,語氣也難免多了幾分炸毛的暴躁:
“我再說一句——你姓蕭,名紫。我也不叫帝小千,帝千邪,我姓帝,名千邪,你我雖是兄弟,卻同母異父,以前有仇,後來雖然講和了,但是你也不能叫我小千或者小邪這種不上臺面的名字,本教主是個喜歡排面的人,嫌這種名字丟臉,懂了嗎?”
蕭紫卻轉過頭,不理會帝千邪的跳腳,反而對鳳無邪問道:
“你看起來也不像隨便認親之人,既叫我一聲師尊,想必從前拜過我。這就怪了,我既是你師尊,對你應該不差,這帝小千的性格如此暴烈,我卻同意將自己的徒兒許給了他?”
就算此人當真是他的兄弟,他也不至於將自己的愛徒往火坑裡推吧。
嗯,尤其,他這徒弟長得這麼漂亮,想來從前愛慕她的男子也不在少數,怎麼偏偏就嫁了帝小千呢。
鳳無邪愣了愣,回過神來時,眼眶竟是微熱,聲音也有一絲哽咽:
“師尊,他不暴烈,真的,他和你一樣,對我都很好,只是性格很彆扭。”
“……”蕭紫先是無語了一下,隨後揉額,望着他這徒兒的紅眼睛,無奈道:
“好了好了,就算是失憶了,你也別哭啊,過去之事不提也罷。對了,我還記得一樁事——”
鳳無邪問:“何事?”
“蕭紫欠君不染救命之恩,需爲其煉製美容丹藥爲報,終生分文不取。”蕭紫將自己腦海裡深深種下的這一念頭唸了出口,隨即又道:“蕭紫是我,那君不染是何人?他救過我?”
蕭紫原本以爲是眼前這二人救得他。
鳳無邪與帝千邪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神中都有了一絲瞭然。
怪不得在那種情況下,師尊還能活下來,原來竟是君不染出手相助了。
所以,喪失記憶,是活命的代價嗎?
若是如此,倒也說得過去了。
只是……君不染要蕭紫煉藥……還是美容駐顏的藥……
鳳無邪不得不滿腹槽點啊。
“師尊,來日方長,過去之事,你若想聽,我們自會慢慢講給你,這幾日你便好好休養着,不要深思了。”
蕭紫看了看帝千邪,又看了看鳳無邪,深如潭水的眸子裡似有流光溢彩般柔和:
“其實,我知道我睡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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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不記得夢境內容了,但我知道,那夢便是我的過去。在那場過去裡,美好雖有,但苦澀更多。有一個名叫‘逝之’的劍靈告訴我,它是我掌中一把劍,與我做了交易,它離開之時,會帶走我的記憶,我雖會失去許多,卻能得餘生自在。”
蕭紫微微一笑:
“所以,你們也不必爲我覺得遺憾。”
其實,逝之劍靈在夢中還告訴他,他醒來便能見到他最珍視的兩個親人,不必懷疑,信他們,就可以了。
現在想來,逝之劍所指的,應該就是眼前他這個“徒兒”,還有他這位脾氣暴躁的“兄弟”了。
鳳無邪聽了蕭紫這話,心中這才終於有些釋懷了。
“師尊,你一定餓了吧?這半年來,你一直在靠藥力和靈力來維持身體,我這就命人去下廚。”
蕭紫點點頭,笑意不退:“好。”
鳳無邪離開時還不忘叮囑帝千邪:“你若不忙,便陪師尊敘舊吧,等下酒飯好了我便派人來叫你們。”
蕭紫與帝千邪一併望着鳳無邪離開的身影,整間屋子忽然都寂靜了下來。
兩個大男人從前不是針鋒相對便是你打我殺,乍一這樣單獨相處,氣氛竟有些微妙的尷尬起來。
蕭紫倒是無所謂,他只託着腮,懶洋洋地窩在牀榻上,明亮的眸子帶着一絲趣味似的,瞧着帝千邪。
帝千邪坐在一旁,清了清聲音,一時間也不知這敘舊到底該從何處敘起纔好。
“孩子的名字預先想好了嗎?”到底是蕭紫打破了沉寂,他看似已經完全對帝千邪放下了戒心,舊事不提,竟關心起了給孩子起名的事。
帝千邪微愣了一下:“……還沒想。”
“早點定下爲好。”蕭紫淡淡道:“你們沒來之前,我聽有的藥師正在議論,說她總是管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叫小禍害,以後叫順了,怕是不好改口。”
帝千邪臉色一青:“……”
怎麼辦,他竟覺得蕭紫說得很有道理?
