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日子過得很慢,但事到臨頭,才發現,原來歲月如瞬。
一眨眼,又是幾月光陰。
雙生靈胎藥師們早已診出,是一男一女,龍鳳呈祥。
春歸齋的藥師們預算了一遍又一遍,說是鳳無邪臨盆的日子就在這三四天之內了。
鳳無邪倒是還好,做了那麼久心理準備,她無比期待肚子裡兩個小禍害的到來。
然而,帝千邪這幾日卻明顯變得緊張了許多。
他下方是一衆女藥師,正一項一項地向他解釋着生孩子的環節。
其實在這之前,他們早已經向帝千邪說明過許多許多遍了,可帝千邪反覆地問,於是他們也只能反覆地說。
“會有……危險嗎?”
“危險肯定是有的,但教主也不必過分擔心,生孩子難免的嘛。”
“有多危險?會死嗎?”
“教主放心,我們必定會竭盡全力保靈胎平安。”
“本教主是問夫人會不會……”
“這……教主,女人生孩子便是去鬼門關走一遭,尤其是我們修煉之人,靈胎在腹中,吸收母體的靈氣和魂力,比凡世的婦人要危險幾分,所以,難產而亡的情況也比凡世要多見一些,夫人她懷得還是雙靈胎,危險難免,但夫人已是荒神之境了,您與夫人的血脈靈胎自然也很厲害,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啦。”
帝千邪越聽越覺得危險,他回頭望着側躺在榻上小憩的鳳無邪,盯着她的肚子瞧了好久,這才悶悶地吐出了四個字:
“不生了吧。”
鳳無邪最近這些天一直都睡不好,早已習慣了帝千邪對她即將臨盆這件事的緊張。
本也沒太在意了,可方纔她迷迷糊糊地聽着他和藥師們的對話,聽到帝千邪說什麼?不生孩子了?
鳳無邪坐起身來,臉上帶着怒容:
“帝千邪,這兩個小禍害當初是誰讓我懷的?我辛辛苦苦這麼久,你說不生了?”
帝千邪臉色微白:“我……那時候不知道他們會這麼禍害你……”
這時,同樣大着肚子的木藍沁走上前來,替那爲難的藥師解了圍,讓她暫且退下,而後搖了搖頭,對帝千邪道:
“教主,夫人肚子已經這麼大了,雙靈胎在夫人腹中,已經能得懂你們在說什麼了呢。”
帝千邪一聽,臉色更白了:“真能聽懂?”
那他說不要這兩個小禍害了,以後若他們出來,會不會記仇?
木藍沁點點頭:“而且,夫人臨盆在即,此時如果強行用丹藥將靈胎流掉,夫人才是真的有性命之危。”
鳳無邪瞪着帝千邪:“聽見了沒?”
帝千邪的拳頭死死攥着,復又鬆開,呆呆地點了點頭:“聽見了。”
這是進退兩難,只能硬上了?
“對了。”鳳無邪忽而想起了什麼,“之前,你不是說要給兩個小禍害起名字?起好了嗎?”
“名字……”帝千邪表情一僵。
他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鳳無邪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打個哈欠:
“好啦,我再眯一會兒,你趕緊去想想這兩個小禍害叫什麼吧,別淨琢磨那些生啊死的。”
說完,她復又躺下,眯了起來。
木藍沁見狀,便也退了。
帝千邪拍着她的背,就像當年在鳳家初遇時那樣,給她輕聲講以前在古札中讀過的趣事,一點一點地把她哄睡了,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去了書房。
之前墨榮已經派人去給他蒐羅了許多說文解字,起名大全之類的書冊,帝千邪本着學習的態度,坐下來,順手拿了一本名爲《起名怎麼這麼難?》的書,翻了一會……
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這書裡給的示例都是什麼破名字?
昊陽……好癢?
爾瓏……耳聾?!
守良……手涼??!
啪——帝千邪把書狠狠地摔在地上!
這是在咒他的孩子天生殘疾嗎?爛書!
他又拿起另一本名爲《取名一點也不難》的書冊,重新看了起來:
豐衣……那他另一個孩子是不是要叫足食??
思仁……這個更狠,爲什麼不直接叫“死人”?
司邊……帝千邪好想在後面再補充一個“去”字。
所以,死人還不夠,還得司邊去——死邊去!
破書!
……
不知不覺,書房之內,被撕碎的書頁已經堆成得滿地都是……
帝千邪放棄了這些誤人子弟的“取名秘籍”,索性自己悶頭苦想。
最終,帝千邪用事實證明了什麼叫做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
在取名字這件事上,帝千邪與鳳無邪的思路似乎是一樣的……
當帝千邪終於小心翼翼地捧着兩張墨跡,去流雲苑,請蕭紫幫他對名字進行鑑定一番的時候……
蕭紫看着那兩個名字,直接愣了:
“帝之子、帝之女??”
蕭紫擡眸,不可置信地望着帝千邪:“你確定要讓自己的兒女叫這種名字??”
帝千邪言之鑿鑿:
“這名字一撂出去,天下人便知是我帝千邪的子女,受我之疼愛庇護,不好嗎?”
蕭紫扶額,一陣頭疼:
“前提是,你兒女願意在世人面前放出自己的大名嗎?他們真的不會自卑嗎?”
實在是……太難聽了。
帝千邪不服氣,小聲逼叨:
“那也比你們蕭家起名字,赤橙黃綠青藍紫,跟進了大染缸一樣好聽吧?”
蕭紫皺了皺眉:“什麼?”
他失憶了,對自己那個家族根本沒什麼印象,帝千邪說他與族內的關係並不親近,所以他便沒再多去了解了,難道……
他蕭氏家族內的子弟們都以顏色命名?
蕭紫在心中反覆默唸了幾遍自己的名字……竟隱隱覺得帝千邪說的怕是真的?
他嘆了口氣,着實無奈道:
“要不……我來給那兩個小禍害起名試試?你和無邪若是不喜歡,再改就是。”
帝千邪想了想,揚脣一笑:
“也好。”
他與無邪二人的父母長輩皆已不在人世。
論血脈,蕭紫是他之兄長;論輩分,蕭紫是無邪的師尊。
從前竟是沒想到,其實蕭紫若是能爲他與無邪的孩子取名,竟是再適合不過。
蕭紫便垂眸想了起來。
而這時,忽而藥師過來通報:
“教主,夫人要生了。”
霎時間,帝千邪與蕭紫皆是騰地站了起來。
帝千邪化成一陣魂光,立時便消失了。
想也知道,是去找鳳無邪了。
蕭紫本也要急急忙忙地化光而去,卻又想起,自己若這般表現,實在極爲不妥,便深吸一口氣,按下心來,一步一步走。
帝千邪到的時候,藥師們已經忙做一團亂,他頻頻進門,又頻頻被藥師們給趕了出來,無奈,只得在門外踱步,聽着屋內那女人撕心裂肺般辛苦的叫喊聲,他止不住地在心裡對自己說——
不生了!以後再也不讓她生了!
直到終於有兩個嬰兒的啼哭聲接連傳出,帝千邪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再也按耐不住,衝了進去——
藥師們抱着兩個孩子,開開心心地湊到他面前給他看,他只是掃了一眼:“哼,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們兩個小禍害。”
抱孩子的藥師都聽懵了。
帝千邪早就不顧孩子,直接衝到鳳無邪的牀邊,瞧着那滿頭大汗,臉色慘白的女人,心疼得不行:
“成了,成了,你也算被他們禍害夠了。”
鳳無邪累極,一絲兒力氣都不剩了,瞧了兩個孩子一眼,又安慰帝千邪:
“我沒事,你嚇壞了吧?”
帝千邪僵着臉,第一次沒彆扭也沒傲嬌,反而乖乖地點了點頭。
鳳無邪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可愛,便扯着嘴角笑了笑,笑着笑着竟睡着了。
……
修煉之人,生子的時刻雖然兇險萬分,但生完孩子之後,身體便會迅速恢復。
所以,鳳無邪昏睡了整整三天之久,在睡夢中,體內的靈力與魂力便已經自然而然開始治癒療傷了,所以待她再醒來時,發現屋中血腥氣早已退去,薰香淡淡,而她身上竟是一點也不疼了,甚至還十分神清氣爽。
她隱隱聽到了屋外有笑聲,便披上衣服,下了牀,朝外走去。
“夫人您醒……”
鳳無邪噓了一下,示意那侍女禁聲。
她側耳傾聽。
門外的聲音,溫暖之極。
鳥鳴陣陣,斜陽疏影。
好幾個人正圍着兩個襁褓裡的小傢伙們逗弄呢。
墨雅一邊笑,一邊“雲醉”、“雲醉”地叫着。
鳳無邪推開門,驚喜道:“已經起好名字了嗎?”
諸人紛紛側目,望向鳳無邪。
“無邪嫂嫂,你醒啦!藥師們都說你靈力強大,很快就會恢復如初了,我還不信來着!”
帝千邪上前,拉着鳳無邪,走到兩個小禍害身邊:
“之前你沒來得及看清,便睡着了,現在可以好好瞧瞧他們了。”
鳳無邪細緻地打量着這兩個肉嘟嘟的小傢伙,嘴邊一直掛着笑意:
“哪個是雲醉?你起的名字嗎?”鳳無邪問。
帝千邪揚脣,朝蕭紫所在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你師尊起的。”
蕭紫聞言,便揚起一抹慵懶的笑意,解釋道:
“哥哥叫雲醉,取自‘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之意,望他一生灑脫肆意,快哉如仙。”
鳳無邪點點頭,心中很是喜歡此名,又問:
“那妹妹呢?師尊取的何名?”
蕭紫頓了片刻,方又道:
“妹妹名叫‘長思’,望她日後長思好學,聰慧佳人。”
鳳無邪聽罷,便一口一聲“長思”,笑嘻嘻地逗起了那個咿咿呀呀的小姑娘。
蕭紫託着腮,欣賞着眼前溫馨熱鬧的一幕,脣邊的笑意始終未退。
卻再沒多說什麼。
長思長思。
相思之長,如何丈量。
身與心俱病,容將力共衰。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