蕭紫又道:“最好不要讓她給孩子起名,我又聽有藥師議論,說她給自己的契約魂獸起的名字,都像是在叫小狗?她是不是有隻雪龍麟魂獸叫——‘小白’?”
帝千邪越聽越覺得神奇:“你到底聽了多久的閒言碎語啊?”
“不少。”蕭紫打個哈欠:“睡得太久了嘛,意識先醒的,身子一開始不聽使喚,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所以就閉着眼聽了好些天的瑣碎。”
“好些天…………”帝千邪無言以對。
“嗯。”
其實蕭紫還聽說了許多有意思的話。
比如——
他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有人在他牀邊,指着他昏睡的身軀,感嘆他許是少年時殺戮太多,惡因惡果,纔有瞭如今的報應。
也有人爲他不平,說他毒術超絕,又是夫人的師尊,不該被這樣妄加指點。
還聽到有人惋惜他命途多舛,情深不壽,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自己的徒兒——也就是他們的教主夫人,起了貪戀之心,惟願他以後能過得快活一些,畢竟夫人和教主已經是天作之合了。
唯一不同的。
便是那個每日都會來他牀邊坐一會兒,與他絮絮叨叨說話的人。
她全然當他是醒着的,不像其他人那般暗自指點,而是真真正正地在嘗試與他交談,喚他早日醒來。
她叫他師尊。
那時,他便知道,忘記一些事,或許也是好的,至少會成全一些人。
然而,逝之劍或許沒有料到,記憶雖然不在了,可是他對她的感覺,卻並無一絲一毫的消減。
從她撥開人羣,走向他的牀邊,望向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
是她來了。
只不過,他決定把一切感受都埋在心底,往後餘生,再也不提了。
有的人需要釋懷,那他便當一個看起來逍遙自在的師尊、悠然自得的兄長,好好過下去,不打擾他們,便好了吧。
帝千邪難得與蕭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了傍晚。
蕭紫躺了半年,雖然一直有在服用療經活脈的藥物,醒來之後,也用靈力疏導了良久,但行動還是有些遲緩不便,需要有人攙扶才行。
鳳無邪備好了一大桌酒菜,甚至還挺着大肚子親自下廚露了幾手,之後讓墨雅去請了白若塵、安陵夕過來,同時也命人去叫帝千邪與蕭紫。
白若塵、安陵夕、墨雅都已早早地過來入座了,唯獨帝千邪與蕭紫一直沒有出現,鳳無邪正擔心着是不是蕭紫那邊又出了什麼事,正急着想親自去看看,還未動步,便瞧見:
不遠處的迴廊之中,一紅一紫兩個身影並肩而來,紅衣的那人臉色雖然冷清,動作卻有點溫暖——他竟親自攙扶着紫衣那人,一步一步,顧及着那人的速度,走得極慢,也極有耐心。
鳳無邪望着廊上的夜燈,一盞一盞,竟似在爲那兩人照亮回家的路。
看着看着,鳳無邪便深深吸了一口氣,復長長地呼出來。
她朝那二人招了招手:
“天涼了不吃冷酒,今日難得同席,酒早就暖好了,快來吧,就等你們了。”
最後三人一同落座。
闔家小宴,恩仇化消,親友共飲一場的願望終於實現。
只是不知不覺,時光荏苒,他們的人生,竟已蹉跎了將近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